第2章 ☆、回到孟家

孟蘇一下軍用吉普車就吐得昏天黑地，但她實在是忍不住了，身後的孟國山快步的走向前給她遞了一瓶水又拿了紙巾，想幫她擦拭嘴角的痕跡。

她搖了搖頭，背過身去用紙巾擦了擦嘴巴，看着綠油油的草地上沾染上了她的污穢，沒來由的一大股子難堪漫上心頭。

想要用身子擋住地上那團污漬，卻又顯得欲蓋彌彰，十六歲的少女手足無措，黑呦呦的皮膚上有兩團不甚明顯的紅雲。

她的眼睛異常明亮，像是大山裏深夜的星辰。

嘴巴抿得緊緊的，異樣的倔強，像是一株野草，堅韌而粗糙。

孟國山摸了摸少女那粗糙微黃的頭發，輕輕的嘆了口氣，眼裏都是痛惜和憐愛。

“孟蘇，以後這就是你的家，我帶你回家。”

孟蘇目光有些呆滞，緩慢的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孟國山拉着她的手，慢慢的往前走。手掌粗糙而溫暖，給了她一顆定心丸，日後她真的可以依靠他，依靠這個家嗎。

他們沒走幾步，前面幾個人就迎了出來。

一個貴氣而富态的老奶奶，她比孟蘇見過的所有奶奶都要好看，皮膚白，眼睛大，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她穿着一件黑絲加絨棉衣，約摸六十多歲，走起路來地盤很穩，絲毫沒有一絲羸弱。

孟蘇清晰的感受到老奶奶對她的漠視，她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一眼便迅速的将目光移開轉而凝視孟國山。

她看孟國山的眼神十分柔和，帶着關懷和問候，像個慈祥的母親。

孟蘇很快就将眼睛移開這位很有氣場的老太太，轉而打量周圍的人。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和她同齡的女孩子，那是她們村村花都比不上的姑娘，她沒有梳兩只麻花辮，而是帶一個紫色的發攏，黑色油亮的頭發披散開來，像是上好的絲絨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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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五官精致而好看，大眼睛很像剛剛那位老奶奶，黑白分明，亮得人睜不開眼，但孟蘇很快就發現這個好看的姑娘看她的眼神分明帶有敵意。

那是赤裸裸的嫌棄和鄙視，像是看到了在街上不顧臉面乞讨的乞丐。

孟蘇迅速的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其他人。手指抓了抓她唯一一件沒有布丁的灰色棉褲，心頭像是被誰刺了一下，疼的細碎而尖銳。

她很想扭頭就走，回到她的大山裏，但她知道她不能，她來到了北京，中國的首都，氣派而輝煌。

以往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今天在車上就看到了，當時她很想下車走進那扇門，看一看裏面究竟是什麽樣的。

孟國山察覺到了她的渴望，當時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以後有機會帶你來，你會一直住在這，随時都能來看，今天我們得先回家，大家都在等你。”

她來的時候就知道，她有一個表哥和一個表妹，剛剛那個好看的姑娘就是她的表妹，可是表妹對她的厭惡，她只能深埋心底。

畢竟是親人呢，真正的親人。

突然她覺得迎面撲來一陣清香，好聞而清麗。她黝黑粗糙的手被人拉起來，細細的撫摸着。

她還沒擡頭眼淚就差點溢出來了，這是一雙非常好看的手，女人的手，白嫩而細長，十指芊芊，淡粉色的指甲油，食指上還有枚紅痣。

黑白分明的兩只手交握着，她看得幾乎恍惚。

孟蘇慢慢的擡起來頭，那是一張非常好看的臉，大約三十多歲，眉眼溫婉而精致，皮膚保養得非常好，只有眼睛淡淡的細紋給她添上了一點歲月的痕跡。

她看她的眼神比之前的老奶奶和小姑娘都柔和不少。

“是孟蘇嗎？我是你舅媽，你媽媽的嫂子。”

聲音也十分細軟，絲毫沒有一絲不悅，這讓孟蘇想起了死去的母親，那個樸實的女人阮梅，阮梅不是她的親生母親，據說她的親生母親叫孟江南，是孟國山的妹妹。

她沒見過親生母親，只知道她在死之前将孩子托付給了阮梅，阮梅本來是她的保姆，後來就成了她的養母，阮梅沒有孩子，她因為不能生養被丈夫抛棄了，所以很疼孟蘇。

所以孟蘇在十歲以前日子雖然艱苦但還算幸福。

但六年前阮梅得了重病，無法照顧孟蘇，就将她帶回了她的甘肅老家，交給了阮梅的哥哥阮青。

從此孟蘇就被關在那個大山裏，直到現在才被接出來。

阮青自己有兩個孩子，都是男孩，一個大她三歲叫阮剛，是個智障。另一個小她一歲叫阮強，很愛欺負她。

平日裏阮青對她也不好，雖然不打她，但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罵她，阮青的老婆李招娣脾氣更不好。動不動就對她又打又罵，家裏什麽髒活累活都讓她幹。

但孟蘇沒辦法，因為阮梅死之前交代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接她出去的。

她從來都不相信會有人來把她從那個大山裏接走。

她已經被生活磨光了所有的棱角，開始被打罵時她會哭，後來打多了也就不哭了。

就像魯迅所說，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她沒用，屬于前者，所以她滅亡了。

直到一個月前，阮青和李招娣兩口子說要把她嫁給智障阮剛當媳婦。

她吓傻了，哭鬧着不願意。因為阮剛真的傻得很厲害，他生活不能自理，随地大小便，喜歡流口水，吃飯的時候永遠會漏一半，胸前永遠都圍着一個長毛巾。

他最恐怖的莫過于喜歡打人，一點沒順着他的心，他就打人，他如今十九歲了，力氣非常大，好幾次都把孟蘇打得頭破血流。

由于孟蘇不願意，所以兩夫妻覺得不給她飯吃，餓着她，每天把她關在小房子裏，問她願不願意。

因為村裏有個村長，村長說只有孟蘇親口跟他說願意，他才會同意。不然夫妻兩個不能強迫。

村長不是多好的人，他只是不願意弄出人命。他怕孟蘇自殺，那樣就鬧得不好看了，但是對于孟蘇被囚禁的事，他充耳不聞。

就是那樣可怕的一個村子，那裏甚至很多男人從外面買媳婦來，阮青兩口子舍不得花錢，就想打孟蘇的主意。

就在孟蘇關了半個月後，她終于受不了了，表示妥協。但她要求婚禮得在一個月後舉行。

不為別的，只為她要謀求出路。

阮梅臨死前曾經給過她一個地址，只說那是她媽媽家的地址，萬一有什麽事就去寫信。

阮梅之前不是沒想過寫信，但孟江南曾經囑咐她，不要去找那家人，孟家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孟蘇不知道阮梅其實在死之前給孟家寫過信，她告訴孟家，她快要死了，求他們把孩子帶回家，因為她知道哥哥嫂子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

但那封信一去無回，石沉大海。

阮梅在死之前最後一刻都沒看到孟家人來接孟蘇，也就寒了心，不願意告訴孟蘇，孟家不願意要她的事實，只是給了孩子這個地址，以防萬一。

孟蘇一被放出來就開始寫信，她寫得很急，生怕被阮家人發現。

只有幾百個字，但她卻在上面掉了很多眼淚。

其實到現在孟蘇也記不清當時自己寫了什麽，讓孟家來接她回家。

但她對于孟國山是非常感激的，因為孟國山是在她婚禮的前一天趕到大山的。

其實孟蘇對那封信沒報多大希望，當時連剪刀都準備好了的自己是赴死前去的。

孟國山的軍用吉普車駛進大山時，孟蘇覺得整個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她直覺那車子是來接她的，接她逃離這場噩夢。

孟國山很快就找到了孟蘇，也不知道跟阮青和李招娣交涉了多久，最後李招娣笑眯眯的送走她，還囑咐她記得常回來看看。

她至今還記得孟國山那句話:“孟蘇，我是你媽媽的哥哥，來，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