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一地,皮膚幾乎被割為千片,然每片皮肉剖割均勻,片片表皮連着深處的肉絲,并無脫離。屍體的狀況極為吊詭,卻有種奇異的美感,我相信必定比嚴刻生前的嘴臉令人舒心。

事實上是我證實了柳寒衣活着的消息,因為只有他能做到。柳寒衣能在一次劍舞中将一百片杏葉平整地剖為兩片。百落碎葉,贊的是他的劍。

找他的大都是怨徹刻骨的人,他們知道柳寒衣的行事之風,封喉碎屍,當街抛頭,冒天下大之大不韪卻分文不取,只有他有這樣的心,也有這樣的技。

柳寒衣确實由此搶了我們不少生意,知道他狠,行裏對他又恨又忌。他們說他是個瘋子,他們恥笑他尋死般的無知輕狂,道他已經在自掘墳墓。而事實是柳寒衣依舊活着,而派了四單想做掉他的龍胤堂主上個月倒在離堂會三裏的行道上,身上插了四把劍。

我緊了緊衣衫,将尚待餘溫的清酒飲盡,堂中竹樓四面臨風,樓外天陰,初冬的灰都冷中透着陰寒,卻從不見雪。我總希望下雪,它能讓我看到悲傷的寒冷凝結在空氣,而非游走在心裏。

“那樣瘋狂的人,我倒很願意結識。”洛惜鳴右手伸向酒鼎,卻微微僵在半空,我無聲地捧過酒鼎,為他再續一杯。

“麻煩你了。”他的眼裏閃過瞬間黯然,如同夕陽墜落後的暗色。

“他是盯上你了。”我低頭,不去看他的神情,“江湖的恩怨,總像線結一樣扯不清。”

“青夕,你怕了嗎?”洛惜鳴又笑。

“我累了。一輩子手上持的是刀,流的是血,看的是生離死別,最後死在昔日同伴的手裏。”

“你怨我。因為吳垠的事?”他默默搖頭,“九死盟專事殺人索命,能順利維持到現在,靠的無非是紀律嚴明。四戒首條,叛者死。上面的人都在看,各個分堂都知道吳垠是我的手下,也知道我們的交情,四久堂的羅钰在一個時辰內調回了麾下十名刺客,總盟的态度也暧昧不清。他們是在等啊,那些人恨不得我出面為他求一命,只要有絲毫手軟,馬上又會有人下一道格殺令,上面寫的會是我們所有人的名字。”

“我知道,你自折幹将也是情非得已。”

“不是幹将,是一個朋友。”他的聲音輕下去。

“我是害怕。我怕有一天離開了,也會死在一個朋友手裏。”

他久久地沉默。我仰頭,竹樓外的天氣隐隐亮了,有什麽東西自天稀落而下,片片綿軟的白絨雪片,飄忽若幻景。

“下雪了。”洛惜鳴低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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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都的雪不算什麽,他們說往北走千裏,可以到霜玄原,幾萬裏的雪,白得望不到邊。”

“是嗎。”

“我想,二月去那裏。”

“去吧。”他站起身,“我想辦法讓你抽身。”

(二) 山雨欲來

更新時間2012-9-7 15:12:24 字數:4465

我再次見到洛惜鳴,是三天後。那時他已是九死盟新晉的齊喑堂主,我甚至懷疑吳垠的叛變是受內部挑唆,只為試驗洛惜鳴能否過這一關。

一躍龍門,便為人上人;一旦徇私盼顧,便萬劫不複。

這種嚴酷的試探也有其情理。九死盟下設九支,樓、閣、門、行四支與五個分堂。五堂事殺,有司明殺,有司暗殺,有司絞精銳,有司敵萬人,平日行蹤詭秘,難以捕捉。而對樓閣門行四支,江湖只聞其名,未見其實,甚至連九死盟中人也不知這四個分支的虛實。

齊喑堂是五堂中最精銳的一堂,上下人數不過數十,但九死盟發展史上最具決斷性的事績,大都出自我們之手。組織需要這個位置上的人要一心一意為之賣命,若不是忠貞無二的鐵石之心,不若除之以絕後患。

九死盟英才彙聚,卻無涉江湖,只是個做買兇殺人生意的組織。然樹大招風,九死盟雖只做生意,卻不免受到江湖瓜葛,亦有同行算計。齊喑堂最令人發指的事跡是鏟平了九死盟的六大敵手。江湖上能掀起風浪的向來不是個人,而是門派暗黨,每個派黨都是一張金鑼密布的網,但要消減一個對手只需挑斷網上的幾個點,而我們就是那柄最尖最利的刀。我們是獵殺菁英的刺客,每個活下來的人都價值萬金,也是因此,我們永遠只有數十人。

齊喑堂是柄過于鋒利的兇刀,歷來都牢牢握在總盟手中。洛惜鳴是草莽出身,更是由低微的刺客一路升格分堂主,幾十年來怕是首例。我頗為好奇,總盟何以對這個非親非故的年青人放得下心。

洛惜鳴沒有約我在竹樓,他挑了堂內議事處,這是間獨特的屋子,四壁都有特殊材料澆築,不漏半點音響。洛惜鳴是個随性的人,平日之事不論公私,都在喝酒聊天間談論,今日舉止非常,并非愉快的先兆。

“恭喜。”我施施然踏進門,身上襦裙青羅垂地,“分堂主才能啓用的地方到底氣派,以後喝酒小敘,是否都要改地方了?”

洛惜鳴伏在桌案旁,案上秉燭映墨臺,燈火搖曳。聽我進來,他手上的狼毫筆一頓,一筆将成的小楷霎時寫敗,筆尖在白紙上暈開一道墨跡。

“青夕喜歡這個地方,我自樂意,只怕此處沒什麽閑情雅致可尋。”他毫不在意地笑笑,順手将寫廢的宣紙團起抛在一旁。

大門在我身後重重合上,臨合前我最後瞟了門外一眼,三個影子迅速閃開。那是洛惜鳴的心腹死士,我推算暗處還潛伏着十多人,如此一來,監聽裏屋絕無可能。

火光噌然騰起,一片光亮繞屋而行,直照中心。

“你在這種地方練字。”我皺眉,看他案上一點燈火,議事廳沒有窗格,四周皆是密閉,環屋照明在牆上映出光影,燈影詭異。

他在用左手練字。

“青夕說我的字缺剛勁,我可一直記得。不時刻苦練,豈不年年遭你笑話?”他聞言笑道,“此處雖不雅致,但一盞青燈熏墨,唯缺紅袖添香,青夕善解我意,可願來做燈下伴讀人?”

我心頭一跳,卻只涼涼道:“紅袖添香的佳人,你自己早選好了。”

洛惜鳴手中筆毫一滞,他擱下筆,臉上笑意漸收。

“洛堂主的私事,青夕管不到。但眼下……我查過了,這次被殺的三個刺客裏,有兩個參與了兩年前那次合圍。”我擡眼。

江湖恩怨,情仇生殺,本是很尋常的事,但洛惜鳴得罪了絕不能招惹的人。

我知道的不多,我只記得洛惜鳴在兩年前出了一次刀,那是筆大單,齊喑堂的名冊上記錄當日出動了二十一個刀手,他們被派去殺一個了不起的人,最後活着回來的刀手只三人。

更為蹊跷的是其後兩年,那筆聯名委托的下單人接二連三地死去,齊喑堂幸存的三人裏唯洛惜鳴一人獨活。那些人是被殺死的,死在一柄很快的劍下。

“出任務的名冊收在密室,你如何能看到?”洛惜鳴波瀾不驚的聲音有了起伏。

“消息已經走漏給了朱顏閣,總盟既然不管,那便是讓你自生自滅。朱顏閣做的情報生意,只要出價夠高,她們什麽消息都賣。”我垂眼,略有煩躁地搭上腰間青瓷刀,“我能問到,以柳寒衣通天之才,自然也能。你……該避一避了。”

“我早已退無可退,唯有以刀對刀。”他搖搖頭,“我唯一的慶幸,是組織的記錄上沒有你。”

“……”

洛惜鳴拂袖起身,燈火随他袖風飄搖。

“青夕,今日叫你來,是有一個委托。”他中斷了先前的話題,單刀直入。

“交給別人吧。我不喜歡在冬天動手,天冷了,出刀就慢。”

“我知道你的規矩,找你也有原由。”他沉吟片刻,“我要你保護一個人。”

我啞然失笑。

“刺客的刀只沾血,不問其他。”

“要護一個人,為此需要殺兩人。”洛惜鳴頓了頓,“兩個人……也是殺手。”

“我拒絕。”

若非萬不得已,同類不相食。殺人是為了自己活,而殺持刀人則是為自己買棺材,我們的手裏的兵刃都太鋒利,動辄無幾幸免。

“青夕……”他微微皺眉。

“交給別人吧。這是樁大委托,堂中新進的刀手中不乏頂尖,一個個都瞅着這出人頭地的機會。獵殺兩名持刀人,又能護住目标,若能完成,定當一鳴驚人……”我默默搖頭,“我對那些東西再無奢求,還是留一命,深冬裏去看一次雪。”

洛惜鳴低頭咬了咬下唇,我已經很多年沒看見他這樣的窘迫,殺手們最善于隐藏胸中翻滾的情緒與殺意。我忽然想起八年前,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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