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織田作之助年幼時父母去世之後,經過很多無法和他人道的颠沛流離和流離失所,他已經早就被排除在老家親戚群的聯系名單。前一次莫名突然受邀參加遠房親戚葬禮的時候,織田作之助甚至産生過一種「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麽」的想法。仔細想想,他已經完全和親戚沒有任何聯系了,連血脈之間的維系也微薄得不如自己和樓下那條小狗。
不過那次葬禮結束之後,織田作之助以為他們不會再聯系自己了。畢竟一些假裝親熱想套近乎的親戚們問他過得如何時,他就很誠懇地說了自己的情況。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以前犯過事,坐過監,進過少改所,現在還在道上混,各個對自己避如蛇蠍。說好的之後保持聯系也中途夭折。
因為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織田作之助只好無奈地推遲了和赤司和轟的高中入學式慶祝活動。而他的旅行費因為這次意外出行完全被掏空了,中間還得跟維康再借了五萬日元去墊付葬禮禮金。一般只需要三千到三萬日元左右,但是大家都看他在大城市工作,估計還小聲地說他們生活拮據,讓他再資助一點之類的。
維康聽說這件事後,跟織田作之助說不要理會那些塑料親戚,鐵定是遇到麻煩事才找他的。因為這樣,一開始維康不願意借織田錢。但織田作之助半天沒回應,并且打算要走,維康不得不同意了。
他多少還是懂織田的。
織田從小就沒有家人。
會對有血脈聯系的親戚有情結是再自然不過的。
不過,維康知道的是織田父母離開後,領養他的人像踢皮球一樣把他送來送去,更有過分者好幾次都想把織田作之助扔掉。這些雖然沒有聽織田說過完全的故事,但是上次是他陪着織田作之助去的葬禮,從他們總是不小心在大商場和織田走失的“回憶”小故事裏,維康就知道得個大概。也是他故意說出織田作之助是混道上的,讓那些親戚自覺規避,不要沒事就來找織田。
沒想到,還是又來找織田了。
維康內心裏對着那群小村小鎮的破親戚們翻了白眼。
借給織田五萬日元後,維康再偷偷給随行的中原塞了十萬日元讓他路上可以應急用。但絕對不能告訴織田。否則按照織田的性格,要是有這錢,絕對全給了葬禮上的破親戚。
“以後,就靠你照顧織田了。”維康真心覺得織田作之助是扶不上的阿鬥,對着中原中也語重心長地說道,“要是那群極品親戚拜托織田做什麽,你千萬要幫着攔一下。”
中原中也接到任務後,重重地點頭。
前往九州時,織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坐的是特快列車,兩個人沒怎麽說話。到午點的時候,織田才開口問中原餓不餓,吃點飯。中原才下決心跟織田說他之後的打算。
這次荒霸吐事件他算是獲得了真相,又不算。
中原中也對這個世界擁有記憶是從他八歲開始,而他擁有記憶的那年也同時出現了荒霸吐事件。在和太宰治合作調查荒霸吐背後的秘密,以及追尋自己身世之謎,他知道他誕生于這個世間是因為港黑裏一位擁有次元異能的卧底蘭堂。蘭堂把自己帶到了這個世界,卻沒有告訴自己,他本身是異能的容器,還是異能本身。更多的秘密在蘭堂死後,已經無從得知,除非成為港黑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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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羊」的成員也有情結,但是聽說在那次酒庫裏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他們紛紛投靠到其他組織中去了。雖然調查過程中再次遇到他們了,但是他們也無從解釋起自己的叛離行為,于是反過來邀請中原加入他們,投靠在其他人的組織裏。
不管是為了自己的秘密也好,還是因為織田作之助在港黑也好。
“作之助先生,我也想加入港黑。”
中原中也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
“不去上學嗎?學費我還是可以省出來的。”織田作之助很認真地問中原。
讀書可以給他的未來提供更多的機會。
織田作之助沒有學歷,只有案底,才一直在社會底層做着各種灰色地帶的工作。但是他可以托人幫中原重新弄出個身份出來,像是普通學生那樣好好學習,也許以後當個白領也好過在刀尖上謀生。
織田作之助是過來人,所以才不願意看中原中也走自己的老路。
中原知道織田的想法,手上像是要抓住什麽一樣五指在手心裏緊了緊。
“我不想和作之助先生不一樣……”
感覺像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就會和織田作之助越離越遠。舉個例子,就好像他資助的那名孤兒中島敦,織田作之助從沒有告訴他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背景,面對中島許諾的日後報恩也沒有動心。織田作之助說自己不想給那名孩子的人生履歷上沾上污點,只是幫助他度過人生最困難的時期就夠了。
中原是知道他的意思的。
織田作之助他根本沒有想過從別人身上拿到什麽。羁絆,感恩,情感維系什麽的都不需要,他只會默默地幫助別人,等對方功成名就,不再需要自己了,他就會從他們的視線裏離開。但是他幫助別人了,那他自己呢?誰會陪他度過他人生最困難的時候?他想要的家人呢?
中原敢相信。
要是自己真的成為生活在社會光明的人時,織田會為了不耽誤他,自己徹底消失。
所以,他要和織田一起生活在同一個世界,成為彼此的親人朋友。
中原見織田作之助看這自己,感覺自己的滿腔肺腑說出來太過煽情又不合時宜,又不是上臺演講。他一個人滿腔熱血太過奇怪了。避開織田的視線後,中原故作松散的姿态,靠在椅背上說道:“我在組織裏自由慣了,受不了學校紀律的條條框框,而且我對學習也沒有興趣。另外,港黑也對我發出邀請了,我覺得自己更适合那樣的生活。”
織田微皺着眉頭看他,看得中原都要投降說自己要不兩手抓,一邊去上學,一邊在港黑工作算了。最後織田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說道:“那你就自己做決定吧。十五歲了,是可以自己做決定的時候了。”
他決定加入港黑的時候,也是十五歲。
如果中原是小學生的話,織田就會為他做決定。
“作之助先生為什麽會加入港黑呢?”中原好奇地問道。
橫濱黑勢力龐雜,與現在港黑可以相比的實力組織還有兩三個,為什麽選擇的是港黑,而不是其他的武裝組織,是因為港黑比較老牌嗎?
“當時沒錢,港黑在招人我就進去了。”
中原:“……”
織田見中原嘴角抽搐,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是不是想聽什麽動人心魄的故事?”
“那倒也不是。”
只是沒想到這個理由真的相當平淡。
中原這麽想着。
“我人生二十載,無風無浪,無聊得很。”織田作之助簡單地給自己的人生定了性。
若是無風無浪,怎麽會走上職業殺手的道路,又為什麽會放棄殺人職業,在港黑底層不争不搶,平淡度日?
中原知道織田要麽是不願意對自己說,要麽是真的覺得那些過去無關緊要。
中原轉移了話題,問道:“我們這次去的葬禮是誰的呢?”
“聽說是我祖母遠房表弟的葬禮。”
“那可是不止隔了三四代以上了。”
中原懷疑對方邀請織田就是來訛錢的。
這織田也沒有見過對方,更沒有往來,有必要過去嗎?
織田像是讀出了中原內心話,繼續說道:“除了葬禮之外,還有一個孩子的問題想要大家一起解決幫忙。”
“……”
這完全就是維康說的劇本啊!
要織田作之助怎麽處理這個孩子?
難道他才二十歲就要當別人爸爸嗎?
中原腦袋裏全是這些問題。
“那個孩子叫夏目貴志。”
織田作之助跟中原解釋起來龍去脈。
他上次參加的葬禮就是那個孩子父親的葬禮,他母親在孩子出生的時候就過世了。父親死後就徒留他一個人。
那次他之所以會參加夏目家的葬禮,是因為他曾經和女方母親夏目玲子有過淵源。在通知所有親戚參加的時候,織田作之助的名字也在夏目家的聯系手冊上。但事實上,夏目并沒有聯系過織田半次,也不知道他們怎麽知道織田的地址的。
聽說這些信息都是夏目玲子留下來的。
他很小的時候見過她一次,印象中是位非常有氣質,長相極美的女性,但是因為性格古怪的關系,親戚們對她都是避而遠之。那時候她對自己說了一些話,很奇怪的是他明明年紀那麽小,到現在都沒有忘記夏目玲子說的每個字。
她說——
「作之助,你天生帶煞,命薄福淺,就算一輩子無病無災,也難活過二十四歲。」
當時因為這句話,她被自家父母趕走了。
過後,織田作之助就收到她的一份郵件。
那是一本綠皮手帳,上面寫着「友人帳」。
“替我保管這本書,只有我的子孫他們需要時,或者他們十五歲時才能給。作為保管這本書的報答,我會幫助你的。”
但在書和信收到之前,夏目玲子已經過世了。
之後他十四歲在橫濱穩定下來的時候,算着夏目家的那位姐姐已經過了十五歲,就把書寄回去了。但是那次葬禮之後,那本書作為遺物又分到自己的手上,讓他等夏目貴志十五歲的時候再把手帳給夏目。
……
中原聽得入神。
這織田身上明明全是故事啊,而且帶着神秘神奇的色彩。
唯一讓他不舒服的就是,織田作之助活不過二十四歲那句。
雖然他不信這些占蔔之流,但是多少有些膈應。
然後他們的話題又回到了這次邀請織田參加葬禮的目的。
上次夏目貴志已經被他們中的一家帶走了,這半年裏就輾轉了幾家人。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目前最呵護夏目貴志的老爺子現在也躺在棺材裏了。這家人就開始說自己經濟支撐不下去,沒辦法多養一個孩子,希望有人順便把這個孩子帶走。當然,信紙裏面說得非常委婉。
所以這次來,織田作之助也有打算說和那家人商量,主動為夏目貴志提供生活費,讓那家人可以繼續養着夏目。如果是沒有遇到赤司的話,他說不定就會直接養五歲的夏目,但是赤司為他分析利害,以他這種生活環境和工作背景是不适合養幼齡孩子的。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
他感覺織田其實有把自己的身世影射到小夏目身上。
葬禮持續兩天,第一天親戚朋友都會集體留夜,對死者表達最後的敬意。第二天才是葬禮,對死者做最後的告別,遺體也随之火化,稱為「告別式」。
似乎大家都不想帶拖油瓶,葬禮上的人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多,有些家中有話事權的也沒有參加,只是維系親戚情面來過個場。
中原是第一次參加葬禮,一直緊緊跟着織田作之助。同時,他也很好奇傳聞中的拖油瓶夏目貴志長什麽樣子,然而直到集體吃飯前,他也沒有看到那個小孩子,被要和男主人家聊天的織田一個人留在大廳裏。
于是中原聽到了不少長舌在對那個孩子議論紛紛。
“因為死爹死媽,我們也知道可憐啊,但那個孩子總是說謊想要博關注,太煩心了。真不是我不想養,我們家那幾只就夠我心煩了。”
“我懂我懂!哎呀!你們也有聽說了吧,他還特別愛說些關于髒東西的話,特別吓人。我膽子小,不敢接他過去。”
“我倒是沒有意見啦,就是我家那位說夏目長得太晦氣了,千萬不要接過來。”
……
他正聽着,突然間那些人的話頭都安靜了下來。這份安靜很詭異,只是一秒而已,所有的話都轉向了葬禮話題。緊接着,在中原中也的視線裏,一個穿着黑色襯衫的淡棕發男孩默默地走進廳裏,對誰也沒有打招呼,自己一個人徑直跪坐在挂着老爺爺遺像的照片的房間裏。
中原知道了,那就是他們口中的“說謊精”。
“……”
中原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那個孩子說話,但是估計也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緣而已。往後彼此的人生也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這個時候,女主人那邊傳來開飯的聲音,坐在榻榻米上聊天的主婦們也紛紛動身幫忙。中原看着臉色不太好的織田走過來,于是問道:“怎麽說?”
“他們家欠債很多,帶着夏目反而會拖累無辜的孩子。”織田頓了頓說道,“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是每個月寄二十萬日元給他們,他們才可以勉強支撐着,還能給夏目好吃好喝。我現在工資上勉強能應付,但是資助中島敦的學費就得停了。”
中原對這方面也不了解。
養孩子多少錢?
欠債付款要怎麽處理?
聽到數額,自己也皺起眉頭來。
“我想想辦法。”織田揉了揉也跟着苦惱起來的中原的頭,轉移話題道,“夏目呢?有看到嗎?現在該吃飯了,也沒有見到人。”周圍有跑過幾個孩子,但是都不是夏目。
之前的葬禮,織田只遠遠地看了他一眼,印象裏是個安靜乖巧的孩子。
中原指了指房間的方向說道:“在追悼室裏面。”
于是織田站起身和中原一起去追悼室裏找夏目。
從背影上看,這孩子看起來還很小一只,似乎比半年前還要更瘦了。他一動不動地對着遺像出神,像是還沒有理解死亡到底是什麽意思。織田作之助像是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喉嚨微澀,于是他放輕聲音,喊着夏目的名字。
“夏目,可以吃飯了,出來吧……”
夏目的身子在突然冒出的陌生聲音裏跟着一抖,急急忙忙地對着遺像做了跪拜禮,才低着頭從織田和中原兩人中間的縫隙跑開了。
夏目不想被人知道他在哭,因為怕哭出聲吵到別人,他還一直緊緊捂着嘴巴。被織田作之助喊名字後,他立刻假借着跪拜禮用袖子抹了臉上的眼淚。
但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些細節他自己也沒有發現——
在他原先待的地方,榻榻米早被淚水沾濕了一片,藏也藏不住。
“……”
織田和中原都感到口中幹澀,渾身不是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五天更新28K,我那麽努力更新,求收藏QAQ
今天重新去翻夏目友人帳的時候,發現夏目媽媽在夏目出生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這裏修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