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血液就像是岩漿灼燒着全身, 連同肺部的空氣都要被着股熱量也排出去, 幾乎喘不過氣。
黑澤陣緊緊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
如果可以, 他現在就想要把自己的胸膛剖開, 讓他的身體徹底感受到清涼,讓他可以徹徹底底地再次感受到呼吸。他的意識反複在清醒, 半清醒與昏迷之中徘徊着, 無數被解封的記憶碎片像是被狂躁的暴風卷起, 飛快地在他的腦海裏掠影而過。
最後一次蘇醒過來的時候,黑澤陣發現自己在織田作之助原來的屋子裏面, 身上的衣服變小了不少,緊扣着他手臂的肌肉線條, 他能感覺到自己腦袋并不是一團漿糊, 又重新恢複了思考能力,盡管他不記得自己怎麽會到織田作之助的屋子裏,也不記得他到底自己多少次失去了意識。
黑澤陣爬起身,不合身的衣服讓他感到難受。
而且,他需要換一件衣服的理由是,他在發燒過程中原本讓他疑惑的線索又重新串起來。
現在Mimic失去控制, 已經是既成事實。
那麽他要做的就是把卧底抓出來, 将功補過。
而這個卧底, 他已經知道是誰了。
黑澤正準備換身衣服, 卻發現鏡子裏的自己并不是記憶裏的自己, 是一張線條明顯要更加冷硬的臉。他的腦袋感覺像是被人敲了一記, 瞬間要炸裂一樣, 冷汗不停地往下流,從額留到鬓角,到脖間的觸覺都仿佛被放大一樣,讓他清清楚楚感覺到自己并不是在夢境中。
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是黑澤?”
穿着奶牛睡衣的裏包恩從門口突然間冒出聲音,在聽到動靜的時候他就從床上起來了,然後遇到了一個成年版的黑澤陣。看到他震驚的神色,很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這種變化。
但有趣的是,裏包恩記得自己見過這張臉。原先就有強烈的既視感,現在就是印象中的那個人——那個名為琴酒的人。織田那小子心大得很,什麽人都敢收,偶爾需要給他個教訓。
“如果你不是的話,我只能把你當做哪個不長眼的入室搶劫的犯人處理了。你說對吧?”
裏包恩的手才擡起來,變色龍纏在他瑩白的指尖上,一把铮亮的槍對準了鏡子中的琴酒。他從來都沒有失手過,現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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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的貓被槍聲給驚醒了。
斑抓了抓臉,這家子就是事情多。
這一年妖怪界突然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妖怪之都分東西兩市,一是以滑頭鬼奴良滑瓢為首的奴良組所在的東京,二是以九尾狐羽衣狐為首所在的京都。像他們這種不歸屬任何組織的妖怪都能聽說羽衣狐似乎在找一個罕見的人體用禁術煉器,壯大自己組織的力量,那奴良組本來就和他們不對付,自然不會輕易讓他們成功,經過幾番打鬥之後,探聽到人在橫濱市,奴良組就告歇了。
聽說,奴良組在東京的時候就遇到過那個人了。
他們也動不了。
小道消息總是以訛傳訛,斑自然不會相信對方真的有讓妖怪完全近身不了的能力,而且還是一個“看不見”的人。于是斑和八原的妖怪們喝酒打起賭來,結果輸了不得不跋山涉水,順着消息過來看情況。
這一來,斑收獲頗多。
一,對方煞氣太重,對妖怪确實是有震懾力。但對于神明瑞獸來說,織田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斑本身是高級妖怪,可也擁有淨化的能力,也算是半個瑞獸,只是不能太靠近織田罷了。回去就可以說,那個傳言太誇張了。
二,他發現了擁有和夏目玲子一樣氣息的小孩子。如果這個人和夏目玲子有關系,很有可能知道記錄大量妖怪名字的夏目友人帳在哪裏。說不定,這次回去,它還可以帶着夏目友人帳衣錦回鄉。
三,這個人不是被妖怪盯上的,而是被妖怪撿漏的。織田作之助被禍津神盯上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神明那些人也不多是好人,好多因為現在是末法時代而缺乏信仰,開始走向衰亡,他們為了自己不消失,什麽都做得出來。現在想想,妖怪界的動亂和神明也有聯系。
有些神明可以打開「風穴」——把彼岸的妖怪引渡到人界。
斑打了一聲哈欠,隔壁貓窩裏的貓耳朵也跟着動了一動。隔壁的貓琉璃般的大眼睛直視着織田作之助房間的方向,顯然它一直都在關注周圍的動靜。斑在見到他的時候就聞到了人的氣息,想來就是人類中的異能力者,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而來。
夏目漱石,現在織田家屋內的其中一只三花貓,異能力是「我是貓」——擁有将自己變成貓的能力。憑借着強大的潛入能力和辨析情報的能力,這次Mimic登陸橫濱,由于Mimic曾經和織田是有聯系的,所以夏目漱石認為如果Mimic他們知道織田在哪裏,一定會找出他的。
Mimic原本是軍人組織,是因為被上層背叛抛棄後,開始在歐洲大陸過起了逃亡的生活。在不斷地挑釁強者組織尋求戰死的過程中,Mimic的名聲一度讓歐洲大陸聞風喪膽。這次他們登陸日本橫濱,想來也是要挑戰強者,只求一死。
織田性格平和,知道他們的目的,肯定不會同意。
不用多猜想,Mimic肯定會找上織田家的那幾個孩子,或者和織田關系親近的人,用極端的手段來威脅織田。可這才是關鍵所在,他不能看着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他潛入了織田家,随時可以保護他一家。
但是,進去之後,他才發現這戶人家能力強的不需要保護,無個性的也都是人精,除了一個小夏目。現在重新退出去,已經太遲了,他被盯上了,屋子裏一開始外圍就裝有針孔攝像頭。
門外傳來車引擎熄滅的聲音。
中原并沒有完全脫下自己的帽子,而是轉向跟夏目說道:“如果準備好了,就收拾行李,我們去京都。”
夏目點着頭,在玄關脫了鞋就往樓梯上面跑
司瑛士和沢田綱吉兩個人完全懵在原地。
他們也需要準備嗎?
“這事和作之助有關,我們會處理。你們該做什麽事就做什麽事,不用擔心。”
中原見到兩個人露出茫然的神色。
司瑛士和沢田綱吉兩個人也不明白為什麽帶着夏目去京都是和織田有關。但是司瑛士是相信他們的,所以點點頭說道:“學校月飨祭的時候,我會再邀請你們。”
“沢田你大概很快就會跟着裏包恩老師回并盛,這段日子你要是有空的話就打掃一下屋子。”
沢田:“……哦。”
沢田感覺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們的思路。上一秒還在玩試膽大會,感覺大家其實真的年齡差距不多,就像是好朋友一樣;但是,現在很明顯地感覺他們和自己不同的幹練氣息。
沢田還在出神,那邊裏包恩從織田的房間裏走了出來。他明顯是聽到對話的,于是裏包恩說道:“阿綱,要不要跟着去看世面?”
沢田和織田家的大部分少年相比,目前也沒有看出任何卓群的能力,潛力也被他的膽小給遮蓋,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廢柴。跟着織田生活的一段日子之後,頂多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廢柴,根本沒有見識過真刀實槍的場面。
沢田一頓驚慌,他現在連他們要去做什麽都不知道。
中原也不介意多加一個人:“你要一起去嗎?一個星期的任務。”
畢竟沢田是織田的師弟,以這層關系,沢田就算是一灘爛泥,只要他想要的話,中原也可以幫忙推扶一把。
被這麽一問的沢田睜大了眼睛。
這個情況下,答應下來會比較好。
因為他被邀請了,而且裏包恩也想他去做。但是他并沒有對這個任務有任何想法。他甚至明白這個任務可能會很麻煩,他可能什麽事情都做不了,會給人拖後腿。
此時,沒有人逼他一定要去做,他是自由的。
他可以說不,但是他連說不都沒有勇氣。
他原本就是随波逐流的葉子,沒有主見,來橫濱也是被人逼着來的。
裏包恩看到沢田這個反應的時候,忍不住搖了搖頭。
未來的十代目還有長遠的路要走,連基本的決策力也沒有。
“阿綱,你還是留在這裏打掃衛生吧。”
裏包恩的話裏面帶着嘲諷的意味,這一下刺激了沢田幼小的自尊心,他立刻脫口而出:“我、我想跟着中原他們去京都。”
裏包恩嘲諷的笑容越發明顯:“那你能做什麽?你知道織田在你這個年紀做什麽了嗎?!他已經可以接好幾十萬美金的任務,你太沒用了。”
沢田深深埋下頭:“……”
他不明白為什麽裏包恩一定要可以羞辱他一次。
中原知道自己抓錯重點,但是他還是想問——所以,那些錢怎麽沒了?
他認識織田的時候,他家真的很窮,養夏目前期看的節目都是如何省錢的節目。不過主要還是他自己過得是苦行僧的日子,對他們都很大方。中原愣是除了買生日禮物之類的,什麽錢都沒有花過。
中原不想讓他們吵起來,不過以沢田的軟性格,也估計吵不起來,只是被動挨罵。但氣氛太叫人難受了。“沢田可能還是留在織田屋子裏吧,這次出行,只有赤司和黑澤留在橫濱,可能還需要你幫襯。”
裏包恩沒有繼續說話了。
沢田需要做的是獨立自主,他需要自己做出改變。
夏目就背了一個小書包,一手扶着樓梯,一手撐着牆,快步地從樓梯上跑了下來,臉色驚慌地說道:“我剛才去阿陣房間看了,他人不在屋子裏。”
中原露出詫異的神色,也想要跟着去找,結果裏包恩應道:“他在織田屋子裏休息,沒事的。”
“…嗯,好。”中原說道,“焦凍還在車上等着,我們先走了。有什麽事情,随時聯系我。”
這句話是對着沢田說的。
沢田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最後被中原拍着肩膀,他才對上中原的眼睛。
“家裏拜托你了。”
“好。”沢田點點頭。
夏目臨走的時候,把屋子裏的三花貓拖走了一只。
斑扒着夏目的手,還要反抗,現在正是趁屋子的主人都不在的時候找夏目友人帳的最好時機啊。但是夏目打開背包,裏面塞滿了零食。
夏目:“這些都是你的,跟我走一趟。”
雖然不知道這個小家夥怎麽發現自己的英武不凡,無妖可及,但是斑決定為了這些吃的,先為愛(對美食的愛)奔走一趟。
“喵~”
這次出行坐的是赤司家的私人飛機。
大概一個半小時就會到京都赤司給他們安排的住所。
今天晚上收到織田的委托,就代表着他們可以正式行動了。
織田有很多優點,但也不乏缺點,缺點就是總是怕給他們添麻煩。
年初開始倒黴的時候,織田遇到很多的意外,也瞞下來了一些情況,所以大家也并不清楚他今年有多倒黴。要不是偶然被黑澤陣撞見的話,他們也不會知道織田這三年間一直受到各種組織的追殺,甚至很好地把其他人給保護了,以至于赤司他們都覺得他們過的是普通日常。暗殺事件爆出之後,中原和黑澤兩人便開始負責暗殺組織的處理事宜,以為這樣有效控制之後,織田依舊遇到很多事情。
人為因素控制住了。
能夠想的就是鬼神作祟。
但一直以來,織田都沒有告訴他們一開始的源頭是什麽,也無法搜查起。
再來他們誰也不是靈能力者,對這方面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無從下手。
直到織田要入院了,夏目開始跟他們說他是靈能力者,能夠看得到鬼神,把以前的事情也都告訴了赤司他們。赤司自然不會怪夏目一直隐瞞自己看得到的事情,他們之間誰一開始就是坦白的?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這次他們遇鬼殺鬼,遇神弑神,永絕後患。
他們的織田作之助,只需要安心寫書就夠了,以及一些不必要的人可以永遠消失,那就更好了。
赤司是第二天的時候才去看望織田。
聽夏目的話,說是在玩試膽大會的時候,遇到一群外國人,而且他們也認識織田。
赤司想也不用想,他們大概是非法偷渡到橫濱的人,要是正規途徑進橫濱,要躲進廢棄醫院裏面度日。于是聽到消息之後,他随手就舉報了。管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現在的織田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接觸的人了。
請自覺離遠一點。
赤司自然不會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訴織田,現在他只是削着蘋果。
化療過程是痛苦的,帶來的副作用一連串,肝腎功能損傷,心肺功能損傷,腸胃道反應、脫發等等。今天去見織田的時候,織田已經提前把頭發先剃光了。若不是與謝野晶子的治愈功能,主要針對外傷方面,織田在得到結果的時候就想去找她幫忙。
看到織田對自己平淡的微笑,赤司心口抽疼,用了幾個呼吸才恢複平常。
“我帶了水果,應該可以吃一些。”赤司把水果遞到他手邊,說道,“這些日子要是在醫院裏待着無聊的話,我随時都在。”
“學校那邊怎麽樣?你不是當了學生會會長嗎?應該很忙吧?”
“好的領導者只需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那些有相應能力的人去做,自己等着坐收成果就是了。”赤司神色從容地看着織田。“現在,你的事情對我來說,更重要。”
織田:“……”
赤司看他表情呆滞,知道他不習慣應付這種話,想跳開這個話題,又覺得這個時候他透着傻氣,忍不住笑起來,透着十足的少年氣。
“住院期間,我會過來給你念每日新聞的,你覺得怎麽樣?”
“挺好的。”
赤司是怕自己無聊吧。
織田應承下來。
“對了,齊木咖啡廳的那位占蔔師離開了嗎?”
抄襲文章出現那天,相蔔命還在專門來織田家做客。
赤司遇到的人大部分有兩種,一是完全兩耳不聞窗外,對財經和運動類都沒有興趣的人,所以對他一點都不認識;也有認識的,但是程度上根本不需要他們在意的。前者有司瑛士和沢田綱吉,後者就是相蔔命。聽說她高中同學就有日本才虎集團的公子才虎芽鬥吏,再加上她性格大方,赤司征十郎的名字對她說就是“哦”這樣的程度。
也許織田覺得那件占蔔的事情翻了一頁,但赤司還記得。
織田未來會和一個優秀的男子發生感情。
赤司是不會輕易同意這件事的。
若是最後真的不濟的話,肥水不流外人田!
再來,現在織田才二十三,那麽小,這種事情不急。
“你想問什麽嗎?”
織田和赤司的思路不在同一個頻道。
他想的是相蔔命第一次來自己家的晚上,給他測了一卦說自己多災多難,說是要有貴人相助,結果那時候也沒有完全說完,齊木老板有事要走,她也急匆匆跟着離開了。若是這次度不過的話,他倒是想說先把以前約定給太宰的那本書自己弄出來。
織田曾經說過要找一本只寫了一句話的書給太宰看。
但是,他一直都沒有找到。
這只能自己寫了。
“沒事。”
聽到這句話,赤司就知道織田又不願意和自己說什麽。
沒關系,慢慢來。
赤司連續來醫院七天,說了七天京都的新聞。
因為織田對京都的情況也很在意,畢竟中原去了京都。
七天消息裏面,京都天氣異常現象頻發,經常出現祥瑞的跡象,連氣象局都沒有預測到這種情況。
赤司微笑道:“這些日子都很安靜平和,也會真好。”
織田點點頭。
從病房外打水回來的沢田聽到對話,頓住了腳步。
明明京都那邊連續頻發局部小型地震,暴風雨、還出現了夏末冰雹,和日食,都有人在傳言末世終于要來了。
日子才一點都不平和呢!
赤司的聲音也沒有結束。
“聽說京都有一塊舊地,以前是廢棄的神社,織田作你覺得它以後是建成生态植物園好呢?還是科技博物館好呢?還是游樂場?”
“诶,是嗎?還有這種事。”織田并沒有什麽概念。“不過,我怎麽認為也沒有用吧。”
“想想總是可以的。”赤司鼓勵織田說一個想法,“你希望在京都看到什麽?”
“博物館會更好吧?”織田反問道。
“好,我知道了。”
赤司微笑着點頭。
見沢田來換班,赤司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也打算離開了。他才剛走出門口,護士又按點給織田送花,這次是桃白的唐菖蒲。
“請交給我就好了。”
赤司微笑着,然後把花分給隔壁的病房。
而卡片上「紀德」的名字折成兩半扔進了垃圾桶。
這一幕被走廊盡頭的黑發少年用手機拍了下來。
在京都的夜鬥和斑一神一妖看着轟、中原和夏目在神社廢墟閑庭信步,完全沒有大戰後的疲憊和劫後餘生。他們嘴角抽搐。
夜鬥:“他們到底是什麽人啊?”
斑:“說普通人,你信嗎?”
就讓我們說說這七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