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末自認閱人無數, 識人一向很準。
在經過了兩次并不怎麽愉快的接觸後, 她可以感覺到千虹是那種人緣馬馬虎虎，一旦交心就過命，于是非常容易沖動上腦, 習慣性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行動力還有點強的姑娘。
這樣的玩家她見得多了，一些中型幫會管理群中尤為常見，說好聽點叫真性情，說難聽點叫間歇性魔鬼附體，情商與素質手牽手看心情離家出走。
既是這種性子，不至于那麽沉得住氣才對。
想到此處, 蘇末下意識打開好友欄看了一眼, 一時無言。
原來早在不知什麽時候, 那本就寥寥無幾的好友列表中已沒了泉咽危石的名字。
難怪, 千虹這是想找她也找不到啊。
失算了, 她算準了千虹的性格, 卻沒想到泉咽危石這麽一個大男人竟是個一言不合就耍脾氣删好友的家夥。
游戲嘛, 敵對之間再怎麽吵, 彼此之間總要留點聯系方式才好。畢竟三十年河東, 三十年河西, 誰也說不準今天打得不可開交的人，明天有沒有可能為某一件事放下恩怨，臨時結盟。
原本端游裏敵對們能在【千裏傳音】和【世界】頻道裏喊話，罵架也方便, 議事也容易。奈何如今游戲裏可沒有那種可以向全主城玩家喊話的道具，要聯系真就只能加好友，再不然就滿地圖亂跑，在人山人海裏找去吧。
大家都是成年人，這種交流不便的情況下，好友列表裏躺個敵對好像也不怎麽礙事，沒事不去招惹，有事還能随時揪出來罵罵，豈不美哉？
她先前見這位幫主挺有佛系鹹魚的氣質，還以為是個明白人，結果這好友加上沒說幾句話就給删了，實屬意料之外。
只是……
加不到她，難道還加不到其他人嗎？
蘇末十分費解地看了機智的鐵牛一眼，問道：“千虹有加你好友嗎？”
“加什麽？我把她拉黑了。”機智的鐵牛怔怔應着。
蘇末瞬間陷入了一陣沉思，千虹不來找她的原因似乎意外的簡單呢……
“你拉黑她做什麽？”江桃清雙手托着下巴，擺出一臉看八卦的表情。
一個從大幫會裏跳槽出來的男玩家，竟然拉黑了先前幫裏的美女長老，這其中有着怎樣曲折離奇的故事，光是随便想想都夠腦補出一篇。
然而，機智的鐵牛只淡淡說了句：“她踢我。”
江桃清沉默片刻，最後抱拳敬道：“大哥剛烈！”
三人閑聊之時，一旁的顧停雲已經沒有停止了拉怪。她一邊殺着手裏牽的怪，一邊朝蘇末選的那塊“安全區”靠了過去，非常熟練的在殺掉最後一只野怪時走到了三人面前，蹲身拿起了一塊西瓜。
“小雲雲，你都不累的嗎？”江桃清體貼問道。
顧停雲明顯被這個稱呼噎了一下，扭頭至旁側咳了好幾下後才禮貌性地搖了搖頭：“不累的。”
從小到大她都跟着師父和師兄們日日勤學苦練，紮一個下午的馬步，打幾個時辰的空拳都是常事，枯燥是真的，但根本談不上累。
刷怪練級對她來說其實和練功沒什麽區別，而且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苦練并不能很直觀的看見自己的進步，而刷野怪并不枯燥，首先“它們”是比木樁靈活太多的實戰對象，其次在這等級影響屬性的世界裏，能看到經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長，她感覺十分有動力。
而且她在今天從天上摔下來之前就沒把“藍”用完過，要不是從天上掉下來那一跟頭，她都不知道原來那條用技能時會變少，不用技能後會慢慢增長回來，吃東西時會加速增長的“藍條”，其實是一種極像“內力”的存在，需要學會在戰鬥中控制它的消耗量。
正因如此，刷怪練級的過程中，顧停雲一直将怪物數量保持在一個自己能無傷的極限範圍內，一邊努力适應自身“屬性”，練習技能與技能間的連招，一邊試着盡可能的降低藍耗，尋求更精準的弱點打擊。
這對她來說是十分有樂趣的一種“練功”方式，有趣到蘇末幾次私聊讓她休息一下，她都不想停下來。
此時此刻，那個在一旁默默等待了“某個女人”好半天的蘇末見顧停雲停了下來，忙上來問了一句：“千虹有找你嗎？”
“有啊。”顧停雲說着，沒等蘇末把話說下去，便先一步彎眉笑道：“加了我三次，都被我拒絕了。她針對你，不是好人。”
那開心的神色，那乖巧的表情，那讨好的語氣，就仿佛是在向蘇末求誇獎似的。
——你放心，我絕不會和敵人有絲毫瓜葛！
——你瞧，我是不是很懂事，很有原則？
這沒說出口的潛臺詞，蘇末不用腦子想都能從那眼神裏看出來了。
果然，千虹不是不想找她，只是真的找不到她。
蘇末也不知為何，好好的計劃以這種方式被打亂，她本該為此頭疼，可在聽到顧停雲說“她針對你，不是好人”後，心裏竟止不住揚起一絲暖意，不自覺揚起嘴角，而後又立馬輕咳兩聲，扭頭道：“其實我還挺想和她好好聊聊的。”
“和她有什麽好聊的？”顧停雲顯然對此不太能理解，“她早上還帶那麽多人在城門口埋伏我們。”
從前，師父對她嚴苛，她便害怕師父，師兄将她維護，她便喜歡師兄。從小到大，她的身邊都是那麽幾個真心待她好的人，要麽兇巴巴，要麽笑嘻嘻。說到底，她雖自幼膽大，于山間野林見過再多兇禽猛獸，卻不曾見過多複雜的人和事。
她的世界曾是非黑即白的，這也是她總學不太會對熟人設防的原因。
蘇末不知顧停雲的過往，但知顧停雲的性子，當即以那種高深莫測又有些中二的口吻回了一句：“善惡通常不輕易浮于表象。”
“我不明白……”
“表面上他們确實處處針對我們，可實際上我們因禍得福了，不是嗎？”蘇末說，“行走江湖，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
“啊？”
“游戲而以，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絕對的利益。很多時候，長久的利益面前，誰都可以和誰反目，也誰都可以和誰聯手。”蘇末攤了攤手，道：“說到底，游戲規則允許的範圍內，生生死死那點事，只要自己看得開，睡一覺就都能過去。”
江桃清在一旁被這段中二對話尬了一臉，但見兩人都挺入戲，也不好拆那個臺，于是默默伸手鼓起了掌。
顧停雲則是一時無言，只愣愣眨了眨眼，而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些朋友敵人反目聯手的話，她好像聽明白了，卻又有些雲裏霧裏。她覺得有時候蘇末說起話來有點像他的師父，每個字詞單獨聽都很好理解，連起來就顯得特別莫名其妙。
不過，師父說的話沒有錯過，蘇末說的話應該也不會錯。
“那我現在是要加回去嗎？”
“等等。”蘇末想了想，別人主動時拒絕了三次，此時這樣忽然加回去，會顯得她很想尋求和解，萬一千虹因此有了底氣，條件就不好談了。
蘇末不禁坐在地上思考了起來。
她想讓千虹好好聽她講道理，那就必須得讓千虹以為她素手點墨是個高貴冷豔自信猖狂的人，非但如此，她還制造自己非但一點都不想與千虹講道理，且有能力也打算和千裏故人來杠到底的假象。
這樣，處于暴躁之中難以冷靜思考的千虹就會開始心慌。
惶恐的種子一旦在人心裏發芽了，就很容易破土而出，長成大樹。
這種情況下，她表現得越猖狂，千虹就會越慌。
蘇末擡頭看向随時待命的顧停雲，道：“你加她，加完後問她，是不是很想找我，語氣盡可能冰冷一點。”
“嗯……冰冷？”
“對，你可以想象一下自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哦……”顧停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然後嘛……”蘇末說着，眼裏忽然閃過一絲狡黠：“看看她說什麽，我再教你怎麽回。”
***
千虹心裏忽然有了一塊石頭，怎麽都放不下，賊難受。
就在她又憤又怒，對素手點墨挖牆腳一事越想越氣之時，一條來自顧停雲的好友申請讓她瞬間精神抖擻了起來。
【私聊】[顧停雲]：你很想找素手點墨？
【私聊】[千虹]：是，關于全城通緝的事，還有我們之間的恩怨，我想和她好好談談。
千虹第一時間開門見山，這事今天必須說清楚。
她想，作為一個大幫會的管理，她願意與那個被追殺得四處逃竄的人心平氣和、平起平坐的談談，對方應該是求之不得的。
她也不是多麽無理取鬧的一個人，雖說自己身為素手點墨一大黑粉是真，但當初把素手點墨送進大牢又趕出幫後也算解氣了，并沒有生出什麽把人逼到死路的想法。
如今她們之間莫名其妙這麽沒完沒了了起來，沒必要，真沒必要。
她想，只要素手點墨态度好點，道個歉，她也不是不能勉強接受。
【私聊】[顧停雲]：可她不想和你談啊。
【私聊】[千虹]：？？？？？？？？？？？
啥意思啊？這啥态度啊？
【私聊】[顧停雲]：她說了，和你沒什麽好談的。
【私聊】[千虹]：你們不想練級了嗎？
千虹驚了！素手點墨這态度猖狂得有點過了吧？這年頭的大神底氣都這麽足嗎？家裏有個親戚叫梁靜茹嗎？真就不怕各大練級區沒有她任何容身之地嗎？
【私聊】[顧停雲]：我建議你看一下排行榜。
【私聊】[千虹]：啥意思？
排行榜怎麽了？
排行榜有啥好看的？那個比她還低兩級的素手點墨還能一夜之間上榜不成？
這般想着，千虹好奇而又不屑地點開排行榜掃了一眼，可就那一眼，她整個人都差點石化了。
等級榜第一名，素手點墨，37級，畫屏。
？？？？？？？？？？？？？？？？？
千虹慌了，瞬間就慌了。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給素手點墨帶來很大壓力，現在卻發現別人非但沒壓力，還頂着她的追殺，一夜之間扶搖直上九萬裏了！
有誰能來告訴她，這TM是到底怎麽一回事嗎？
她原本的自信瞬間分崩離析，甚至忽然感覺自己十分渺小，感覺千裏故人來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強大。
她不禁想起了某個操作好得像怪物一樣的鬼遁，想起了那家夥從她幫裏帶走了蜉蝣一夢，想起後來蜉蝣與他四處轉區流浪，兩人聯手将許多區服的大幫會都禍害了一遍，最後在一堆崇拜與叫罵聲中雙雙封神的故事。
兩個人搞垮一個大幫，聽起來好像很滑稽，可真的有人做到過，且其中一人就是上一個被稱作“第一畫屏”的玩家。好巧不巧，她此時此刻面對的敵人，正是現如今的“第一畫屏”，而此畫屏的隊友，剛好也是一個“操作”和反應力雙優的怪物。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招惹了不該惹的人，而這份私人恩怨被她一時沖動給上升到幫會了，對方完全不想給她和解的機會。
這不行啊，這樣下去，她不成幫裏的罪人了？
【私聊】[千虹]：妹子！幫我一把，你要是有什麽想要的，只管說，我送你！
【私聊】[千虹]：她不願意加我好友，你給我個坐标也行，我保證就自己一個人過去！
【私聊】[顧停雲]：什麽意思？要我出賣她？
【私聊】[千虹]：不不不不不不不，你誤會了！
【私聊】[顧停雲]：她對我信任有加，我們可是情同姐妹啊。
這怎麽就上升到出賣這個程度了呢……千虹頭大的陷入了沉思，她在很努力的思考究竟怎樣回複才能讓自己的語氣看上去真誠一些。
然而下一秒，她看見顧停雲對她發來了三個字。
【私聊】[顧停雲]：得加錢。
那一瞬，千虹的腦子裏出現了一萬個黑人問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