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蝕谷深處, 那片不刷怪的安全區域內, 三個人圍坐在一堆瓜果邊有說有笑的鬥地主。
初來此處的千虹簡直從自己的眼睛懷疑到了自己的人生。
先前究竟是誰給她的過度自信？她竟會認為素手點墨一定被她追殺得東躲西藏, 雖然表面不說, 但心裏迫切需要談和的。
然而，此時此刻人家素手點墨非但沒有東躲西藏，還有空和小夥伴在這無人打擾的高級練級區內吃吃喝喝鬥地主。
千虹以為自己是“迫害方”，可此刻一看, 才發現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腦子裏出現了一句《念詩之王》的歌詞：“失敗, 知道因為啥失敗嗎？真讓我替你感到悲哀！”
此情此景, 讓千虹瞬間不知所措了起來，整個人尴尬到連在自己視線範圍內的機智的鐵牛手裏握着哪些牌都不好意思去看。
不過素手點墨并沒有讓她尴尬太久，一把鬥地主結束就擡頭望向了她, 攤手指了指機智的鐵牛身旁那個位置，說道：“站着多累, 坐。”
那口吻不冷不熱, 仿佛兩人是認識了許多年的舊友，關系馬馬虎虎, 見了面總歸會平平淡淡的問一句好。
千虹一臉震驚地坐到了蘇末對面, 心裏卻忍不住瘋狂吐槽：有沒有搞錯, 我是你的黑粉啊！怎麽搞得像我們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一樣？這麽自來熟真的好嗎？
然而她不知，這種事真不怪蘇末自來熟，實在是直播弄出來的職業病。直播久了，接觸了太多形形色色的粉、黑、路人, 不知不覺間就練就了一種“本事”，那就是不管面對熟或不熟的人，都能用同一種恰到好處的語氣打招呼，既不讓人感覺生疏，也不至于太過熱絡。
蘇末在和千虹打完招呼後下意識看了一眼邊上的顧停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感覺顧停雲從回來的那一刻起，整個人就沉着一張小臉，氣壓低得吓人。
正事在前，蘇末在心裏暗暗洗腦了一下自己——顧停雲就是個長得乖巧又無害的小戲精，此時此刻這表情，八成是配合她做給千虹看的。瞧，那小丫頭此刻多像個莫得感情的小殺手，再瞧，千虹在那小丫頭板着臉的目光凝視下顯得多麽緊張。
真可謂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吃點什麽嗎？”蘇末一邊感慨，一邊指了一圈方布上的水果，擺出一副做東的豪邁架勢，其實吃的瓜果們量少又便宜，只要有種子，找塊田種一下午可以收獲好多。
千虹不想唠這些無意義的廢話，當即開門見山道：“素手點墨，你和我們幫起争執這事，确實是我挑事在先，把私人恩怨上升到幫會在後……”
蘇末點頭：“然後呢？”
千虹咬了咬牙，說：“這兩天，我們幫确實一直在追殺你們，可事實你們沒有因此遭受任何損失，相反我還有我朋友為此損失慘重……這件事我的問題很大，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我們幫不打算繼續鬧下去了，希望可以和你談和。”
“哦。”蘇末淡淡應了一聲，眉眼微咪，面露成竹在胸的淡淡笑意。
千虹見了不禁皺眉，忙道：“如果你氣沒消，可以繼續往我身上撒，這事本來也是我們之間的私人恩怨，之前是我幼稚了，才讓幫會參合了進來。我向你保證，只要你不再攻擊我幫裏其他人，以後不管你怎麽針對我，我們幫除我以外的其他人都不會再攻擊你和你的隊友。”
她說着，見蘇末沒什麽反應，便下意識看了一眼江桃清和機智的鐵牛。然而這兩人在接觸她的目光後都只給予了頂破天三分的同情，這讓她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三言兩語的交談中，顧停雲隐隐感覺此刻蘇末對待千虹的态度有點熟悉，她愣了半晌，想起自己還沒和蘇末加好友的那天，蘇末對自己就是這種不冷不熱卻又還算友好的态度。
顧停雲不禁陷入沉思，這看上去也……不像有什麽特殊關系嘛。
于是她下意識環顧在場所有人，最後将心裏的問題發給了一個不在現場的大兄弟。
【私聊】[顧停雲]：黑粉是什麽意思？
【私聊】[泉咽危石]：是不是發錯地方了？
【私聊】[顧停雲]：沒發錯，就問你。
泉咽危石本就擔心着千虹的安危，此刻顧停雲忽然問了他這麽一個問題，他瞬間就敏感了起來。
這顧停雲忽然跑來問黑粉是什麽意思？這年頭怎麽可能有人不知道黑粉是什麽意思？莫不是想套什麽話？
考慮到千虹是素手點墨的黑粉，那麽這個問題裏是否暗藏玄機？自己的答案又是否會影響千虹和素手點墨的談判？
【私聊】[顧停雲]：你是不懂，還是不想告訴我啊？
開玩笑，這麽簡單的詞他怎麽可能不懂？
只是顧停雲這話裏的求知欲蜜汁逼真，仿佛真的想求一個答案似的。
【私聊】[泉咽危石]：你沒在玩我吧，黑粉是啥你都不知道？
【私聊】[顧停雲]：知道還問你做什麽？
【私聊】[泉咽危石]：粉你知道吧？
【私聊】[顧停雲]：你問脂粉還是粉米？
泉咽危石本就不覺得顧停雲真心不懂這個詞，此刻見顧停雲這麽回他，更是确定了這小丫頭在故意玩弄他。
但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考慮到顧停雲和素手點墨走得近，為了日後的和諧友好，他必須裝出一副非常樂意配合的模樣。反正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問題，一本正經的回答過去，最壞的結果就是被對面笑話一句太容易忽悠。
【私聊】[泉咽危石]：粉，就是關注的意思，當你因喜歡或欣賞而關注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成為了那個人的粉。
【私聊】[泉咽危石]：黑粉大概就是那種，明明很讨厭一個人卻還要一直對其保持關注，然後不管對方做什麽，都能雞蛋裏挑骨頭的人。
【私聊】[顧停雲]：原來如此！
泉咽危石有點摸不清頭腦，在他眼裏，顧停雲這感嘆似的回複還真有那麽點意思，裝得挺像什麽一個都不知道的小白。
但是他絕不願意接受那個追着自己砍了幾條街的驚鴻，其實是個萌新小白的這種事實，這個問題一定有深意。
【私聊】[泉咽危石]：所以呢？
【私聊】[顧停雲]：所以？謝謝你啦。
【私聊】[泉咽危石]：不是，我是問你們那邊聊得怎麽樣？
【私聊】[顧停雲]：不知道诶。
顧停雲回完這句話後，任泉咽危石那邊再想探聽什麽話，都沒再繼續回複。
她也不知為何，在得知蘇末和千虹原來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種關系後，那原本十分壓抑的一顆心竟忽然開闊不少。
一時笑吟吟地蹦跶到了蘇末身側，乖巧地坐在了她邊上。
蘇末前一秒還在千虹面前認真裝逼，後一秒見陰郁了半天的顧停雲忽然喜笑顏開的坐到了自己身旁，一時間整個腦子都宕機了。
這是演哪出？不是配合她扮黑臉嗎？怎麽忽然就這麽眉開眼笑了？小戲精戲演一半要中場休息了？這不敬業吧……
蘇末大腦宕機了，千虹卻沒有。
眼瞅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蘇末卻一點回應都沒有給自己，千虹整個人都急了，眉心緊鎖，咬牙道：“素手點墨，別走神好嗎？”
蘇末本能的應道：“沒必要咬牙切齒的叫全名吧，搞得跟玩個游戲玩出仇來了似的。”
“你到底想怎麽樣？還不能直說了？”千虹怒道。
“兇什麽！你這是道歉的态度嗎！”顧停雲不動聲色握了握手裏的弓，奶兇奶兇的眼中滿是威脅，吓得千虹瞬間縮了縮脖子。
顧停雲那兇狠的黑臉再次上線，一下唬住了千虹，這讓蘇末松了一口氣，當即回過神來，擡眼望向千虹，道：“不想怎樣，我就是好奇，既然都打算日後和氣一點了，你為什麽還是對我很有敵意？”
“我沒有！”千虹別過頭，咬牙否認：“我哪敢。”
“好吧，或許該換一個詞，你對我不是敵意，而是……很不爽？”
“我以後真不敢了。”千虹起身，深深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心不甘情不願地表現着自己的“誠意”。
“其實我一直挺好奇一件事，我對你分明沒什麽印象，你卻特別讨厭我。”蘇末問，“我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做了什麽事情招惹到你的？”
千虹擡頭時目光分外警惕——素手點墨葫蘆裏又賣什麽藥？莫不是想要收買她？
蘇末見千虹一臉抗拒，深呼了一口長氣，耐心道：“說來聽聽不礙事吧？我自認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沒準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說開了才算和解，不是嗎？”
“我和你之間真沒誤會。”千虹說着，站在原地拘謹地咬了半天牙，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說到這裏，我倒挺想問你一句，這兩年那麽多人說你是全撕天最強的畫屏，你覺得，你真的比得上蜉蝣一夢嗎？”
此言一出，蘇末終于反應過來千虹為什麽讨厭她了。
這樣的理由，雖讓人哭笑不得，卻也是她成名後不少黑子用以黑她的原因。
與之相生的，是一些抱有善意的路人或粉絲用來保護她的話語。
——怎麽搞的，打個游戲玩出拉踩來了？
——墨姐也沒争也沒搶，難道因為有位前輩，就不允許別的玩家認可她了？
——我們玩的是撕天OL不是撕逼OL，麻煩別把粉圈的風氣帶過來，謝謝！
只是這些話語，往往會将那些喜歡蜉蝣一夢的人更深一步的激怒。
——少扯拉踩這個詞，好像每次都是你們帶蜉蝣出場的吧？
——笑死了，你們怕是不知道你家大大出名前有多愛捆綁蜉蝣蹭熱度。
——一口一個粉圈風氣，說的跟你們不是誰的粉，沒幫誰論過理似的！
誰都不喜歡被人一次又一次與同一人反複對比，因為同為畫屏，蘇末從開始做攻略、搞直播的那一天起，就沒少被人拿去和那位叫蜉蝣一夢的前輩對比過。
起初，她也會特別認真的說自己不喜歡被對比，也會與人做意氣之争，但時間久了，粉越來越多，她便漸漸發現了這樣表達心裏的不滿根本沒有意義，久而久之就學會了無視和轉移話題。
不過盡管學會了無視那些冰冷或暴躁的文字，真當被人當面質問時，蘇末心裏還是忍不住浮起了一絲委屈。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出現将她取締了，而我根本不配？”
千虹：“難道不是嗎？”
“憑什麽？”蘇末忍不住問出了這兩年一直憋在心裏的話，“就因為我比她晚出名，所以哪怕她早就不玩了，我也不配和她相提并論？”
“可有沒有我的出現，大家都會慢慢遺忘她啊。大家都不過是游戲裏的一個ID罷了，悄悄換個名字，誰還認得？”蘇末道，“小時候喜歡的歌手和演員，很久沒出作品了，你和同齡人聊起來，他們也許會很理解的應和你，但換成和年輕人說，他們根本無法理解你心裏的那份情懷。”
蘇末說着，忍不住苦笑：“年輕人喜歡新的男團女團鮮肉小花，你能怪這些新人争了老人的星輝嗎？”
千虹不禁呆愣。
“直播間、微博、視頻評論區，甚至是我自己的游戲區服裏，只要是不禁言的地方，就一直有人在我面前提她，一直有……她離開很久了吧？很多人只看到我把她的地位取代了，卻沒有人看到她的名字一直壓得我喘不過氣。”
蘇末說着，咬了咬下唇，用力呼出了一口氣，認真道：“說真的，從前我挺不服氣的，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和她一較高下，我覺得，我應該不會輸給她。”
話到此處，蘇末見千虹那完全說不出話的表情，心情大好，決定将裝逼進行到底：“不過仔細想想，和她争個畫屏第一有什麽意思？既然她輔出了一個第一鬼遁，那我就要輔出一個第一驚鴻……不，應該說是——撕天第一人！”
顧停雲不禁驚得伸手捂住了嘴，滿臉都寫着受寵若驚。
那一瞬，千虹下意識看了一眼顧停雲，竟忽覺自己內心深處對素手點墨那種不好的“固有印象”頃刻崩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