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藥醫心病

喬疏病了。

那天在宮裏拿着殺豬刀追左绛容追了一個晚上,鍛煉得有些過度。

況且他那樣跑,出了一身汗,秋風一吹,寒氣入了脾肺,當晚就燒了一晚。

姜鈞一個快要成婚的人,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看着他緊閉的眉眼,燭光透過長密挺翹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眼下的烏青好似在埋怨主人昨晚一夜未眠,遲遲不肯散去。

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許是缺水的緣故,薄唇鮮紅欲滴,像是要滲出血來。

周太醫請了脈,翻了他的眼皮查看一番,又捏了他的下颚查看了舌苔,便輕微嘆了口氣,起身走到桌案旁,提筆寫下了藥方。

喬寂風跟在周太醫身後,亦步亦趨,急着要問金孫的病情。

無奈周太醫寫藥方專注得很,時而斂眉,時而嘆氣,一張藥方寫得喬寂風的心上上下下,不得安寧。

将藥方遞給身後的拿着藥箱的小藥童之後,周太醫終于轉身,直視喬寂風的眼睛。

這個老人生活得不容易,身在朝廷爾虞我詐,忍受喪子喪媳之痛白發人送黑發人,還要照顧這個病嬌的孫子。

他臉上早已布滿歲月碾過的痕跡,臉頰的肉有些松弛下垂,顴骨微凸,一雙眼裏滿是濁淚在蕩漾。

周太醫想起舊事,嘆了口氣,伸了伸手:“請。”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生怕吵醒了裏面那個熟睡的人。

喬寂風轉頭看了看孫子,又看了看姜鈞忙碌的背影,終于轉過身來,點了點頭。

院子裏風有些大,吹得兩位老者衣袍翻飛。

“你的寶貝孫子只是感染了風寒,你就不必擔心了。”周太醫站在院子裏,出口便是安慰。

喬寂風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兩只眼睛看着周太醫,手上捏着周太醫的袖腳,有些顫抖地問道:“真的?”

“嗯。”周太醫點了點頭,眼角瞥見他手上的動作,便按了按他的手表示無須擔心。而後向前走了幾步,回過身來,捏着胡須說道:“只是……”

喬寂風本來心裏一陣狂喜,乍一聽周太醫欲言又止的這句話,再加上他緊皺的眉頭,當下猛地站到周太醫身邊:“只是什麽?”

周太醫擡了眼皮,看了喬寂風一眼,意有所指地說:“舊傷是好完全了,畢竟吃了這麽多年的藥。只是這心病,怕是得靠自己了!”

他話音剛落,喬寂風原先緊緊抓着周太醫小臂的手便像脫力一般,“咻”地一聲劃過柔軟的布料,垂在身側。

今日的天氣異常的好,陽光不像夏日的毒辣,秋風微涼,卷起滿院桂花香,花瓣紛落,在樹下鋪了薄薄的一層,像極了柔軟芬芳的地毯。

喬寂風的心往下沉了幾分。

早些時候,他見自家孫子整日活蹦亂跳,以為當年的事情并沒有給他留下什麽陰影。

直到那一天亡子亡媳的忌日,兩人上了墳之後往回走,喬疏突然咧開嘴,拉着喬寂風的手臂說:“老頭子你先回去吧,我玉珮掉了,回去找找。”

喬寂風瞥了瞥他的腰間,果然沒了那塊祖傳的玉珮,當下就抓着他的手往回走。

喬疏掙了掙,聲調突然沉了幾分,回複了他原本的音調,說道:“我想一個人和我爹娘呆會兒。”

時值盛夏,耳邊的知了聒噪地叫着,腳下的土地熱得發燙。

陽光像是要撕裂這片樹蔭一般,但凡能找到一點空隙,都蠻橫地鑽了進去。

喬寂風心裏泛起一陣苦澀,叫青銅跟着他,由着他去。

那天晚上喬疏抱着雙親的牌位,迷迷糊糊地睡着,嘴裏喊着胡話。

喬寂風也做了噩夢,半夜驚醒。

想着無處可去,便到他的金玉院來走走。

金玉院的角門向來是不下鑰的。

喬寂風蹑手蹑腳來到院子裏,一靠近窗下,還沒推門,就聽見喬疏讷讷,帶着許久未聞的哭腔:“是孩兒害了你們,是孩兒害了你們,是孩兒害了你們……”

喬寂風內心大恸,濁淚一把一把地接連往下掉,靠着那扇香梨木雕的門,緩緩蹲下。

青銅聽見外面有聲響,放輕了腳步走到門後細聽,才知道是喬大人深夜來看公子,便打開了門。

喬寂風一個猝不及防,四腳朝天仰躺在地上,老腰被門檻磕得生疼,害得青銅一陣驚懼。

喬寂風借着青銅的力氣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又聽見了喬疏的喃喃。

青銅見喬首輔動也不動,擡起頭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才發現他關注的是床上夜不安寝的公子。

他似乎有些不忍,低低說道:“公子他……每年都這樣……今天也是滴水未進,說是吃不下……”

喬寂風聽言,駭然擡起頭來。兩只眼睛目光炯炯,帶着略犀利的眼光,像是要看穿他在說謊一樣。

撇去他的武功不談,青銅最大的優點就是忠心護主,沒有根據的事情絕不會亂說。

他接收到喬寂風的懷疑目光之後,當下就起了誓,證明所言非虛。

喬寂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他的房間的,腳步虛浮得厲害,心裏上下翻騰。

原看他整日搗蛋,就以為他已經不為往事牽扯。現如今,卻是全盤颠覆。

隔日起來,喬疏依舊嘴欠,依舊搗蛋,喬寂風卻再難将棍棒加諸其身,每次氣急了都是瞎比劃幾下,睜只眼閉只眼由着他做一些喜歡做的事情……

喬寂風艱難地從回憶裏回過神來,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擡眼一遍又一遍地打量周太醫,見他張了兩只手臂,順着自己得目光上上下下逡巡了幾個來回才肯作罷。

周太醫見他收回目光,有些尴尬,垂了手幹咳了兩聲。

卻聽見喬寂風問他:“周太醫藝術高深,連心病都能由望聞問切得出,還請告知心病醫法!”

害得周太醫一陣雞皮疙瘩,幾時見高高在上的喬首輔這樣不恥下問了……

心裏一陣滿足,當下便又裝腔作勢,捋着胡須說道:“俗話都說心病還需心藥醫。貴孫心有所屬人盡皆知,如今求而不得落了心病,怕是得加把勁兒了……也是,貴孫早已經歷了弱冠之年,如今年長卻未娶,擱誰身上都是塊心病……”

說着,見藥童背着醫藥箱出來,便攜了藥童,也不與喬寂風作別,嘆息着揚長而去。

待喬寂風反應過來,兩人已經走出了很遠,當下就望着周太醫的背影,恨恨地罵了聲“庸醫”,氣憤地跺了跺地面,驚起一陣桂花塵。

這這這說的什麽事兒啊?還以為是當年落下的陰影,沒想到他的意思竟是嘲笑寶貝孫子年長未娶……看來要找個日子與這庸醫喝喝茶好好詳談一番才行,叫他亂管別人的家務事……

喬寂風深深吸了一口氣,桂花香味深入肺腑,沁人心脾。

他一顆心被提起,又被放下,如今擱在半空中,委實難受得緊。

不管周庸醫說的心病是哪一塊,當年的那件事情,已經在金孫的心裏投下了一大塊陰影,若周庸醫今日說的全然屬實,那他的寶貝孫子可怎麽辦?

一下子有了兩塊心病,整個心裏都是陰影啊……

喬寂風心是沉重,擡腳踏進屋子裏。

見姜鈞忙前忙後地替自家孫子潤唇,換頭上的毛巾,幫他擦手背,當下也感動得一塌糊塗……

要是他知道姜鈞心裏想的什麽,不知道還會不會這般感動。

姜鈞忙活着,心裏想得卻是:這死禍害,到底是不是裝的啊,怎麽他一來找他算賬,他就病倒了……【此處省略一千句腹诽】

喬疏病了一日,姜禾鹄知道第二天才知道,當下就帶了苗苗,到全聚德買了兩碟桂花糕,到喬府來了。

她一腳踏進金玉院,濃郁的花香就害她打了個噴嚏。

也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怎麽就喜歡這樣濃重的香味。姜禾鹄內心暗暗想着,蓮步輕移,進了屋子。

姜鈞才被祁侯拉回去準備婚事,前腳剛走,喬疏少了作弄的人,正百無聊賴着,後腳姜禾鹄就來了,還帶着他最喜歡吃的桂花糕。

姜禾鹄瞪了一眼要掀被下床的喬疏,腳步輕移,走了過去。

臉上紅撲撲的,額角也滲着細汗,顯然是剛才着急着趕路。

喬疏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嘴上卻不依不饒:“阿鹄,我生病了……”

撒嬌的口氣一出,青銅就在一邊瞪屋頂:公子,骨氣呢?骨氣?剛才還說自己沒事的那個您呢……

姜禾鹄抽着嘴角,由他拉着手,眼睛瞟向一旁放着的蔬菜粥。

喬疏見狀,便垂了手,眨巴眨巴晶亮的眼,說道:“阿鹄,我肚子餓……”

青銅見自家公子終于要吃點東西墊墊胃了,當即狗腿地跑到放置粥碗的矮凳邊,兩只手虔誠地捧起粥碗,遞給姜禾鹄。完了還不忘對着他家公子笑 ,那張谄媚的臉簡直可以媲美禦花園裏的菊花。

喬疏回以一抹“幹得漂亮”的眼色,又看向低頭拌粥的姜禾鹄,扁了扁嘴:“阿鹄,我兩只手沒有力氣……”

語氣實在是過于刻意,撒嬌的味道有增無減。

姜禾鹄一個沒忍住,擡頭看他:“好好說話!”

吼完之後又一陣後悔。

這貨好歹也是病人,撒嬌幹嘛的就由着他去好了,自己反應幹嘛這麽過激。

而她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在喬疏面前一向抱有歉疚的自己,如今歉疚的原因不再是那些被煙塵覆蓋的前塵往事。

喬疏見她生氣,先是一驚,而後心裏湧上無限暖意,一股一股地敲擊他的心髒。

看着姜禾鹄的目光也灼熱起來。

許是剛生過病的緣故,兩只眼睛晶瑩透亮,黑眸如曜,嘴角也在不知不覺出現了一抹驚為天人的笑容。

都說每個人的內心都将經歷一場場濤浪,但我們終會上岸,陽光萬裏,路邊野花開放。

情詩在嘴邊不聲不響地吟唱,所有情話,終于等到了花開的剎那,在情人耳邊叫嚣着張狂。

作者有話要說: 都說每個人的內心都将經歷一場場濤浪,但我們終會上岸,陽光萬裏,路邊野花開放。

這句話是引用《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張嘉佳)裏面的一句話:我們都會上岸,陽光萬裏,路邊野花開放。

另外小刻要道個歉,因為最近嚴打的緣故,所以書名不是很和諧。

在編編的提醒下小刻改了書名,新書名是《落花人獨立》

故事的主要走向還是不會變噠(*  ̄3)(ε ̄ *)

希望大家繼續支持~

有什麽建議的話請盡量大意地和小刻說哦哇咔咔~

期待大家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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