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暴雪
司機把保姆車開進小區裏的時候,剛巧遇上肖父的車走在前面。肖暑以為老爸會直接開進停車場,沒想到他直接停在了家門口,從車上下來了一個穿着特殊制服的男人,禮貌地替肖暑拉開了車門。
來人長得跟付秋野有些相似,但五官更硬朗,身材也要高大些,頭發剪得很短,光是站在那裏有帶着一股壓迫感,是付家三個兒子裏面最像父親的。
肖暑跟付秋野結婚五年,去付家的次數加起來都不超過三次,對他們家人既沒有什麽好感也沒有往來,但出于禮貌,肖暑還是叫了他一聲:“明哥。”
付秋明微微打量了他,笑道:“你瘦了些。”
肖暑沒什麽熱情地勾了勾嘴角,從車裏拿過自己的包,跟黃岐琛簡單地交代了幾句,讓司機把車開走了。
前面的肖父也下了車,但沒有靠太近,遠遠地望着他們,道:“進來喝杯茶再走。”
“不用了,謝謝肖局,”付秋明還在看着肖暑,“難得碰上,我跟小暑聊兩句就走。”
肖父也不挽留,轉身進了大門:“那你們聊。”
門口就只剩下他們兩。肖暑對付家老大印象不深,只記得很久以前他就跟肖家提過婚約的事情。但他現在實在沒什麽心情跟一個付家人聊天,主動開口道:“明哥,有什麽事要找我嗎?”
付秋明沒有提花和飯局的事情,低聲道:“四弟的事情我聽說了些,很抱歉。”
肖暑微微挑眉。
這個動作讓他的五官一下子變得冷淡,漂亮的丹鳳眼看過來的時候帶着一股含蓄的嘲意:“這是道什麽歉?”
付秋明停頓了兩秒,盯着他的臉,心髒被那眼尾掃得一陣陣發麻。
“這件事情是付家對不起你,如果有法律方面的需求的話,你盡管跟我說。”
“法律”兩個字說得有些微妙,肖暑颔首,心裏已經開始感到不耐和煩躁,勉強客套道:“勞煩挂念,多謝。”
說完,他往大門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才停住腳步,有些敷衍地說:“進來休息一下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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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秋明哪裏看不出他臉上的冷漠,也不惱,臉上依然帶着微笑,深沉的瞳孔一錯不錯地望着他,道:“不必了,司機快到了。倒是這周末有個慈善晚會,你們圈內的不少一線明星都會去,你要是有興趣的話,來賞個臉?”
“不了,”肖暑說,“我這周末不在J市,下次吧。”
“真遺憾。”這句話聽起來真情實意的,“那就下次吧,再見。”
“再見。”
肖暑轉身便走,頭也沒回地帶上門,皺着眉在玄關換鞋。肖父已經一身家居服,手裏端着咖啡杯慢吞吞地喝着,道:“怎麽,聊得不高興了?”
“他怎麽在這裏?”
肖父理所當然地說:“他是我的直系下屬,特管局的二把手,我喝了點酒,又沒帶司機,他送我回來有什麽奇怪的?”
肖暑跟自己的老爸對視了一眼,然後無言地別開了臉,去廚房裏洗手。肖父在後面笑道:“我下次不帶就是了。”
夏恬甩着衣服從陽臺上探出頭來:“我看付家老大還是靠譜些,十幾歲就能離家拼出一個大公司的人,腦子太聰明,心太冷,手段太狠。”
肖暑望着水龍頭裏嘩嘩地流水,沒說話。這話他媽在他結婚的時候就說過,當時聽和現在聽,心境已經截然不同了。他想起昨天半夜找到的那張照片,心裏有些發澀,把冰涼的水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肖父說到做到,之後幾天付秋明再沒有出現,肖暑在家裏好好地住了幾天,因為《夕影花語》進入最後的外景階段,他提前收拾了東西準備去外地。
去之前,黃岐琛被肖父叫了過來,在書房裏面聊了一個多小時。
自從肖澤出事了之後,家裏對他的人身安全永遠繃着一根弦,從出道到現在,他的經紀人從來沒換過,因為黃岐琛是他爸親自挑的人,從頂尖行動組裏面退下來的精英中的精英。
第二天在車上,黃岐琛便跟他說:“你老爸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快奔六的人,哪還經得起這個。”
肖暑心裏也清楚,盯着車外面的機場,道:“嗯,我明白。”
黃岐琛給他遞了個口罩,他捂得嚴嚴實實地下了車,提着行李箱過安檢,踩着點進了VIP通道。劇組裏幾個主演已經在等了,跟他搭了快一年戲的女主角張漣青老遠就沖他揮手:“暑哥,趕緊,就差你啦!”
肖暑沖她笑,加快腳步,剛走到她身邊,有人很自然地接過了他的小行李箱,他本以為是助理,上了飛機才猛地回過頭,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離婚之後消失了快一個星期的付秋野正在親自幫他放行李,短款羽絨服因為這個動作而向上,隐隐約約地露出了一小截皮膚,肖暑皺眉,又在他轉身的瞬間收回目光,偏頭看向了機外。
付秋野在他的旁邊坐下,系上了安全帶,把座椅調整到了舒服的角度。
頭等艙裏總共也沒幾個人,兩人的座位靠得并不是很緊,但肖暑敏銳地聽到了付秋野緩慢的呼吸,聽起來似乎有些疲憊。
從他的身上散發着一股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奇特味道,若有若無,每當他想要認真去聞的時候又不見了。
肖暑皺起眉。
他想起黃岐琛的話,起飛之後很快喚來了空姐,要了一杯溫開水。
空姐盯着他眼睛都發光了,過分甜美地說“請稍等”,然後轉向一邊的付秋野,臉上的興奮蓋都蓋不住:“先生,您有什麽需要嗎?”
付秋野沉默了幾秒,啞聲道:“一樣的就行。”
空姐應了,轉身去給他們倒水,肖暑看了身邊的付秋野一眼,他還沒有摘下口罩,正微微低着頭整理脫下的羽絨服,長而密的睫毛蓋住了眼睛,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他蜻蜓點水般地移開視線。空姐來送水的時候小聲問他能不能要個合照,肖暑還沒答,一邊的付秋野便道:“現在不方便拍照吧。”
空姐有些不好意思地連連道歉,顯然早就看出來了他們兩的身份,最後只要了一個簽名便離開了。肖暑捧着水杯緩慢地喝,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平穩的呼吸聲牽扯着彼此的神經,慢慢連節奏都開始互相感染。
一杯水喝完,付秋野聲音很低地問:“你還好嗎?”
肖暑能夠感覺到他的目光,但是沒有偏過頭去,點了點頭:“好很多了,謝謝。”
付秋野的鼻息很長,溫聲道:“那就好。”
這是他們倆整個飛行途中唯一的交流。
付秋野很快就在他的身邊睡了過去,睡得很沉,好像已經好久沒睡過覺一樣,甚至安心地打起了小小的鼾,身體不由自主地往肖暑這邊靠,最後頭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肖暑全程都沒有叫醒他,任由他靠着,透過毛衣滲進來的體溫有些偏高,他在發燒。
一直到飛機降落,付秋野才在失重感裏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肖暑半邊身子都已經麻了,不動聲色地往另一邊挪了挪。付秋野想說抱歉,但一看到肖暑雕塑般的精致側臉,喉嚨裏的話又不由得重新咽了回去。
飛機停穩之後,肖暑沒有再讓付秋野拿行李,自己拎了箱子先下的飛機,大步跟上了黃岐琛他們的隊伍。付秋野這一次也帶了助理,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後面,出機場後進了不同的車。
H市在下暴雪。
司機把時速降得很低,車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不停有雪花撞在前擋風玻璃上,又迅速被雨刮刮開,最後變成可有可無的水痕。導演在高興地聊着這場雪相關的場景布置,恨不得現在就拉着他們在雪裏拍上幾場再回酒店,肖暑坐在後排翻着劇本,翻着翻着便走神了。
“阿暑,我那兒還有一個壓箱底的劇本呢,等《夕影花語》拍完了,我發給岐琛看看,裏面的男主角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阿暑?”
“好啊,”肖暑回過神來,接上了她的話,“你的壓箱底劇本我還真想見識一下。”
幾人一路說說笑笑,肖暑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他們也沒有太打擾他,各自聊各自的,沒一會便到了預定的酒店裏面。
酒店是在靠湖的山頂上,車開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就停了,交警在路中央拉起了禁行标志,似乎是路面被凍壞了,正在做緊急搶修。司機下車問完回來,一臉沮喪地說:“起碼得三四小時呢,就一公裏的路,走走都過去了。”
有酒店的服務員裹着羽絨服等在路邊,給下車走路的顧客送傘和暖寶寶,幾人在車裏待了十幾分鐘,實在忍不住了,把行李都丢在後備箱裏讓司機看着,只帶着輕便的背包,準備走到酒店去。
肖暑下車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後面的車,付秋野已經下來了,不知什麽時候換了一身長羽絨服,裹得只剩下眼睛,大步走到他身邊,遞給他圍巾和帽子:“零下呢,也不多穿點衣服。”
肖暑的次形态是狼,這種溫度根本不算什麽,但客氣地道了謝,只戴了帽子。付秋野看了他一會,突然無奈地笑起來:“你看我,又忘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鼻音,聽上去怪可憐的。肖暑忍不住道:“待車裏吧,不急這一會。”
“沒關系,難得跟一次組,不能白擔了制片人的頭銜。”
付秋野撐着傘,兩人之間隔着漫天飛舞的雪花,誰也看不清楚誰的表情。
肖暑已經沒有義務再勸他,于是轉身開始跟着劇組一起往酒店走,付秋野就跟在他的身後,步伐并不怎麽大,踩在雪裏一腳深一腳淺的,咯吱咯吱,和雪花落下的簌簌聲混在一起,就像失眠的夜晚裏的鐘表滴答聲,一下一下,敲在人的鼓膜深處。
“肖肖。”
肖暑沒應。
付秋野從後面悄悄地勾住了他的手指,他不知什麽時候摘的手套,手很熱,上面還帶着細微的幹裂的粗糙感,勾到的瞬間就緊緊地攥住不動了,肖暑本來以為以為他只是想撒嬌,伸手想把手抽出來,但付秋野握得非常緊,他一時間竟然停下了動作。
又走了一段路,他發現付秋野已經不太走得動了。
他的步子越來越慢,拉着他的手越來越用力,幾乎是借着他的力量在往前挪。肖暑慢慢放緩了腳步,前面的人已經走了很遠,只有黃岐琛還故意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把他們落在了最後面。
但付秋野沒有喊休息,肖暑便也沒有自作主張地停下來。他聽着後面人粗重的呼吸,任由他扯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往酒店裏走。
總共才一公裏,平時也許不用十分鐘,肖暑陪着他走了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