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家宴(二)

七點半, 一大群家政機器人入場,安靜而快速地搬走了自助的長桌,取而代之的是鋪了軟墊的镂花銅椅,靠近主屏的前半部分是課桌式, 後半部分為劇院式。

所有受邀的嘉賓和主支成員都有自己的銘牌,肖暑和付秋野的銘牌在一起,黃岐琛和李興的在不遠的旁邊, 附近還有付秋明、付曉婉、付秋星和他的妻子夏漪。

付秋明是長子,坐在第二排的最中央,左邊挨着付秋星和夏漪,右邊挨着付曉婉。有一段時間沒見, 他看上去比之前更精瘦了些, 額頭上添了一道新鮮的傷痕,剛剛結痂,從留海裏面露出了半截蜈蚣樣的疤。

肖暑坐下來的時候, 幾乎是下意識地去看他的耳垂。

沒有耳釘, 空蕩蕩的,耳洞裏唯一只別了根透明的軟管。

他肩膀一松,想收回視線, 目光一往上擡便對上了付秋明深不見底的眼睛。

也許是因為臉上新添了傷疤,付秋明看上去整個人都是繃緊的, 瞳孔一錯不錯地鎖定在肖暑的臉上, 然後緩慢地挪動到他的腹部。肖暑此時反而不想收回視線了, 迎上他的目光, 勾起嘴角,沖他有些挑釁地微微地笑了一下。

“看什麽?”付秋野不太痛快地勾住肖暑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懷裏,“他有什麽好看的?”

肖暑回過頭,丹鳳眼尾還殘留着笑意,那點挑釁感已經收得幹幹淨淨,配合地被他拉到身邊,溫聲道:“你比較好看。”

付秋野低頭蹭了蹭他的嘴角,然後擡頭看了一眼大哥的方向,那邊大約是還沒有收回目光,他心情不錯地沖他禮貌點點頭,打招呼道:“大哥。”

夾在他們中間的付曉婉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

付曉婉是跟肖家訂過“娃娃親”的,小時候經常來肖家玩,跟肖暑算是唯一比較熟的付家人,肖暑喊了一聲:“婉姐。”

即使是這樣的場合,她也沒有穿正式的禮服,而是一身類似于女式燕尾服的西裝,頭發盤起,腳上踩着皮鞋,只有胸和腰的部位往裏收,勾勒出女性化的柔美部分。她支起下巴,點頭道:“小暑,沒想到還能在這裏見到你。”

肖暑看了看自己的銘牌,他跟付秋野已經沒有法律上的伴侶關系了,但銘牌依然是按照伴侶的樣式做的。

“上次那個,還得多謝你,”付秋野道,“不然也不會這麽快把肖肖追回來。”

話裏還藏了不少的話,三人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不再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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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十分,正前方的LED大屏亮起來,一身黑色西裝的付文庚從旁邊走到會場的正中央。燈光和攝像頭追随着他,把他的影像實時投映在身後的大屏上。

付家第八代家主,十二個核心科研機構的擁有者,強大的黑豹次形,前任特管局副局長。

這是肖暑第五次見到他。

剛過了五十五歲生日的他看上去依然非常康健,高端定制西裝完整地勾勒出他身體的肌肉線條,臉上幾乎看不到特別明顯的皺紋,一頭黑發茂密地貼着頭皮。

付家的四個兒女裏面,只有付秋明完美地繼承了他深邃的五官和高大的外形,其餘幾個,特別是付秋野,五官明顯會更偏向于母親的俊美。

肖暑不由得偏頭看了付秋野一眼。

付秋野沒有察覺,他看得非常專注,瞳孔緊随着父親的腳步挪動,嘴唇輕輕抿起,身體是繃緊的。

肖暑的手掌悄悄覆上了他的手背,他像是被驚到了,肩膀聳動一下,轉過頭來,看到肖暑,微微舒了口氣,緊繃的肩背肌肉緩慢地放松。

“各位親友,各位來賓,晚上好。”

付文庚莊嚴十足、咬字清晰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宴會廳。音樂已經停下來了,沒有主持,也沒有禮儀,他一個人站在幾百人的正前方,周圍針落可聞的安靜。

“今天是付家的第165次家宴,我很榮幸能夠又一次站在這裏,看到這麽多熟悉又親切的面孔,跟你們再聊一聊我們共同的事業和信仰。”

他的目光緩慢地滑過大廳,在肖暑的身上做了一個短暫的停留。

兩人雙眼相對的時候,肖暑的背脊下意識地挺直,手臂上無法克制地起了雞皮疙瘩。

好在他只是輕輕一掃,便收回了鷹一樣銳利目光,微微側過身,望向了身後的屏幕。

屏幕裏緩慢升起巨大的付家家徽,随後漸漸淡入,進入了今晚的主題。

五十幾頁的PPT,前四十頁涵蓋付家所有的事業變動,後十幾頁對每一個主支、旁支、次旁支做詳細的分析和點評,會場幾百人,講話的只有付文庚一個,從頭到尾連稿子也沒有,兩手空空地講下來,底下沒有人敢吱聲的,幾乎是人手一個筆記本,把他講的從頭記到了尾。

他點名批評了幾個旁支,話說得很重,會場裏鴉雀無聲,只有他冷靜罵人的聲音。旁支批評完,他又單獨把自己的兒子付秋星拿出來說,裏面特別提到了他拿家族的産業給自己做嫁衣,玩了好幾年的對沖基金,虧損地記在家族的賬上,盈利全部算私人的口袋,性質非常惡劣,從下個月起将會剝離掉他手裏的五家大型企業,轉由付秋明親自負責。

肖暑側過頭去看了眼另一側的付秋星,他臉上任何表情都沒有,仿佛被當着幾百人批評的人不是他,英俊的側臉凝成一張沒有情緒的面具。

肖暑微微皺眉。

付秋野在椅子裏不太舒服地動了動,側過身來,在他耳邊極小聲地說:“想吐。”

肖暑的注意力猛地被拉了回來,他擔憂地握着身邊人的手,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低聲問:“要緊?”

付秋野點點頭,臉色發白:“不行……”

肖暑心一沉:“走。”

付秋野還沒能有所反應,肖暑已經徑直站了起來,沉着一張臉,右手捂着嘴,微微彎腰,極快步地從席間穿過。

他的位置非常靠前,這一動作,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付秋野愣了愣,很快便緩過神,趕緊大步追了上去。

肖暑中途放慢了腳步等他,付秋野以一個很小心地姿勢把他護在懷裏,兩人匆匆地從會場裏離開了。

洗手間裏,付秋野吐了個昏天黑地。

之前的東西早就消化得幹幹淨淨,嘔出來的都是之前喝下去的茶和膽水。肖暑揪心地拍打着他的背部,皺眉道:“我讓林怡現在接你回特管局。”

付秋野擺手,說不出話來,眼睛裏全是生理淚水,胃裏還在一陣陣地痙攣。

“等……晚宴……”

又是一陣幹嘔,付秋野擰開水龍頭漱口,前襟被衣服打濕了,肖暑抽出紙巾小心地幫他擦幹淨。

洗手間的門已經反鎖,裏面就只有他們兩個,但肖暑還是不太放心,把裏面仔仔細細地查了一遍,确認裏面沒有任何電子監視設備,才重新摟住野哥的肩。

付秋野從衣服裏掏出了營養片,一次嚼碎了三片,幹咽進喉嚨裏。

他還在喘息,胸膛劇烈的起伏着,有幾縷留海被打濕了,軟趴趴地貼着他全是汗的額頭。肖暑又抽了幾張紙巾,把他臉上的汗和水珠也擦幹淨。

“等下晚宴,吃點東西就好了,”他的聲音有些虛弱,“我爸跟你爸應該談得很不愉快,晚宴……”

肖暑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話,電話是黃岐琛打過來的,他摁掉了,把手機放在盥洗的臺面上,雙手輕輕揉着他僵硬的後腰。

付秋野疲憊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比他要高,這個動作做起來有些吃力,肖暑往後退了一小步,讓他可以靠得更舒服點。

“一定要去?”肖暑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付秋野沉默了片刻,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有些複雜地笑了兩聲。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一定要去,”他說,“大概是想把你帶到所有人面前炫耀一圈?”

肖暑清楚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他又心酸又無奈,摟着野哥沒說話。兩人在洗手間裏靠了幾分鐘,外面有人敲門,是黃岐琛地聲音,先是警惕地咳嗽了一聲,然後才道:“緩過來了沒有?那邊快散會了。”

付秋野站直了身體,轉頭去看鏡子裏的自己。肖暑飛快地把他的衣服和頭發整理好,小聲道:“再來一次,我直接把你扛走。”

付秋野眯着眼沖他笑,用力地揉了一把他的頭發:“乖,再陪陪我。”

肖暑移開自己的視線,不再看他。外面的黃岐琛又敲了一次,付秋野自己走到門口,把門拉開了。

外面除了黃岐琛以外,果然還有付家那邊的人。付秋野沖外面的人道:“稍微等下,肖肖不太舒服。”

外面的人問:“需要醫生嗎?”

付秋野回頭看了一眼肖暑,回道:“不用,一點老毛病,過會就好了。”

肖暑從裏面走出來,站在付秋野身邊,不怎麽高興地掃了一圈那兩個陌生人,轉頭跟付秋野道:“走吧,被堵在洗手間門口,真讓人掃興。”

付秋野摟住他的腰,沒有回會場裏,帶他去邊上的露天休息區坐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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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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