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後山屠殺

衣擺曳地,墨發垂腰,僅僅站在那裏,便莫名給人一種駭人的壓力。清回深覺不妙,這樣迫人的氣場,妖力未出就讓他們籠罩在恐懼中,同為妖怪,她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眼角微微上挑,将清冷的神情趁出一絲狡黠與妖嬈,一張面容風神清逸,額頭那象征大妖怪的九重雲紋印記,正明明滅滅閃爍着危險的光芒。

“是他!”清回并未喊出聲,晃動的枝葉暴露出她的激動。

是那個大妖怪,搶走她修為的大妖怪!

他怎麽出現了?

清回顫抖的枝桠伴着她自己嘟嘟的心跳,讓她幾乎忘記了方才身在崖邊的絕望,壓在她心頭的是另一種不能思考的空白。

追逐清回小攸的兩個妖怪則直接癱在了地上,他們虛度平生,從來沒有像這樣同大妖怪面對面交鋒過,那黑衣男子的随意一瞥,已經足夠吓得他們風度盡失。兩個妖怪慌忙行禮,行小妖參見大妖怪的禮節。

黑衣男子微微點頭,兩個妖怪如臨大赦一般慌忙逃走了,再沒有回頭過。

清回本想,若是有朝一日再次遇到這個人,她一定要纏住他,叫他把修為還回來。

可是現在,這個人又遇到了,就站在眼前,清回卻慫了。

她仍是梅樹身,動都不敢動,只悄悄聚攏枝葉将小攸掩得更嚴密。

黑衣男子緩步接近,清回覺得心都要跳到了喉嚨口,正思索要不要回複人身行一個禮,卻見他凝眸注視着清回脖頸間的梅花印記。

片刻後,男子眉目松散,道一句:“原來如此。”一拂袖,再次掀起一陣巨風,花瓣飄散之後,他已遠走不見,清回與小攸化為人身跌坐在地上,微微地喘着氣。

清回出神地望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那就是大妖怪,什麽都不用做,不用出聲,不用出手,只要出現,就讓人忽視不了它的存在,那壓倒性的力量,能讓逼迫小妖的猙獰面容變得低聲下氣、低眉順耳……

“吓死我了,他一出現,我還以為我們死定了……”小攸長籲,瞧了眼清回的神情,忽然問道,“怎麽了,你認識他?”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清回收回目光,表情十分複雜,既有憤怒,又有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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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小攸說:“就是他搶了我修為!可我能怎麽辦,我連他衣袖都碰不到,怎麽讓他還我修為啊!”

“你就別想着要回修為的事了,別人到手的東西,哪裏還會還給你。忘了他吧,好好修煉。”小攸說着,拍拍清回的頭。

“唉。”清回苦悶無比,擡頭看了眼天色,說道,“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折騰這麽一番挺累的,明天再下山吧。”

小攸率先站起,左手撐傘,右手将清回拉起來。

兩人沿着山路走回木屋,一路沉默無言,總覺得忘了什麽不太對的事。

走到半路上,兩人終于想起來不太對的事是什麽,相視而問:“他怎麽會突然出現的?”

夏日午後,空氣中浮着絲絲憊懶,長街上人跡稀少。鎮東頭那個更夫家的除妖師已經離開了,清回獨自一人,走街串巷,觀察着哪裏可能是除妖師的住處,哪戶人家貼有召除妖師的告示。

清回在鎮東,小攸在鎮西,兩人按照昨日說好的,分頭找尋。

蟬鳴陣陣,清回不知疲倦,幾乎走遍了小鎮上的人家。可畢竟是小地方,很少有除妖師居住,除非除妖師雲游才會經過。

清回找了這許久,一個除妖師都沒有遇見,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要吓一兩個人,才能引得除妖師現身。

正失望之時,街口卻剛好經過三個騎馬的身影,黑領白袍,正是除妖師的服飾,清回大喜,朝着他們奔跑過去,只聽得他們說什麽後山狩獵,便策馬而行,清回還沒接近就已經追不上了。

後山?

這清平鎮周圍的唯一一座山,便是她居住的真翠山。

山中多精怪,一草一木皆可成精,世人常說逢林莫入,既有防山中野獸之意,也有防山精樹怪之意。那三個除妖師敢只身往山林中來,想必道行不低,雪暝有希望了。

幾天來,清回第一次笑得如此歡暢,來不及多加欣喜,甚至來不及告訴小攸,清回一個轉身便抄近道往真翠山後山而去,生怕去晚了就見不到除妖師了。

後山上,清回坐在樹下等候多時,除妖師還是沒有來,她無聊地拔下一根草,放在唇間随意咬着。後山不小,除妖師要到這裏來可能還要一些時間,自己坐在一處等着,總比亂跑撞見除妖師的幾率更大。

日頭似乎有些偏移,驀然間,清回渾身一凜,直起身子,側耳凝神靜聽。妖怪的視聽嗅皆靈敏于凡人,清回這一凝神,便聽到遠遠有喧鬧的聲音正朝自己這邊移動。

她想起除妖師說後山狩獵,想必是正追逐着獵物吧。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心裏砰砰直跳,一壁想着待會兒見了除妖師該怎樣說才能說動他們出手相助,一壁又坐着一動不動,生怕一個不留神,那喧鬧聲就朝別處而去了。

聲音愈來愈大,也愈來愈近,清回心跳愈來愈快,手也抖得不成樣子,甚至有些呼吸困難了。她緊張地站起來,來回踱步,嘴裏喃喃練習着說辭。

随着喧鬧聲愈發得近,清回卻覺出一絲不對。她似乎聽到了小妖怪奔走呼救的聲音,而不是野獸逃跑的聲音。

她遠遠看着喧鬧聲接近的方向,極目遠視,見有小妖怪慌慌張張跑過來,心內不安,便朝那鬧聲之源跑過去,沒多久便與逃跑的小妖怪相逢。

他們臉上滿是張皇之色,看到清回朝這邊跑,滿眼驚懼,朝她大喊:“你還往這邊跑什麽?快逃命啊,惡毒的除妖師在林間殺戮呢!”

說罷也不管清回吃驚的神色,急急向前跑去。

清回一時不敢相信,那三個除妖師,他們口中的狩獵,難道不是指狩獵野獸,而是指狩獵小妖怪嗎?

愈來愈多的小妖怪迎面而來,擅跑的在地上急奔,擅飛的于空中乘風而行,各自驚惶逃命,有的顧不上她,擠開她便奪路而去,有的心善,提醒她趕緊逃命。

清回尤自不動,待看清楚從遠處策馬而來的确實是那三個除妖師,正舉弓持刀,神色興奮地擊殺小妖怪時,便什麽也顧不得,轉頭加入了奔逃的隊伍。

她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明明是代表人間正義的除妖師,怎會對無辜的小妖怪大行殺戮!

清回只顧着逃跑,連禦風都忘了,前面的小妖怪朝那裏逃,她便跟着向哪裏跑,心裏的恐懼超過了一切。

他們這些小妖怪,見到大妖怪要逃,見到修為高于自己的妖怪要逃,見到除妖師要逃,有的見到人類就要逃,他們總是逃不開四處奔逃的命運。

清回右側的小妖怪,忽然被繩索套住,左側的小妖怪,肩頭中了一箭,清回知道,除妖師已經很近了,慌亂中轉頭一瞥,正見一只羽箭朝自己破風而來,一時間呼吸停止了,思考也停止了,甚至連奔逃的小妖都停止了一般,清回保持着轉頭一瞥的姿勢,連躲避都抛在腦後了。

後面的小妖怪經過清回身邊,見她呆呆的不知道躲,只好撞她一下,清回上身一歪,眼睜睜看着箭矢接近自己,擦過自己脖頸沒入地上,身子一軟便癱了下來,捂着頸上淌血的傷口,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平地倏然風起,給原本就混亂的妖群增添了一絲不安,風在林中呼嘯,似無數怨鬼呼號。

清回捂着傷口,總覺得格外得疼。忽然間,她意識到擦破的地方,正是那紅梅印記。鬼使神差的,她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黑色衣擺的身影。

風住了,所有妖怪停止了奔跑,齊齊注視着一個身影,那人背對着清回,身形如此熟悉,待他轉過身來,清回驚呼出聲。

身旁立刻有小妖怪大喊起來:“九重雲紋,是大妖怪!”

“大人,救救我們!惡毒的除妖師對山妖大行屠戮!”

“見過大人,求大人出手,吾等願傾盡修為侍奉大人!”

所有的妖怪都對他行了參見大禮,清回原本還愣愣的,見周圍所有的妖怪都行禮拜了下去,也跟着行參見之禮,同所有妖怪一起請求他出手相救。

三個除妖師亦怔住了,似是沒想到這普通山林竟會有大妖怪出沒。

清回心裏十分忐忑,她不知三個除妖師加起來究竟是不是他的對手,萬一連他也不敵,那今天這一衆妖怪可就性命垂危了。

他沒有讓妖怪們忐忑太久,幾乎是一瞬之間,他釋放出妖力,狠狠壓迫除妖師。

清回不知他釋放出的妖力究竟有幾成,她只知,僅僅是他用來壓迫除妖師的妖力,已經讓所有妖怪懼怕得屏住了呼吸。

“除妖師,受命于天,守護蒼生,何時出了你們這種敗類,竟然在山間大肆屠妖?”

聲音不大,卻不怒而威,震顫耳膜。

“你是哪座山的妖怪,叫什麽名字,你信不信我們叫最強的除妖師來對付你!”除妖師大聲喊話,似乎想以此來掩蓋心中的不安,但聲線中的顫抖還是暴露了他們的驚懼。

“最強的除妖師?”他嘴角勾起一絲笑,如明光乍現,剎那間山林黯然,芳華皆歇,他的眼神透過面前三位除妖師的服飾凝望着什麽,喃喃念出一個名字,“閻明鏡嗎?”

似是驚詫他竟能如此随意地喚出除妖師之名,三人越發不安:“你認識閻大人?”

“閻明鏡若是知道有你們這種敗類,不知會怎麽懲罰你們。”風吹拂他廣袖,他靜靜站着,風輕雲淡。

“你叫什麽名字?”

“靜觀山翎鳶。”他聲音不悲不喜,“我不需要知道你們的名字,你們盡管逃跑,去找你們的閻大人,那個京城第一除妖師,告訴他我為難你們,讓他來找我,試試看到底是你們先死還是我先死,你們現在就可以走,走到哪裏我都能找到你們,就讓閻明鏡看看他不成器的同行怎麽死在我手裏。”

山間陰涼,暑氣本不重,三位除妖師卻汗珠直流,翎鳶話音沉寂後,有那麽一刻誰都沒有動,驚恐的眼神仍牢牢盯住翎鳶,卻有一人忽然反應過來,駕馬反方向奔逃,另兩人亦步亦趨,跟着逃走,片刻後三人已不見,惟餘遠處塵土飛揚。

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大風,清回再睜開眼睛時,翎鳶也不見了。所有的小妖怪幾乎在同時舒了一口長氣,開始感嘆死裏逃生不易,慶幸自己撿回了一條命,稱贊大妖怪的妖力,清回的耳邊嘈嘈雜雜,心裏也一團亂麻。

那個翎鳶,靜觀山的大妖怪翎鳶……

他居然把名字告訴了人類!

那樣随意地告訴了人類,他居然不怕,大妖怪果然這般厲害麽,所有小妖怪避如蛇蠍的東西,他竟然可以毫不在意,也許大妖怪和小妖怪根本就是兩個物種,所過的生活天壤之別,就像是人類中貴族和平民的差別一樣。究竟要經歷多少劫難,才能修成那種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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