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仙羽
辛夷花與杜蘅若的事一經解決,花婉兮府裏的人也差不多該散了,雪暝正要帶清回與小攸等人回真翠山,清回卻擺擺手,畢竟她此時的身份仍然是花婉兮的使役妖,她還不知道這重身份該不該繼續維持。
花婉兮拿出那張簽下二人姓名的契約紙,對清回說:“你我建立使役關系只是權宜之策,現在所有事情都解決了,我毀掉契約,放你自由就是了。”
花婉兮正準備動手,清回卻連忙止住她。
翎鳶在一旁玩味笑道:“難道你舍不得婉婉了,想繼續做她的使役妖?”
清回忽然一陣心虛。雖然不願承認,但她的确有了繼續做花婉兮使役妖的念頭。清回曾受恩于大除妖師應如素大人,對于眼前頗有應大人風度的花婉兮極有好感。
從另一方面來說,待在花婉兮這樣強大的除妖師身邊,對于修為增長也有不少好處。
如此想着,清回便開口道:“花大人若要毀掉契約,就要承受來自契約的傷害,于修為也有損,太不值得了。左右契約年限只有一百年,對我來說無關痛癢,不如讓我繼續做大人的使役妖,也省得大人為我傷筋動骨了。”
花婉兮聽了這番話,倒是微微一笑,将契約紙收了起來。
“既然你願意跟着我,我自然不會趕你走。不過你要知道,做了我的使役妖,就要守我的規矩,在我這裏做事,聽我的調遣,你可願意?”
清回笑道:“大人,清回知道使役妖的規矩,我既然答應,自然是願意的。”
雪暝在一旁問道:“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山中歲月寂寞,我想換個地方生活一百年。”
聽清回此番言語,雪暝也不再多說,只囑咐她:“你記得常回來看看呀,在外面受了欺負,記得回來找我,我會幫你打回來的。”
“我的使役妖多是沒有朋友,孤身一人投于我門下的,像你這樣有家人有朋友的還真是少見。”花婉兮看向清回身後的雪暝小攸等人,眉梢眼角居然流露出一絲絲豔羨,對清回道,“我每月會給你放幾天假,也讓你和他們有時間團聚。”
清回沒想到花婉兮這樣體貼,一時喜出望外,連聲答應。
送走了府上的客人,宜君便給新入夥的清回分配了房間,帶她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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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回這是第一次游覽花婉兮的府邸,這裏相比閻明鏡的府邸,顯得更加詩情畫意,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位置都是經過重重計較的,看起來協調順眼。
想必花婉兮是一個對生活格調要求甚高的人吧,不像閻明鏡一般随性而為,這府邸裏才如此高華典雅。
分給清回的住處是一間幽靜雅致的屋子,屋內極為寬敞,擺放着兩張床榻、一張案幾、幾張字畫、兩個花瓶,便沒旁的東西了,簡單至極。這屋子夾在芳草楓樹之中,沾染了滿屋秋意。
清回在她住處的附近,見到了花婉兮其他的使役妖,加上她,大大小小共有十二個。宜君是花婉兮的首席使役妖,住得也離花婉兮更近些。
一個叫仙羽的使役妖倚在屋子門口,滿目春風對清回打招呼道:“你好啊,新室友。”
“室友?”清回看了看屋子裏的兩張床榻,便明白過來這屋子是兩人同住的。眼前這個仙羽,不出意外的話,大概未來幾十年都是要和她同住的。
妖怪中對性別之分沒有人類那麽在意,故而清回與仙羽同居一室,倒是沒有什麽關系的。
清回對這位名叫仙羽的室友有些好奇,問他為什麽要起這麽仙氣飄飄的名字。
仙羽理了理衣袖,坐在案幾旁泡茶給清回,一臉高深莫測道:“你不懂,這個名字包含着我對自己遠大前途的祝願。每日聽人仙羽、仙羽地叫自己,搞不好哪天真的得了仙緣,白日飛升呢,我就真的變成仙界的羽類了。”
清回沒好意思說他癡心妄想,只好換了個詞,說他高瞻遠矚,敢想敢做。一句話直愣愣說到了仙羽心坎裏,讓他感慨萬分,直說遇到了知心人,同清回推杯換盞,推心置腹,開始将自己的來歷同清回娓娓道來。
清回端了盤瓜子,興致勃勃聽了起來。
原來是花婉兮有一回帶着宜君,應主人家邀請前去收妖,才把他給帶回來的。
那家裏的一個少年男孩子,曾在五歲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後來病好了,一雙眼睛卻看不見了。家人日日痛哭,茶飯不思,只顧着悲嘆孩子命苦。
後來家裏來了個妖怪,日日夜夜地纏着那男孩子。
男孩起初不知是妖怪,毫無防備地同妖怪說話,一直到十四歲,有天忽聽自家娘親向爹爹抱怨:“恭兒怎麽回事,整日裏自言自語,好像在和誰說話一樣。莫不是瞎了眼睛受了刺激,連腦子也跟着不好了?唉,我苦命的兒啊。”
男孩子這才知道,原來同他說話的是個妖怪。說來奇怪,知道了每日陪自己聊天解悶的是個妖怪,他卻毫不害怕,依然同妖怪說說笑笑。後來鎮上的除妖師偶然路過他們家,說他家裏不幹淨。
男孩家人聯想起男孩的自言自語,一時慌得不行,直接上京請來了花婉兮,重金請她收妖。
花婉兮來到地方,一舉捉住了仙羽。她這才知道,那男孩小時候的病是因仙羽作祟而起的,男孩失卻了光明,令仙羽自責不已,只好每日同他說笑逗樂。後來他聽說有一味神草,能夠将一人的光明移植給另外一人,便動了心,四處尋找。只可惜他還沒找到,便被花婉兮給捉了。
花婉兮聽了這番故事卻沒什麽表情,對于仙羽的哀求亦充耳不聞,像是司空見慣一般,道一句:“生死由命。”捉了他便走掉了。
後來這個叫仙羽的妖怪就變成了花婉兮的使役妖。
仙羽每次提起花婉兮,皆是一副“這個無情的女人”的表情。他還說,他一定要找到那棵神草,将自己的光明換給那個男孩子,來表達自己對他的歉意。
清回聽到最後,連瓜子都忘了磕了,連聲道仙羽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妖,還不忘問他:“那個男孩子叫什麽名字?你說的那株草,我也幫你留意着。”
仙羽滿懷感動,回答道:“他叫戚懷恭,今年大概也有十八歲了吧。他眼睛看不見東西,大概會生活得很辛苦。”
兩人唏噓不已,不一會兒便轉向其他話題了。
使役妖的生活,平淡,卻并不清閑。
使役妖,顧名思義,就是供除妖師使喚奴役的妖怪。花府裏的使役妖似乎是有欺負新來者的習慣,把所有掃地、灑水、買菜、刷鍋、洗衣的活,通通交給了她,要不是仙羽幫忙分擔活計,清回幾乎要從天亮做到天黑。
清回也曾憤怒地反抗過,然後領頭的大妖怪宜君就來找她談話了。宜君對她說,新人吃苦是應該的,不吃苦日後怎麽成為獨當一面的舊人呢,他們這是為新人好,是在磨練她,幫助她成為一個心智健全的妖,他們作為長輩,只能為新人做到這裏了。
清回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将偷懶說得這麽高尚的。不過漸漸的,清回竟然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從起初的內心咆哮,變成了靜如止水。
以至于宜君每次見她都忍不住贊嘆:“悟性極高。”
每晚睡覺,仙羽都要在她耳邊念叨,說他一定要找到那棵神草,欠了別人的,總要還的。
一兩晚還好,到後來清回發現他幾乎每晚都要講這麽一番話,覺着他太煩,一巴掌将他拍暈,耳邊就此清淨了。
一日黃昏,清回将手中所有活計,碗筷、髒衣服、需要補的破衣服等等全部做完,準備回房時,忽然在花婉兮寝室外聽到了琵琶聲。
蕭蕭紅葉中,琵琶飒飒。袅袅秋風起,池水波動,木葉回旋而下。
清回被吸引了,站在染滿夕陽的紅葉之中,凝神聽了許久。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琵琶铮铮之音,從紫檀木的琴身上流轉出來,帶着一股鐵馬風沙的粗犷與凄涼感,穿行在紅葉之間,融進暮色之中。
清回沒有想到花婉兮不僅會彈琵琶,而且竟然彈得十分不錯,和教坊裏教琵琶的師父不相上下。她躲在一棵樹後聽了好久,直到曲終,才戀戀不舍轉身離開。
這一轉身不打緊,卻叫清回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閻明鏡隐在重重紅葉之中,默不作聲,出神地在望着什麽。
清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望花婉兮,猶豫片刻,決定還是裝作沒看到,趁着閻明鏡沒注意到自己,悄悄地走遠了。
這一幕實在出人意料,清回此前只見過閻明鏡常常同翎鳶飲酒談笑,她一直以為閻明鏡心裏是沒有愛情的,故而方才那一幕讓她大吃一驚,仿佛看到了花婉兮身邊的桃花朵朵盛開。
不過清回向來不是個愛探人隐私的,看見這種事,也只是在回房後和仙羽八卦一番,此後的日子仍然是該怎麽過還怎麽過。
近日來,桂州妖邪頻頻出沒,許多戶人家将邀請函發到花婉兮府上,請她前去除妖。花婉兮支使着使役妖進進出出地打包裹,杜蘅若跟着忙前忙後,話語不斷。
“師父,聽說閻明鏡收到了桂州三十七戶人家的邀請,我們收到了幾家?四十二家?果然還是師父聲望更高。師父,我們這次帶幾個使役妖過去?要不要帶上清回?”
清回為了偷懶,拉了仙羽躲在樹下吃棗,正巧聽到杜蘅若提起自己名字。
仙羽滿眼羨慕,望着她說:“遇到這種游山玩水的好差事,有人替你說話可真好,花大人已經很久沒有帶我出行了。她不帶我出門,我也沒有機會外出,不知什麽時候能找到那棵神草……”
清回聽到不遠處花婉兮的聲音在說:“……既然蘅若開口了,那就帶上她吧。”只好摟着仙羽的肩膀安慰他道:“花大人以前不帶你出門,這次估計更不會想起你了,不過你也不要難過……”
此時前方花婉兮的聲音卻飄飄蕩蕩傳過來:“……上次宜君告訴我,清回被分去和誰同住了?仙羽是麽?說起來好久沒帶他除過妖了,這次便帶上他吧。”
“好的,師父。”
清回:“……”
仙羽聽見這話,一時間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中緩過來。被主人翻牌子的驚喜和即将出遠門的歡欣令他語無倫次,握着清回的手直說:“你這嘴是開過光吧。多謝多謝,以後再有這樣的事,請務必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