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巧

八月末,渝城溫度極高,熱浪從腳底蔓延至全身,整個城市像是被籠罩在巨大的蒸籠裏。

時憂已經在這待了一個暑假,還是無法适應如此難捱的炎夏。

她頂着烈日鑽進教學樓的陰翳中,敲了敲辦公室的門,無人應答,只好用手扇風先在走廊等着。

少女穿着簡單的白t短褲,纖細白皙的四肢暴露在黏膩又濕熱的空氣裏,光潔的額頭已經冒出一層細細的薄汗。

心裏排練着等會見到班主任的畫面,時憂站着的腳都有些發虛。

好在沒讓她等太久。

敦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一個中青年男聲自她跟前響起,操着一口渝城本地的方言,“哦豁,新同學來楞個早嘛?”

男人穿着一件勉強能蓋住啤酒肚的條紋POLO衫,告罄的頭發沾着點同樣被熱出的汗珠,宛若一片附着晨露的稀疏草坪,湊合地掩蓋底下的光滑。

應該是她未來的班主任。

時憂昨晚特意去恭益中學的校園官網上搜索過,此刻比對良久才能說服自己,眼前的和昨晚在證件照上看到的是同一個人。

嘶,哪家照相館。

p圖技術這麽高超?

這股滑稽莫名讓時憂松一口氣,她沒顧得上想那麽多,白淨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王老師好,我叫時憂!”

“我曉得,”王勝仔笑呵呵咧着嘴,一邊慢吞吞從褲腰帶那一大串啷當響的鑰匙裏找出正确的,“老師剛和年級組組長說了點兒事,有些遲,莫在意哈!”

門推開,王勝仔矮胖的後背展露在時憂面前。他顯然也是被熱壞了,暗灰色POLO衫上被一小片汗水洇成更深的黑,竟然也和自己一樣狼狽。

時憂沒好意思偷笑,因為這位新班主任打開空調之後就把扇葉往她的方向調,關心道,“熱着了吧?先坐在這兒休息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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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運作聲響起,剛剛和他一起進來的一個年輕女老師突然開口,“王老師,你把風對着妹兒吹什麽?不曉得冷啊,會着涼的!”

“哎呦……”王勝仔這才知道自己好心辦壞事,重新調整空調的扇葉,“咵啦”一聲拉開辦公椅坐下。

他喘了喘氣,擡手抹汗的動作一頓,接着看了她一眼,還是抽張紙慢慢地擦。

不知道是在挽回什麽形象。

時憂低頭短促地笑了下,沒按他的話坐下,規規矩矩站在桌子面前。

冷風斜斜地散過來,驅散渾身的燥熱,一下子叫人神清氣爽,轉學所致的緊張也煙消雲散。

似乎是看她一直不說話,王勝仔以為她聽不懂方言,換回了普通話,“從別的城市轉來的吧,今天第一天來報道?”

他是教語文的,說起普通話來字正腔圓,聲音溫柔和煦,時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點頭,“嗯……跟着我爸爸回來的。”

她沒說自己具體從哪兒來的,反正自小學起,她和弟弟幾乎每個學期都要轉一次學,東南西北哪兒都待過。

這次卻不一樣。

時憂突然補充開口:“老師,不出意外的話,我就在這兒一直到高考了。”

她其實是渝城本地人,奈何從小跟着父母奔波,很少回來,也很少穩定地在一個地方待過。

這一回家裏又出了變故,又想着姐弟倆過幾年就要高考,幹脆決定跟着父親回渝城。

王勝仔笑呵呵地應聲好,也沒針對這個話題問下去,轉而開始告知一些開學事宜。

轉學事宜大同小異,時憂這種插班生專業戶,耳朵聽得都能起繭。念在這個地方是她未來兩年的安身之所,她規規矩矩地站在桌前聽着,半點怨言也不敢有。

王勝仔慢慢悠悠講完,看到新學生這幅乖巧的樣子,滿意地收起她的轉學資料。

突然想到什麽,再開口時卻有些艱難,“咱們十九班……你可能不了解。理科吊車尾,班風确實是是亂了點,但班上的孩子都還是很友善的。”

時憂聽懂他的意思,點點頭,沒半點挑剔,“好,我會好好相處的。”

在重點高中雲集的渝城,恭益中學仍是數一數二的香饽饽,重本率也是一騎絕塵,按理來說是很難轉入。

時憂能轉過來,得虧她本來就有本地戶口,又獲得過全國性英語演講比賽的金獎。

但要單論成績這事,說不準也沒法和恭益的大部分學生比。

各地的學習進度不同,她之前的學校落了這裏一截,吊車尾的班還能讓她更好适應。

“那就好,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老師肯定會保證好你們的學習。”王勝仔聽了很欣慰,那雙大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眼睛微眯,“咱班現在就剩一個後排的座,你先将就着,下次換座位的時候再安排哈!”

“過幾天還有個開學考,老師也不要求你什麽,盡力就行,”他的語氣輕描淡寫,簡直要把“佛系”兩個字寫在臉上,“平常有什麽問題,就多問問前後左右的同……”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被王勝仔吞了回去。

給時憂安排的座位,後面是連着陽臺的後門,左邊是白花花的瓷磚牆,至于右邊……

一個要死不活的冰塊臉浮現在眼前,少年被他拎着罵時不耐煩的應話聲還言猶在耳。

王勝仔皺了下眉頭,這才不自然地輕咳,“右邊的算了,就問前桌就好了。”

“啊……?”

“噢。”

時憂乖順地應下。

對話進行到一半,辦公室的門被一個寸頭男生撞開。

他穿着球衣,皮膚較黑,五官濃烈而銳利,打眼看去就像個不學無術的刺頭。

刺頭似有感應,朝這邊看了眼,接着把旁邊年輕女老師桌上的作業搬了起來。

“……”

“嚯,易馳生,你破天荒還會幫老師搬作業啊!”女老師驚叫。

在自己學生面前,所有老師都能一秒從方言切換為普通話。

似乎總覺得這樣更有威信些。

而寸頭男生卻還是沒把老師的地位放在眼裏,哼哼了兩聲算是應答。

臨走前,目光又刻意在時憂身上掃過,停留了半晌。

王勝仔詫異,“認識啊?”

這小寸頭他記得,高高大大的體育生,也是上學期轉來隔壁文科班沒多久,愛和自己班上那冷面混球一起,都不是什麽省心的。

時憂眨了眨眼,“我弟。”

她和媽媽姓,易馳生跟爸爸姓。

姐弟倆同級,一個學文,一個學理,易馳生上半年就辦好手續轉過來了,而時憂舍不得之前的同學,愣是讀完了整個高一才走。

似乎也因為這樣的不同步,他暑假的幾個月都在和她置氣。

青春期的叛逆男生簡直比幼兒園小朋友還幼稚,時憂才懶得管,忙着打暑假工,任他自個兒生悶氣。

此刻,易馳生明顯是不放心剛轉學的她,又拉不下面子詢問,這才過來看看情況。

王勝仔緊蹙的眉頭還沒松開,左思右想也不明白這麽一個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竟能和剛剛兇神惡煞的男生是親姐弟。

好一會兒才消化這個事實,撐着辦公椅的扶手,老态龍鐘地起了身,一揮手,“行,去教室!”

正是上午,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高二教學樓的窗格上,蟬鳴鳥叫之外是一片書聲琅琅。

理十九班此刻也很熱鬧,卻并非讀書的熱鬧。

打游戲的、嗦小面的、哼歌自嗨的、腦袋怼着漫畫書偷笑的……

明明是節自習課,幹什麽的都有,難得找着一個安安分分看書的,封皮底下都是與課業毫無關聯的地理雜志。

“班長,教室後那幾個鬥地主的,你管不管嘛?吵得腦殼疼!”中氣十足的女聲傳來,普通話裏夾雜着一點渝城話。

被叫住的班長正帶着降噪耳機,沒擡頭,全神貫注手裏的地理雜志,換來女生一句哀怨。

不知是誰的椅子被當做牌桌置在教室後方,除了最中間三個打牌的,還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許多看客,本就狹窄的走道幾乎水洩不通。

“哪來的王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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