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哄睡
“仔……王老師, 這事兒真和穆嘉翊沒關系!”
“是我弟弟,他先和別人打架的,穆嘉翊是過去拉架的, 那些人看到他之後就吓跑了——那個啥,也別告訴我弟班主任哈,他已經去和教練認錯了,這事兒也不是他挑起的……”
辦公室裏, 穆嘉翊聽着時憂為他據理力争甚至不惜出賣弟弟, 輕扯嘴角, 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王勝仔的關注點在別的地方, “啊哈, 那些個家夥看到他之後,吓跑了?”
時憂吹彩虹屁加拍馬屁的功夫堪稱一絕:“對!肯定是您平常威猛英勇的身姿影響到了我們理十九班的每一個人, 大家身上帶着您的影子,讓那些體育生都聞風喪膽了!”
“……”
穆嘉翊額角抽了抽,本來覺得時憂能說出這種話已經夠離譜, 誰知道王勝仔還真的信了。
“看來你小子也沒給我丢臉嘛……”王勝仔上下打量他一眼, 又清了清嗓子,“這次就算了, 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再鬧出什麽事情來!不然你的無人機還想不想要——”
“不想。”穆嘉翊懶洋洋接過他的話, 哼笑聲, “不就是喜歡拿它壓我麽。”
“每次連個影子都見不着, 也不是成心打算給我。”他淡淡戳穿。
王勝仔理直氣壯:“誰讓你當時亂飛被民警給抓了?這可是我當時辛辛苦苦幫你從派出所帶出來的!扣在我這兒怎麽了?”
時憂一驚,“原來穆嘉翊當時是因為這件事情進局子被教育的啊, 學校裏怎麽亂傳……”
果然是謠言不可信啊!
“沒有亂飛。”穆嘉翊在王勝仔面前第無數次解釋, “那地方限高不禁飛, 我有證駕駛,合法得不能再合法了。”
目前無人機的相關法律法規本來就不健全,申報飛行的渠道還審批得格外慢。
他專門挑了個能飛的地兒,當天真是點兒背,還沒啓動就被民警制止,二話不說沒收他的機子,帶回了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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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嘉翊自從接觸無人機以來,和這些民警打交道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他本來還想把相關政策搬出來,耐着性子掰扯兩句,結果王勝仔不知怎麽過來了。
被社會磨平了棱角的中青年男人很懂人情世故,他服軟認錯一條龍,态度好得不行,就算是沒錯也成了有錯。
三兩言語把穆嘉翊從公安局領回來了,結果轉頭就變了個臉色,對穆嘉翊一陣破口大罵,順帶把他無人機扣了。
“我不管你當初合不合法,反正就是被民警給抓了!”王勝仔擡着圓潤的下巴,“想要拿回無人機,就要看你表現,什麽時候表現好了什麽時候還給你。在學校不逃課不打架,是最基本應該做到的……”
“不過,你這幾天曉得穿校服,還是值得表揚的……再接再厲!”王勝仔贊許地打量着他,上下點頭。
“是吧是吧,我就說他穿校服好看嘛!”時憂激動地插話,一下子和王勝仔聊了起來。
王勝仔一下子抓住了重點,“嚯,人家小姑誇你兩句你就學乖了?要不我誇你兩句,你以後讓我省點心?”
“?”
穆嘉翊咬着牙,“沒有的事。”
王勝仔輕飄飄繼續調侃,“哎呦,那看來是我誇不行咯!來來來,時憂你多誇誇他,這小子還是有點虛榮心的。”
“好!老師,我在行!”時憂積極地一口應下。
穆嘉翊:“……”
自從那天在體育館說開了之後,時憂和穆嘉翊之間的關系稍微緩和些。
時憂雖是在王勝仔面前半開玩笑着答應誇贊穆嘉翊以讓他改過自新,卻沒再主動提起讓他認真對待學習和老師這件事了。
她的确不想以自己的意圖改變他,穆嘉翊是一個會思考的人,如果這樣的生活方式于他而言更好,她又何必強迫他。
一切如常,在時憂為了即将來臨的月考埋頭苦幹時,穆嘉翊踏着鈴聲來教室,困了就睡覺,無聊就玩手機,到了飯點就提前離開去覓食,日子可謂是相當規律。
考前最後幾天,時憂被密密麻麻的複習計劃急得頭疼。
她愁眉苦臉地從數理化中擡起腦袋,目光看向身旁剛睡醒的少年,一陣長籲短嘆,人和人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
她托着下巴,從這個角度恰好能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烏青,一看就是平常在家沒睡好。
時憂想起國慶節那天在影音室裏的畫面,問:“你的失眠還沒好嗎?”
“嗯。”穆嘉翊從喉嚨裏溢出一聲單音節,下巴朝她的桌面揚了揚,“寫你的。”
時憂卻放下筆,小臉滿是認真,“你都睡了一節晚自習了,等會兒怎麽睡得着啊,活該你晚上失眠。”
“……”穆嘉翊掀起眼皮看過來,“你那麽閑?”
時憂“哼哼”兩聲便收回視線,從桌肚裏拿出一顆奶糖,撕開包裝塞進嘴裏。
上次穆嘉翊給的那一長條糖果,她吃了幾天就吃完了。
結果今天早上一來教室,又莫名其妙發現了很多,像是有人特意“補貨”了一般。
“少吃點。”穆嘉翊在旁邊适時提醒。
時憂滿不在乎:“那你就別買了呗,知道吃多了不健康還非得買這麽多。”
“……不是我買的。”穆嘉翊否認。
時憂在一旁偷笑,她都懶得拆穿他。
“說真的,”她突然開口,“你要是睡不着,你就再看幾集花園寶寶呗。”
“小時候易馳生睡不着,我也給他放這個。”她湊過去,真誠建議。
穆嘉翊擡眼,對上她的視線,輕輕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我和他能一樣麽。”
“當然不一樣!”時憂當即回答,又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補充道,“我不是把你當小孩看的意思,就是覺得這個方法挺有用的。”
穆嘉翊嘲弄着點評:“幼稚。”
“喂——!”時憂瞪着盈盈雙瞳看過去,憤憤不滿地咕哝兩句,不理他了。
複習的壓力很重,她數理化保持着正常的學習進度和刷題量,談不上進步卻也不至于退後,而學習的重心則是放在了英語上。
抛開理十九班不談,恭益中學也是一個高手如雲的學校,她得盡快建立自己的優勢科目,才能迅速提高自己的成績和排名。
走讀生上完兩個晚自習就能回家,時憂還要等正在晚訓的易馳生,跟着大家一起繼續自習。
十月份的教室依舊有些悶熱,風扇在頭頂吱呀吱呀地轉,時憂被一道物理大題給難住了,舉目發現周圍人已經走了大半。
沒辦法詢問郁風林,她往另外一個斜前方看過去,蔣糾空位的旁邊,正是班上的學委溫芙。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溫芙旁邊,友善地揚起一個笑容,“小芙,不好意思打擾你……”
奮筆疾書的女生動作一頓,溫芙擡起頭,迎着教室裏明亮的白熾燈,“怎麽了?”
時憂指了指手上的練習冊開始詢問:“這個題……”
……
溫芙人如其名,溫柔又恬靜,在班上一向是乖乖女的學霸形象,幾個刺頭經過她身邊時候都會特意放低聲音,生怕打擾。
說起同樣成績優異的郁風林,大家都知道他和穆嘉翊、蔣糾的關系好,偶爾也會一起打球打游戲,在十九班這個集體裏其實還算融合。
溫芙卻不一樣,她和班上絕大多數的男生都很陌生,除了學委工作的需要,幾乎不會和他們産生任何聯系,而在女生群體裏,她也一向獨來獨往,沒什麽固定的飯搭子或者玩伴。
這樣一個實驗班好苗子卻莫名其妙被分到了理科吊車尾,屬實是有些格格不入。
女生講題目的聲音也柔和舒緩,她循序漸進的方式讓時憂一度以為自己在聽故事,而不是這道枯燥無味的物理難題。
好在她沒有分心,恍然大悟的那一瞬間并沒有辜負溫芙的細心講解。
“謝謝你啦!”時憂看着紙上的步驟,心滿意足地直起身來。
剛打算離開,溫芙卻突然拉住她,“那個……隔壁班的易馳生似乎來找你了。”
“噢,是他!”時憂擡頭看一眼,揚起一個笑,“一下子竟然這麽晚啦,你也早點回去。”
溫芙點點頭,看上去卻還有什麽話想說,時憂在旁邊靜靜地等,“怎麽啦,還有什麽事嗎?”
溫芙問:“他是你……弟弟嗎?”
“當然啦,你還不知道呀,我以為我們兩個班都傳開了呢!”
的确傳開了,所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溫芙才會在習題和課本中聽別人提過。
只是不敢完全肯定,直到現在才有機會求證。
“……真好。”她喃喃。
“有什麽好的,他成天又不省心,”時憂打趣着接過,“我走了啊,拜拜!”
教室外,易馳生接過時憂的書包。
“為什麽你包總是放穆嘉翊桌子裏,你沒有自己的桌子嗎?”易馳生不滿地抱怨。
“他把桌子的使用權給我了,不用白不用!”時憂戳了戳他的手臂,鄙夷地打量他,“你對穆嘉翊敵意老是那麽大幹嘛——”
“我敵意大?你胳膊肘往外拐吧,不向着自家人向着外家人!”
時憂:“怎麽可能,你胡說八道什麽啊?”
易馳生:“……”
是是是,不可能。
他是自家人,我是外家人!
晚上,又在家複習了一會兒的時憂終于放下書本。
她點開群聊“不說話難道在狗叫嗎”,@全體成員,“大家複習得怎麽樣?”
宋熙西:「……」
易馳生:「……」
郁風林:「還沒。」
蔣糾:「我靠!你啥時候和我們統一戰線了!」
郁風林:「但也差不多了。」
蔣糾:「……」
蔣糾:「小憂,以後這種問題你要不直接找郁風林私聊吧。」
時憂在屏幕背後偷笑,「才不。」
消息一條一條湧出來,還有一個人沒說話,群名罵的就是他。
時憂特意拍了拍穆嘉翊的頭像,半晌也沒見他出來冒泡。
得,就他高冷不理人呗。
時憂在心裏默默罵了幾聲穆嘉翊的功夫,群聊的話題就從被蔣糾和宋熙西扭轉乾坤,從考試變成了游戲。
時憂幹脆私戳了一下他,開始打字,「你明天交白卷……」
還沒發出去,又被她一一按下删除。
直接問也不太好,看他最近這幅擺爛擺得理所當然的樣子,除了得到一個肯定答案還能得到什麽。
她在對話框裏删删減減,最後幹脆不問了,放下手機去洗漱。
她今天學得晚,洗完澡洗完頭之後已經十一點快十二點了。
臨睡前迷迷糊糊看一眼手機,發現穆嘉翊剛剛這半個小時裏每隔五分鐘就發來一條消息。
「有話就說。」
「人呢。」
「?」
「玩我?」
……
時鐘正好指向十一點五十,又是一條新消息。
「。」
毫無意義的一個句號,卻好似無聲包含了很大的怨氣。
時憂打開床前剛關上的燈,「你幹嘛?」
「不是應該問你麽。」
「正在輸入中,又不發消息。」
時憂理直氣壯解釋:「就是原本有事找你,後來沒事了呗。」
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你沒事守着我們對話框看幹嘛。」
穆嘉翊自顧自跳過這句,當做沒看見。
「哦。」
「呵呵。」
他這幅态度不善的樣子讓時憂覺得無奈,「你這麽晚還沒睡?」
穆嘉翊:「都說了失眠。」
短短五個字,腦海裏已經能浮現出他親口說出時咬牙切齒且不耐煩的樣子。
這就是文字聊天的失真之處,語氣語調全憑想象。
時憂幹脆發了條語音過去,
“都說了讓你看幾集花園寶寶嘛,你又不聽……明天還要考試呢,難不成你還準備像平常那樣踩點來或者遲到啊?不過反正你也是交白卷,來不來都一樣……”
語音條很長,大概一分鐘之後,穆嘉翊聽完,這才回複。
“。”
時憂等半天才收到一個句號,整個人氣得從床上坐起來。
語音條對話有時間差,她這麽一想,幹脆打了個電話過去。
對面接得不快,大概是沒反應過來,幾秒之後才正式接通。
“……幹嘛。”穆嘉翊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來,帶着細細的顆粒感,卻仍然不失清冽冷然。
口口聲聲否認胳膊肘往外拐的時憂嘆口氣,“哄你睡會兒?”
不似平常脆生生的語調,她的聲音稠軟了些,語氣漫不經心,像是随意聊天那般說出口,絲毫沒意識到內容裏的暧昧。
穆嘉翊在對面明顯一愣,他擦頭發的手徹底頓住,冰涼的水珠一滴一滴從墨黑的發尾垂下,砸在他純色睡衣上,洇開一圈深色水痕。
兩秒後,他胡亂地揉了一把濕發,手忙腳亂拿起擱置在桌上的手機,躺在床邊。
開口時已經變得有些啞。
“……你說。”
時憂已經有些困了,懶洋洋地提議着,“這樣吧,我給你唱首rap,我拿手的。”
穆嘉翊擦頭發的動作放輕了些,訝異地擡了下眉,失笑,“看不出來。”
沒給他太多期待的時間,時憂把電話放在枕邊,躺在床上,閉着眼睛,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像是在睡前随意地和人交流,她溫軟的聲音傳來,“瑪卡巴卡,阿巴雅卡,伊卡阿卡噢——”
話音一出,穆嘉翊意識到她所謂的rap指的是什麽,在電話那頭輕輕扯了扯嘴角,實在哭笑不得。
大概是平常看得多了,說是倒背如流也不為過,時憂流利順暢地念完這麽幾句,不帶半點卡頓。
直到她唱完,沒聽到對面任何聲響,時憂有些狐疑地提高音量,“你幹嘛……這可是我很喜歡的!”
她是真的有點困了,即便是生氣也不像是在呵斥人,反而成了一種綿綿軟軟的撒嬌。
仔細聽,揚聲器裏傳來很輕的笑聲,穆嘉翊大概是實在難捱,徹底忍不住了。
時憂嘟嘟囔囔繼續罵了兩句,卻也沒有追究下去。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整個人的思緒慢慢散下來,也提不起力氣去挂電話了。
“穆嘉翊,我有點困……”她拖長音,用僅有的意識慢吞吞地開口,“希望你今晚不要失眠了……”
“穆嘉翊,晚安……”
她的聲音落下,只剩淺淺的呼吸聲,均勻地從電話裏傳過來。
穆嘉翊一個人靠在床邊,握着手機沒放下,也沒急着按下挂斷。
他頭往後仰了仰,抵在床頭柔軟的墊背裏,目光凝着天花板中心的吊燈,不知道在想什麽。
房間裏很安靜,甚至這套一兩百平米的房子裏都很安靜。
卻第一次,出現除了他以外的另一個呼吸聲陪伴他。
穆嘉翊的身體好像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很輕。
緊繃的神經慢慢松弛,頭腦裏嗡嗡作響的紛亂雜音也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秋日夜涼如水,想起她這幾天說的話,他一個人半倚着思考了很久。
直到頭發慢慢變幹了,穆嘉翊突然坐直身體,給王勝仔發了條消息。
「睡了沒,老王。」
很快,那頭回,「別沒大沒小!」
穆嘉翊戲谑:「老王總比仔仔好不是。」
「……」
「有事說事!」
穆嘉翊:「也不是什麽大事。」
「那你……」是抽風了這麽晚發消息過來。
這一句話在王勝仔的輸入法裏還沒打出來。
因為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瞬間停了動作。
「是不是我認真考試,就能拿到無人機了。」
王勝仔看着這句話沉默了好久。
一分鐘之後才問,「什麽意思?」
穆嘉翊的回答跳出來。
「您說什麽意思。」
「準備好我的無人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