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淩川一邊換着拖鞋一邊試探性地問：“江恺爸爸？”
“欸，你好，”顧衛東點點頭，“我還沒自我介紹呢你就知道啦？”
淩川笑了笑，“顧叔叔氣質不凡啊，比我想象中的年輕多了，看起來比我爸起碼年輕十歲。”
“呿，臭小子，我看起來有那麽老嗎？”老爸拍了拍大腿。
“就準你們大人吹捧別人家的小孩，就不能我們小孩吹捧吹捧別人家的大人啊。”淩川說。
顧衛東大笑了起來，将目光轉回了老爸身上，“你兒子真有意思，還挺幽默。”
“就張嘴會說，”老爸問，“小恺跟你一起回來的吧？”
“嗯，”淩川指了指身後，“他回對門了。”
“好，”顧衛東站起了身，沖老爸微微點頭，“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來拜訪，我兒子就多拜托你們照顧一下了。”
“好好好，”老爸熱情地握了握顧衛東的手，“慢走了啊，有空常來。”
江恺和顧衛東一起下了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基本上都是顧衛東在問，江恺回答。
快到車邊的時候，顧衛東殷勤地給江恺開了副駕駛的門，江恺也就沒好意思往後頭鑽了。
幾天沒見，顧衛東看起來比上次更精神了，臉上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不知道是碰着什麽好事了，不過江恺對他還是沒有什麽的好感。
一上車江恺就望着窗外的街景發呆，顧衛東發動車子以後又開始找話題跟江恺聊天。
“聽說你最近跟淩川走得挺近啊，還一起上下學，”顧衛東偏過頭看了江恺一眼，“你們搭公交啊？”
“沒，”江恺說，“他騎車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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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顧衛東似乎有些意外，想了想，說，“要不爸爸也給你買一輛，你倆就可以一起騎車去學校了。”
“不用。”江恺頭也不回地說。
顧衛東讨了個沒趣，微微蹙着眉，“房子住的還習慣吧，要不要幫你請個鐘點工，打掃打掃房間，你看你平常念書也……”
“不用。”江恺回過頭看了顧衛東一眼，皺起了眉。
顧衛東從江恺的臉上看出了一絲不悅，把下邊要說的話都憋進了肚子裏，最後只發出一聲短嘆。
江恺很顯然就是不想搭理他這個老爸。
這十七年來錯過了父子情不是幾句應承和讨好能挽回的，他很想要做點什麽來彌補但江恺卻連個機會都不願意給他。
看來這些年，老頭沒少在中間使絆。
不過女兒都走了，對他抱有怨恨也是情有可原的。
想想對這母子倆的虧欠，顧衛東選擇無視掉江恺所有的無禮和傲慢。
反正時間多得很，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車子駛進了一個中式風的別墅小區，一進去就有種穿越到了京城的感覺，四周都是古風的建築，庭園，長廊，小竹園，鬧中取靜，透着一股特別安逸祥和的古典韻味，
“你爺爺奶奶就住這，”顧衛東停好車後，解開了安全帶，“老兩口知道你要過來，肯定準備了一桌子的菜，一會可得給足面子多吃點兒啊。”
“哦。”江恺跳下了車。
果不其然，遠遠地就看見了老兩口站在院子裏翹首期盼，視線和江恺對上的時候，老兩口都愣了楞，像是被點了穴，過了好久才迎上來。
“小恺……是小恺吧！”奶奶看了一眼顧衛東，顧衛東用力地點點頭。
在老兩口打量江恺的同時，江恺也在打量着他們。
老爺子留着一字型的胡須，穿着一身亞麻質地的唐裝，精神矍铄，頗有種仙風道骨的味道。
奶奶看起來就沒有老爺子那麽精神，個子大概都不足一米六，看江恺的時候都是仰着頭的，眼睛裏閃着光亮，像是要哭了。
江恺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半天也沒好意思叫出口。
心裏這關真的很難過去。
叫了江延十七年的爺爺，一下子要改口叫眼前的這兩位爺爺奶奶，實在有些別扭。
感覺像是背叛了九泉之下的爺爺。
見江恺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顧衛東忙推了他一把，“走了走了，先進去再說。”
奶奶這才回過神來，邊走邊回頭看看江恺，“小恺今年十七了吧。”
“嗯。”江恺點點頭。
“念高幾了？”奶奶問。
“高二。”江恺說。
“現在住學校嗎？”奶奶又問。
“媽，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麽，小恺現在住我朋友那，”顧衛東摟了摟奶奶的肩膀，“飯做好了麽，我都餓一路了。”
“早就做好了，”奶奶拍了拍顧衛東的手，又轉過頭問江恺，“小恺也餓壞了吧？”
“還行。”江恺別開視線，盡量不去看她那種殷切的關懷的眼神，他害怕自己會心軟，先亂了陣腳。
“小恺啊，奶奶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叫人随便弄了幾個菜，要是不喜歡你就說，我再叫人給你弄點別的。”
“不用，”江恺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又接着說，“我不挑食。”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走在最後邊，輕聲說，“這孩子真是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別墅裏面是中式禪意的裝修，沒有過多繁瑣的裝飾，牆上挂着許多的字畫。
看起來老爺子平時酷愛舞文弄墨，因為江恺發現客廳牆上的字畫有很多都是敲着顧培元的名章。
老爺子對待江恺并沒有像奶奶那麽熱情，簡單的客套了兩句就在餐桌的主位坐下了。
一張十二人座的大圓桌，加上保姆一共也就坐了五個人。
奶奶雖熱情，到了飯桌上倒也沒什麽話了，就問了一次菜好不好吃，要喝點什麽飲料。
老爺子就更是一言不發。
這頓飯雖然豐盛，但吃得有些壓抑，就光夾個菜就得轉半天，氣氛尴尬又沉默，大家都不吱聲，江恺喝湯都沒好意思發出聲音。
這時候就特別想穿越到淩川家，一堆人圍坐在一張小方桌上，桌上擺滿了淩爸爸做的拿手菜，色香味俱全。
自己的碗裏時不時地就會多出來一塊排骨，兩塊紅燒肉，惹得淩川一陣吹胡子瞪眼睛，埋怨自己不是親生的。
電視裏放着廣告比正片還長的狗血影視劇，淩媽媽會邊看邊吐槽，“哎呦喂，這女主真沒眼光，要我就選三阿哥。”
淩爸爸必定會随聲附和，“是啊，要我也選三阿哥。”
同樣的，都不需要他說話，但氛圍卻完全不一樣。
一邊讓人覺得溫馨，一邊讓人冷漠到窒息。
吃過飯，江恺被奶奶拉到了客廳閑聊，都是關于小時候，也就是江恺最讨厭回答的那一系列問題。
例如，你媽是什麽時候走的啊？
我哪知道。
江恺被問得煩了，就忍不住皺起了眉。
老人家估計是察言觀色慣了，臉上立馬就換上了傷感的表情，“是不是嫌奶奶煩了啊？我這不是第一次見到你嘛，有點激動，想多了解了解你一些。”
江恺輕輕地運了口氣，賠上笑臉耐着性子陪她憶往昔。
他最大的弱點大概就是心軟了。
顧衛東在院裏和老爺子喝茶聊天，快到八點的時候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江恺有些坐不住了，趁着奶奶接電話的間隙走到了門口。
剛準備問顧衛東要不要回去了就聽見老爺子提到了他的名字。
他鬼使神差地退到了柱子後邊，側着耳朵聽他們兩聊天。
老爺子說：“你讓阿沁怎麽辦？到時候還不鬧上天了，這個家還能像家嗎？”
“本來也不像，她這幾年給過我好臉色嗎？還有她那弟弟，都是一丘之貉！”顧衛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惱火，江恺第一次聽到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那小子就給你好臉色了？我看也不過如此，陰沉着臉，一點面子都不給你，”老爺子冷哼了一聲，“反正不管怎麽樣，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萬一他不是顧家的親血脈，那這事情不是搞大了。”
“這我知道，樣本我已經送去鑒定了，結果得過段時間才能出來。”顧衛東說。
“我看那小子眉眼裏都是戾氣，就算進了顧家的門，肯定也會想法設法地攪得家裏雞犬不寧，你不信就看着吧，他的性子就是随他那個媽。”
江恺僵在原地，雙腿有些發軟，胸口悶得難受。
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憤恨同時席卷而來，攪得他胃裏一陣惡心。
他從來沒有妄想過成為顧家的一員，一丁點兒都不想。
他無時不刻都能感知到自己和顧衛東之間的距離，和顧家的距離，也盡可能地疏遠和顧衛東的關系，以免打擾到顧家原本的生活，結果就被說成了居心叵測，動機不純。
江恺深吸了兩口氣，盡量地平穩自己的呼吸，同時不停地眨着眼睛想要把眼淚擠回去。
這麽多年，他第一次為媽媽的死感到不值，為爺爺臨死前替顧衛東洗白的那些話感到不值，為自己從小許的那些願望感到不值，為自己之前還對親情懷有一絲絲的期待而感到不值。
江恺驚奇地發現，當人的憤怒值到達頂點的時候，竟然不是拳腳相向，而是沉默無言。
他不想說話，甚至不屑一顧。
就像顧家的人看不起他一樣，他也同樣看不起他們。
人為什麽可以虛僞成這樣？
他突然有點害怕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