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學會哭泣卻學不會忘記 (2)

的寒假才知道,趙東升——趙一枚的繼父、秦揚的親生父親,已經在幾個月前,把秦揚的母親接到了北京治病。

此時的趙東升,早已今非昔比,他安排秦揚的母親住進了北京最好的醫院,只可惜已是沉疴難返,無力回天。

也就是在醫院裏,趙一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秦揚和趙東升兩父子在十幾年後重新站在一起。其實相比同父異母的弟弟趙桦,秦揚與父親長得更像,尤其是繃着一張臉,不茍言笑時候的神情。

趙東升垂着頭從病房裏走出來,撞見了躲在門外的趙一枚。趙東升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搖了搖頭,輕嘆道:“枚枚呀,枚枚……”

這個時候趙一枚才忽然想到,也許她和秦揚在學校裏那檔子事,父親早就知道了。

不過有很多事情都是無從得知的。就像趙一枚始終不明白,為什麽秦揚會選擇去廣西邊陲。也許,因為那裏離她、離他父親,都足夠遙遠?

車到了隆口鎮,趙一枚輕車熟路地又轉坐小巴。

隆口是個邊關重鎮,歷史悠久,位于廣西與越南交界的邊境線上,因兩條發源于越南的河流在鎮內交彙而得名,與越南僅一河之隔,是國家一類公路口岸之一,也是中國進入越南及東南亞國家的重要通道。

秦揚是隆口公安分局緝毒支隊行動大隊副隊長,支隊的鐵杆标兵,幾年來屢次破獲大宗毒品案件。一次他查獲長途大巴上的旅客攜帶海洛因達五公斤,并成為十幾起系列毒品案的突破口;另一次他從某外籍游客的細微疑點,锲而不舍地追查出是負案在逃的毒枭,布控蹲守幾晝夜,最終成功抓捕并繳獲大量毒品,該案成為當年廣西國慶安保第一大案,秦揚立了功,也由此得了個外號叫做“火眼門神”。

去年夏天的時候她帶趙桦來過。趙桦長得象自己的母親多些,自從趙桦出世,趙東升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以令人驚異的時運和速度一路高升。趙東升一直認為是這個小兒子給自己帶來了好運,故此非常疼愛趙桦。

趙桦是到中學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哥哥。對于這個多年後重逢的大哥,趙桦從一開始就表現得非常熱情和親密。或者畢竟血濃于水,秦揚在他面前似乎從來都不好意思拉下臉來。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趙一枚總喜歡帶上趙桦去找秦揚。

只是趙桦不明白,為什麽每次哥哥和姐姐見面,要麽冷臉相對、不理不睬;要麽兩個人說出的話都是夾槍帶棒的。

趙一枚解釋說:“小桦,那時候你還太小不記得了,我們兩個小時候雖然只一起住過幾個月,可總是打架,爸又總是只揍他一個,所以他一直記恨着我呢,小心眼。”

秦揚哼了一聲,也不做解釋,臉上一副好男不跟女鬥的表情。

趙桦笑着說:“姐,我知道,肯定是你小心眼,記恨着哥以前怎麽欺負你吧。”

趙一枚瞥了一眼秦揚,咬着牙說:“是,我是小心眼,記恨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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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揚的電話一直沒人接。趙一枚其實有些猶豫,要是秦揚是出去執行任務了,自己這麽冒冒失失地去找他,肯定又要被他臭罵一頓。

可是不知為什麽,心裏總是覺得不安。再說辛辛苦苦坐了半天的車,都到門口了,總不能就這麽回去吧?

憑着印象,趙一枚找到支隊大院,遠遠看見有幾個人坐在大門口,旁邊三三兩兩的一些人,似乎是看熱鬧的。

走到近前一看,坐在地上的兩個人拉着一塊白布,上面寫着“嚴懲兇手,還我公道!”幾個大字。

“發生什麽事了?”趙一枚随口向旁邊的人打聽。

原來昨天晚上,深巷槍響。當事的警察說搜查運毒嫌疑人時,嫌疑人狗急跳牆,襲警欲奪槍,打鬥過程中槍走火了;但受傷的嫌疑人今天在醫院醒來後,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從來沒沾過毒品,也沒動手奪槍,他是被冤枉的,并且警察是故意開槍,因為那名警察,是他的情敵!

事件的性質到這裏戲劇性地向争風吃醋、公報私仇轉變。因為現場沒有其他目擊證人,兩人各執一詞。但三角戀已被證實,嫌疑人也查清楚是案底清白的,當事警察只怕難逃其咎。在大門口前靜坐的,就是傷者的家屬。

“喏,就是那個女警察,三角戀女主角!”看熱鬧的人向院子裏面一指。

趙一枚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吃驚不小,叫道:“小季!”

小季是前兩年從民族學院畢業的大學生,秦揚帶的徒弟,一個有着雙水汪汪大眼睛的美麗侗族女孩,據說在學校時還是校花。去年夏天趙一枚和趙桦來的時候,秦揚自己只陪着吃了頓飯,倒是讓小季做了他們的導游。

當時秦揚是這麽向小季介紹的:“這是我弟弟,小桦;這是他姐姐,一枚。”——是的,這就是他們倆現在的關系:她是他弟弟的姐姐,他是她弟弟的哥哥。小季雖然聽得有些糊塗,卻沒有多問,陪他們逛遍了隆口鎮和附近的景點,熱情而又善解人意,給趙一枚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

此時小季顯然也看見了趙一枚,向她走了幾步,卻又在門邊停下,看了看外面的人,似乎猶豫着。

趙一枚趕緊跑過去:“小季,怎麽回事?我聽那些人說……”

“一枚姐,你怎麽來了?”小季打斷她的話,臉上的表情幾乎要哭了出來,“秦揚是因為我,才一時沖動……”

“什麽?”趙一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小季的胳膊,“你是說,開槍的,是秦揚?”

小季點點頭,緊咬着下唇,臉色發白

趙一枚簡直不敢相信,盯着她問:“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和秦揚……”

“都是我不好,那個人是我的前男友,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他還是總纏着我。可我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小季的眼淚終于下來了。

趙一枚懵了,半天才緩過勁來,只覺得胸口一片刺痛。原來,小季是他的女朋友了,難怪前幾天在南寧,他對她會是那樣不耐煩的态度。小季那穿着警服依然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樣子,又與秦揚朝夕相處,如果他們沒有日久生情才是奇怪。這麽說來,半個月前,小季托休探親假的小王給她帶東西,也是作為一個“嫂子”的初步表示了?

她了解秦揚,她知道他不會誘于金錢、屈于權勢,唯有“情”字,是他堪不破的一道關。要說有什麽能讓他沖動之下做出失去理智的事,也只有因為這個了吧。

趙一枚心中百味陳雜,說不上是苦澀還是酸痛,更多的卻是擔憂:“那秦揚到底會怎麽樣?我能不能見他?”

“現在還不清楚。他已經被隔離了,連我都沒辦法去見他。”小季擦了把眼淚,轉頭看了看外面,仿佛下定決心般走了出去。

“叔叔,大哥,請你們起來吧。”小季彎下腰,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人,“他不是故意的,是槍走火了,是誤傷。我們賠多少錢都行,只要……”

“這不是錢的問題!”年長的脖子一梗,冷哼一聲,“那小子就是故意的!阿科流了那麽多血,半條命都沒了!”

“對,就是你肯再回來做阿科的女朋友,也不行!這是兩回事,一定要嚴懲兇手!”年輕的橫眉怒目。

周圍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趙一枚趕緊把小季往回拉:“你這樣沒用的,風頭火勢,還是找你們領導出面調解吧……”

正說着,後面響了下喇叭,兩人往旁邊避開,只見一輛面包車開進了院子。

小季看着那輛車輕呼:“是總隊的車!他們要把他帶走了!”

“帶走?帶去哪裏?”趙一枚說完就往院子裏跑,“我要去見秦揚!”

小季追上去攔她:“不行,你去也沒用,不會讓你見的!”

兩人正拉扯間,忽然都止住了動作,齊齊側頭看去——秦揚正夾在一左一右兩個警察中間,從樓裏走出來。

天已經黑了,門廊蒼白的燈光正照在秦揚身上。他沒有戴帽子,衣服上的肩章、胸章、領徽全部都卸掉了,微微低着頭,一步一步緩緩向前走着。

趙一枚怔住了。她見過秦揚快樂的樣子、悲傷的樣子、憤怒的樣子……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秦揚:憔悴的、疲憊的、無力的、失落的、從頭到腳完全沒有了一絲光彩的秦揚。

“秦揚!”趙一枚喊了一聲,定定地望住秦揚,覺得心都絞在了一起。

秦揚聞聲轉過臉,看見了她們倆,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停住了腳步。

小季趕緊跑到秦揚面前,兩個人說了幾句什麽。然後秦揚扭過頭,向趙一枚深深地望了一眼,轉身上了車。

趙一枚傻傻地站着,目送面包車出了院門,直到小季走過來,才回過神,連忙問:“他怎麽樣?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讓你趕快回去,不要多事,更不要多嘴。他說……他是自作自受,叫你不要管他!”小季說着,眼圈又紅了,“對不起,一枚姐。我先進去了,支隊長叫我呢。”

趙一枚又在原地愣了一會,離開嘈雜的人群,想了想,掏出手機,撥下一串號碼。

電話接通了,趙一枚焦急地說道:“爸爸,秦揚出事了!”

周日的早上,趙一枚無奈地從隆口離開。

她想不到父親在最初接到電話的震驚和擔心過後,第二天再打回給她,卻是和秦揚如出一轍的口氣:“秦揚的事,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他是自作自受!你趕快回去。”

她知道父親一直對秦揚當初的叛逆耿耿于懷,也一直希望他有朝一日在外面碰了壁,再回歸他的羽翼下。看來這次,父親是擺明了要袖手旁觀了。

她還不死心,又在支隊大院外徘徊了好久,只等到小季回來,告訴她,秦揚已經被帶回總隊接受調查,她留在這裏也沒用。

回南寧的時候,趙一枚坐上了一輛很舊的長途大巴。大巴颠簸了一路,她的心,似乎也被颠碎了。她和秦揚,就如同兩輛背道而馳的車一般,交錯而過,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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