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浣花箋

八月十四離新品紙會還有四天。

秋高氣爽,過了立秋之後白天依然燥熱,但是早晨太陽未出之時天空已經有了湛藍深邃的味道。粉白斑駁的高照壁隔不開鄰家的響動,大聲的咳嗽、拉長的哈欠、敲盆洗漱、模糊的對話,這裏聽不到婉約鳥鳴和微風簌簌,卻有着更濃厚的生活氣息,餘敬惜聞到米粥的香氣便起身梳洗,她含着笑意心舒意暢。

倉家的早晨就沒這麽輕松愉悅了,倉家夫主身子弱一般需得辰時初方才起身,小瀾宜還在長身體正是嗜睡的年紀早上難免賴床。卯時一刻的飯廳裏只有倉吉兒一個主子,但裏外伺候的七八個人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連續三個早上大公子都沒有好好用早飯,廚房裏的管事侯在外面念佛,以往都是魏侍人親自交代大公子每餐的安排,這幾日也不知道被大公子差遣去了哪裏,廚房也只能按照以往的慣例來做。

“怎麽樣?大公子吃了嗎?”負責廚房的李叔快步走過去檢查托盤裏的早點:“還是沒有動過?”

“恩,除了碧梗米粥用了一勺外,其他的看也沒看。”

“那大公子可有吩咐?”李叔畫得烏黑的一字眉變成了ㄟ字眉。

“、、、沒有”捧着托盤的菊兒是臨時提拔到大公子身邊伺候的,原本只是大公子院裏的二等小侍。

大公子身邊的一等侍人只有魏分兒一個,私下裏他們這些小侍兒也湊在一起嘀咕憤慨,誰家公子身邊不都有三四個一等侍人?起居、衣物、首飾、餐食都被分兒一手包辦,連出門也只讓分兒跟着,這讓府裏的侍兒們眼紅不已。

菊兒也曾經是眼紅中的一員,這次被暫時調配到大公子身邊頂缺,讓他興奮不已暗自下定決心要好好表現,但這種興奮僅僅只持續了半個下午,可憐的孩子就被無情的現實打擊到了。

大公子其實是個很好伺候的主子,便是他配錯了飾物,點錯了熏香也沒有責罰他,昨天看他手慌腳忙的歸類鋪子裏送來的賬簿,還叫了外院的王姐姐指點自己。去公主府中忘記帶公子常用的竹靠,分不清公子讓研的松香墨和松煙墨,把博雅墨齋的賬本交給了翰藝墨齋的掌櫃,鬧了一系列笑話後,菊兒深刻的認識到自己與魏侍人之間的差距,再遇到事情總會去尋一尋魏侍人的舊例,處理起來果然順當了許多。

“是按照魏侍人以往訂下的單子做的嗎?”

“哎呦喂,我們哪裏敢自己拿主意?”李叔巴掌一拍:“這三天來卯足了勁兒,連最費工夫奶脷酥今早都做出來了。”

菊兒有些眼淚汪汪:“那也不見公子吃一口啊?”

以往他站在廳外看着魏侍人伺候公子用早飯,總見他随意取了兩三種粥并七八樣小點小菜,公子也不挑剔每樣都會用些,而自己挑選的東西公子只掃了一眼,然後吩咐他盛了半碗碧梗米粥喝了一勺。

“唉,那午飯該如何準備?”

“今兒個上午說是要去四通市那邊,然後再去公主府,午飯應該會在公主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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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那就好。”李叔常舒了一口氣:“公主府的飯菜自然要精致些。”

菊兒将手中的托盤一塞:“躲的過中午能躲得過晚上?要是晚上公子還沒有胃口,看你們怎麽給老夫主回話。”

李叔瞪着菊兒的背影嘀咕:“、、、這能怪到廚房麽?”

坐在桌邊的倉吉兒閉着眼睛,屋外的對話在靜谧的清晨分外清楚,他知道他這幾日吃的不好,但是他真的絲毫沒有胃口,空空的胃裏剛剛喝下去的一勺粥翻騰着,一陣陣的抽搐痙攣讓他心中焦躁煩悶。

如果分兒在,這幾日的早餐應該有山楂桂枝紅糖羹。如果分兒在,桌上的日鑄雪芽會換成月季花茶。如果分兒在,冰涼的五花梨木椅上會墊着柔軟的皮裘。如果分兒在、、、好吧,在更麻煩的事情來臨之前,他需要先把手裏的事情安排妥當。

“菊兒,備車。”

、、、、、、、、、、、、、、、、、

四通市是洛陽最大的商品集散地,以雁塔月老祠為中心,往外一圈是出售文房四寶、詩詞古畫的雅風街,再往外一圈是玉石珠寶、玩物古董的金玉街,再再往外一圈是绫羅綢緞、絲帛錦絹的錦繡街,還往外走有酒樓茶館、風味小吃的百味街,充滿異域風情的外世街。這些街道回行相扣、彼此通連、店鋪林立、人潮如織。

雅風街上有墨齋、書館、裝裱鋪子等等,平日裏來往的多是褒衣博帶氣質文雅的讀書人。但這幾日熙熙攘攘的人潮裏,能見到許多短褂布衫的普通百姓,他們路過一間間散發着清雅之氣的店鋪,目光中帶着敬畏和贊嘆。或評論那畫上雀兒活靈活現,或感嘆巨幅的草書比村頭老道兒寫的有氣勢多了,或跟随衆人大聲為揮毫的書生喝彩,或搖頭晃腦的贊嘆吟詩的女子說話的調調咋這麽順耳呢,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博雅墨齋的小二點燃臺階上的爆竹,砰然巨響中青煙夾雜着紅色的紙屑噴灑在空中,人潮慢慢向這個方向流動,王掌櫃帶着笑一團和氣的站在,臺階上向四方熟悉的人拱手招呼。

“王掌櫃真是泰然自若啊,還以為博雅墨齋不會做活動了。”說話的是文心墨齋的李掌櫃,文心墨齋是嚴家的鋪子。

“哪裏哪裏,總要應應景兒,翰藝墨齋前日不是剛開了畫會麽,東家的意思是,總不好紮堆兒一塊,人手不夠啊。”王掌櫃說的謙虛,但是除了倉家誰也沒能在四通市開兩家墨齋,雖然翰藝墨齋挂在公主府名下,但是誰都知道那是倉家的分店。

“晴雪紙不用參加新品紙會就已經能上榜了,王掌櫃自然泰然自若。”清軒墨齋的蔡掌櫃是蔡家的族人,蠟黃的一張臉說話不陰不陽的。

王掌櫃也不搭話,還是一團和氣的樂呵,眼神往二樓一溜,晴雪紙能提前上榜那也是自家公子的本事,這世上總有些人喜歡吃酸葡萄。

“翰藝墨齋前日的畫會可是請了左相家的大小姐坐鎮的,不知道今日博雅墨齋的詩會請了誰?”蔡掌櫃往屋裏張望:“不會是公主殿下親自來了吧?”

“博雅只是一個小小的墨齋怎能勞煩公主殿下?”

蔡掌櫃聽完收回目光,嘴角露出幾絲輕蔑的笑意。

王掌櫃一邊說着一邊示意小二将木制的公示牌架起來:“只能請到公主殿下的兩句題詩。”

一張裝裱好的詩箋懸挂其上。

“這就是倉家的晴雪紙?”

“風雅幽意,卷舒取舍,造化之秀!”

“公主的詩題的好,新晴天嫩綠,落照雪輕紅。貼切!”

“近不類物象,遠景物燦然,讓人幽情遠思。”

一時間人頭簇動,阿谀奉承不絕于耳。

蔡掌櫃臉上挂不住哼一聲準備拂袖離去,眼角卻瞥見一個坐在店裏喝茶的中年女人。

“公主殿下言,這兩句詩乃是筆下遺慧,如有才子能續完上下厥和了她的心意,公主殿下将贈送一張元月梅林宴的帖子。”

人群轟然鼎沸,元月梅林宴是皇家禦宴,那可是陛下親自主持的。

“怎麽蔡掌櫃想要試試?”王掌櫃伸手攔住跨上臺階向店內探視的蔡掌櫃。

“我、、好像見到了一位熟人。”

王掌櫃回頭看了一眼:“蔡掌櫃在洛陽經商多年,面熟的人自然不少。”

蔡掌櫃回想了一下然後伸手拽住王掌櫃的袖口:“我想起來了!她是北宣餘家的木管事!”

王掌櫃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扯回衣袖淡淡道:“是又如何?”

“難道餘家又出北宣了?”蔡掌櫃快步向裏擠:“哎呦,你們倉家不能吃獨食。”

王掌櫃和小二張開手構成人牆:“木管事現在是倉家的客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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