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次當紅娘27 (1)
“是我。” 齊銘瑄喉頭滾動, 這一刻和初見時是多麽相似, 只是初見時是他躺在床上, 青年坐在床邊,現在則剛好相反,帶着病體躺在床榻上的變成了青年。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亥時,已經不早了, 他本來是想早點回來的, 只是皇帝放話說要給他指親,不少大臣都起了心思, 耽擱了不少時間。
“沒事。”黎舒撐着身子坐起來。
“你躺着就好, ”齊銘瑄摁着黎舒肩膀,阻止他起身,“可要喝點水?”
黎舒舔舔嘴唇, 黯淡的唇色染上殷紅, 和着臉上因發熱染上的酡紅, 微微泛着水光的眸子,發絲因汗水濡濕,沾在臉頰, 頸側,中衣衣領因動作向兩邊敞開, 露出精致鎖骨, 他的手正放在青年肩膀處,掌心傳來溫熱的體溫。
心慕之人就在距自己一臂之遙的地方,只要自己往前一步就能觸碰到, 只要伸手就能将人攬入懷中,只要……
“殿下?”怎麽看着他發起愣了?見這人一副呆愣的樣子,黎舒只得開口詢問。
像是突然被驚醒,齊銘瑄猛的收回手,轉身,黑暗裏傳來男人略顯沙啞的聲音:“我去給你倒水。”
在夜色的隐藏下,緋色自脖頸一路向上,爬上耳際,顏色越來越深。
獨留黎舒躺在床上,面露茫然。
[系統,齊銘瑄這是怎麽了?]大半夜突然出現在他床頭不說,行為還奇奇怪怪的。
大半夜被喚出來,1314也是一臉茫然:[宿主,是發生什麽事了嗎?男主怎麽了?咦?]檢查了一下任務面板,1314震驚了。
[宿主,任務進度居然完成了百分之六十五了,男女主的幸福值各漲了百分之十五,這……這……]
1314驚訝的話都快說不出來了,它都做好任務必定失敗的準備了,現在一下子有了這麽大進展,他怎麽覺得這麽不真實呢。
[看來這個任務還是有完成的辦法。]黎舒若有所思,男女主現在基本是兩條平行線,在雙方都沒有交集的意願下,這條平行線極有可能永遠不會相交,即便如此,任務依舊有了進展,這說明什麽?
[完成任務必須得是男女主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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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的意思是……]1314用力吞了口唾沫,磕磕絆絆回答,[檔案裏沒有這樣的先例,所有成功案例的最後都是男女主在一起了,無一例外。]
不是沒有人另辟蹊徑,想用其他方式完成任務,可這些人裏,沒一個成功的,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認了,想要完成任務,必須得讓男女主在一起。
發熱出了一身汗,身上黏膩的很,黎舒有點想沐浴了。他晚上睡得早,已經睡了好幾個時辰,現在清醒過來,也不想睡了。
齊銘瑄沒出去多久,火速喝了杯涼水降火,在外面調整好狀态才重新進屋。
“有熱水嗎?我想沐浴。”喝了杯溫水,黎舒感覺舒服多了,就是身上汗津津的不太舒服。
齊銘瑄伸手摸了下黎舒額頭,這次黎舒沒躲,乖乖仰着頭,任他動作。
“還發着熱呢,現在不能沐浴。”黎舒的要求,齊銘瑄本無法拒絕,可考慮到青年還在發熱的身體,他只得硬下心腸。
聞言,黎舒有些失望,小聲嘟囔道:“可我身上好難受。”
齊銘瑄哪裏能見他受委屈,将空杯子放到桌上,柔聲安慰:“子舒若是真的難受,可用巾子擦一擦,再換身幹淨的裏衣。”
“嗯。”
許是因為生病,黎舒整個人和平時有很大的不同,平日裏,黎舒是強大的、淡漠的,而現在,仿佛脫去了那層清冷的外衣,露出柔軟的內裏來。
這樣的黎舒,更讓齊銘瑄心生憐惜。吩咐下人備好熱水,齊銘瑄親自絞了帕子,給黎舒擦臉。
黎舒微微仰着頭,雙目輕阖,感受着那人用對待珍寶一樣的态度,輕柔擦去他臉上的汗漬。
屋裏沒有旁人,沒人提醒他們,這麽做是不合禮法的,他們一人為君,一人為臣,這天下,哪有君伺候臣的道理?
[宿主……]
兩人間的氣氛太不對了,尤其是齊銘瑄,他看向宿主的目光帶着難以克制的火熱,饒是系統再沒經驗,也知道這絕對不是看朋友該有的眼神。
難不成這次因為有宿主插手,男主沒對女主動心,而是看上了宿主嗎?也不是沒這種可能啊,越想越心焦,1314迫切想問宿主眼下的情況該怎麽辦。
然而黎舒現在根本沒空解答系統的疑問,他也察覺到了齊銘瑄對他的不同,原先是沒往這方面想所以燈下黑,現在覺察出了不對勁,再想想齊銘瑄以前的行為,就能看出很多不同了。
當然,僅憑猜想無法下定論,他需要驗證一下。
擦完臉,然後是脖子,黎舒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懶洋洋的像只打盹的大貓,看到這幅模樣的心上人,齊銘瑄哪裏還有心思想別的,未經思索地往下擦拭。
脖子那裏勉強可以擦到,再往下,便要解開衣服了。
手下動作微頓,齊銘瑄拿着帕子的手停在空中,眼神閃爍,不敢動手了。他是個血氣方剛的成年人,夜深人靜的為心上人解衣,尤其是心上人還一副這麽不設防的姿态,他怕自己會把持不住做下錯事。
和黎舒相處這麽久,他很清楚的知道,黎舒對他沒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一點點都沒有,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敢妄動,至少得讓他先解決掉一切外界幹擾。
眼下絕對不是能說這件事的時機。
半晌等不到動靜,黎舒睜開眼,疑惑地看向床邊的男人。他眼中還帶着迷蒙的水汽,沒了白日裏那層清冷淡泊的外衣,整個人柔軟的不可思議。齊銘瑄幾乎被迷惑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他想擁抱這個人。
近了,只差一點點了,就在快要觸碰到青年的時候,突然聽到黎舒帶着疑惑的聲音:“殿下?”
動作猛地頓住,齊銘瑄僵硬着起身,腦中一片空白。他做了什麽?他想做什麽?子舒有沒有發現他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該死的,怎麽會突然沒控制住自己,齊銘瑄陷入瘋狂自責,沒看到黎舒眼裏一閃而過的了然。
不需要再多試探,齊銘瑄的行為已經能說明很多東西了,黎舒從他手裏抽出帕子:“接下來我自己來吧。”
齊銘瑄心裏一團亂麻,既害怕青年知道了什麽,又希望青年知道他的心思,小心觀察一番青年的臉色,什麽都看不出來,說不清該失落還是該松一口氣,聽到青年語氣如常的一句話後,齊銘瑄退開一步。
“我在外邊,子舒有事可直接喚我。”說完,不等黎舒有任何反應,推門走了出去。
看着被小心合上的門,黎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宿主,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圍觀了一場大戲,1314有點慫,他簡直想揪着男主的衣領搖醒他,喜歡上誰不好,怎麽偏偏作死喜歡上了宿主?
別看宿主現在有心有情,心系萬民,可1314知道,這人骨子裏是冷的,在他眼裏,天下蒼生都是一個樣,無論是街邊乞丐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對他來說,就像路邊普普通通一顆石子,他不會在意,更不會将之放在心上。
會對男女主另眼相待,不過是因為任務需要,真要說宿主在這兩人身上放了多少心思,估計是沒多少的。
喜歡上這樣的宿主,秦王殿下的未來可想而知。
[什麽怎麽辦?]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黎舒也有心思開玩笑了,[我們是來完成任務的,當然一切要以完成任務為主。]
[那……]聽到這個回答,1314傻眼了,[可現在男主喜歡上了宿主你,女主對男主也一點念想都沒有,我們要怎麽做啊?]
[這就要看你們完成任務的制度是怎樣的了,若是必須得男女主在一起才算完成任務,那我只能想辦法看怎樣才能讓他們在一起了。]黎舒語氣漫不經心。
[可是,他們之間沒有感情啊,沒有愛情的婚姻能幸福嗎?]原劇情裏男女主之間至少是有愛情的,可有愛情兩人在婚後也是互相折磨,更何況是這種完全沒有感情基礎、且其中一方還心有所屬的情況。
[而且,宿主,男主不是喜歡上你了嗎?]說完這句話,1314小心觀察了一眼宿主的臉色,見他沒生氣,才繼續問,[宿主打算怎麽處理男主的事?]
[你們那邊有其他任務者遇到這種情況嗎?]黎舒長得好,即使是在以美人出名的狐族裏,模樣也是頂尖的,他從來不缺仰慕者,只是他對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向來不敢興趣,以至于活了那麽久還是只單身狐。
[自然是有遇到過的,有不少前輩都因為這個原因導致任務失敗了,後來有前輩總結一套經驗,詳細講述了如果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辦。當然,也有人在任物世界愛上主角,主動放棄任務,只求一世。]
[還可以主動放棄任務?]這點以前可沒和他說過。
[可以的,只是要賠一大筆積分不說,以前的所有成就歸零,變成一個普通人,只能永遠留在小世界,所以主動放棄任務的人很少,那筆如同天文數字一般的違約積分就攔住了百分之九十的任務者。]
要求挺嚴格,想想也是,若是很容易就能放棄任務,對掌控這一切的存在來說,損失也太大了。
按照約定,第二天一早,齊銘瑄就将人送回了京城。擔心了一夜,見黎舒對他的态度如往常一般,齊銘瑄才稍稍放下了提起的心。
京城風雲湧動,隐藏在平靜表象下的,是即将到來的暴風雨。
黎舒向來獨來獨往,和京城裏各大官員都沒什麽交集,就算有,也多是結仇,這場風暴,還暫時波及不到他身上。
齊銘瑄安排的很周到,黎舒乘坐的馬車外表毫不起眼,不會惹人注意。府裏提前通知過了,青禾帶着兩個信得過的小厮候在門口。
知道黎舒腿上有傷,馬車停下後,青禾立即吩咐兩個小厮去扶人。
看到這一幕,1314感嘆:[男主真是細心。]
京城耳目太多,進城前男主就下了車,沒繼續送人,人雖不在,該安排的都安排妥當了,連黎府都派人提前通知了,力求能讓宿主舒舒服服回到黎府。
[若是這份心用在女主身上,我們何愁完不成任務。]
1314:[……]
一句話成功卡死了系統的種種感慨。
不再管系統,黎舒問青禾:“這兩天府裏可有人來訪?”
“翰林院的餘大人來了一趟,讓奴婢将這封信交給大人。”
書房裏,青禾将密封完好的信交到黎舒手上,垂首站在一旁。
拆開信封,裏面只有薄薄一張紙,字不多,卻羅列了近段時間朝裏所有的大動作。
餘容修這個人,不愧是原劇情裏能位極人臣的人,能力、手段、眼界樣樣不缺,缺的只是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原劇情裏,被皇帝欽點為狀元的是餘容修,獲得各種殊榮的也是餘容修,被幾位皇子極力拉攏的還是餘容修。
他是注定會在朝堂上大放異彩的人,即使這輩子因為黎舒的原因在翰林院蹉跎了一段時間,可現在,他等的機會來了。
既然自己搶了他的一部分機緣,自然得想辦法還回去。
朝堂大亂,新君将立,眼下,正是大顯身手的絕佳時機。
飓風将起,有人被卷入其中,屍骨無存,有人在邊緣觀望,一朝不慎便會跌入深淵,有人則離得遠遠的,雲淡風輕,笑看風暴發生。
許是齊銘瑄暗中插了一手,這些暗流并沒有波及到黎舒,即使有人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飲其血,也在某種勢力的壓迫下,不得不收起爪牙。
“爹,難道兒子的罪就白受了嗎?”容霄盯着手裏的暗報,臉上一片郁色。他本想在鹿鳴宴上小小教訓一下黎舒,誰想半途惹來秦王,害他在大庭廣衆之下給黎舒下跪,丢了那麽大臉面不說,還去牢裏走了一圈。
好不容易被家裏人撈出來,卻被告知因為這件事,家裏給他謀劃的差事黃了,震驚之餘,容霄心中盛滿了怒火,從小到大,他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事。他一路順風順水長到現在,長姐入宮後更是習慣了被人吹捧,哪裏忍得下這口氣。
當下就想去找黎舒麻煩,在他看來,若不是因為黎舒,他何須受這麽大的罪,這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因為黎舒。如果不是想教訓黎舒,他不會帶人去偏門堵人,不去堵人,自然就不會遇到秦王,不遇到秦王,後續一系列事情就不會發生,所以,這一切都是黎舒的錯。
在牢裏關了一個多月,非但沒能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讓他行事越發乖張,出獄第一天,他房裏就死了個丫鬟,容父氣得把他大罵一頓,罵完只能捏着鼻子處理後續,他兒子才從牢裏出來,總不能為了這件事再進去一次。
容霄想去找黎舒麻煩,心裏想着黎舒為官不過一個多月,能有什麽權利,只要他動作小心點,肯定能不留痕跡地把人教訓一頓。只是還不等他出手,他先被容父教訓了一頓。
帶着荊棘的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容父一邊揮舞鞭子一邊大罵:“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兒子,你忘了你吃過多大的虧嗎?怎麽還想不開要去找那人麻煩,你自己折進去了不說,你想要整個容家陪你一起玩完嗎?”
就連一向對他有求必應的娘親也抱着他哭:“兒啊,聽娘的話,不要去招惹他,那是我們招惹不起的人。”
從那天起,他被禁足在家裏,行動受限,直到他自己忍受不了,主動對家裏人服了軟,再三保證不會去找黎舒麻煩,才得到一線自由。
有些消息即使他不主動去問,也會以各種方式傳到他耳邊,比如黎舒的事。和預想中不同,黎舒居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在朝堂裏站穩了跟腳,而且很受帝王看中。
一天天過去,他得到的全是黎舒又做了什麽什麽事,又因為什麽什麽事得到了皇帝的嘉獎諸如此類的消息,這個時候,他後背出了一身冷汗,想起自己幾個月前的所作所為。
黎舒會報複他嗎?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巨劍懸在頭頂,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來。戰戰兢兢等了一天又一天,他始終沒能等到黎舒的報複。
他慶幸嗎?不,他一點都不慶幸,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他一點都不想過了,既然黎舒沒有動作,那就別怪他先下手為強了。
眼前有着大好的機會,他怎麽可能放過。
只是沒想到,他的行動再次遭到了父親的阻攔。
“爹,到底我是您兒子還是他是您兒子,您怎麽盡護着一個外人。”這是容霄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他從前做的荒唐事多了去了,怎麽唯獨這一件,他爹死活不讓他做?
人都容易有逆反心理,越是不讓你做一件事,你越是想做。容霄已經分不清,他想對付黎舒,到底是為了給自己出一口氣還是為了和父親賭口氣。
“你……你這個不肖子,”容父被氣得眼黑,“你怎麽就非要和他過不去?這幾個月我以為你看明白了,那黎舒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走到今天這樣的地位,你覺得他是好惹的嗎?是,他不結黨營私,萬一出了事也不見得會有人給他出頭,可你怎麽不想想,他是憑借什麽走到今天的,是天子,他背後站的,是當今聖上!”
“今天我把話撂在這裏,你要是非得去找人家麻煩,你就別認我這個爹!”容父長長呼出一口氣,拂袖離開。
獨留容霄一個人在書房裏,幾乎咬碎了一口牙。這個問題難道他沒想過嗎?怎麽可能?
手裏的紙被用力捏緊,想到昱王殿下給他帶的話,容霄暗自做了某個決定。
背後有陛下撐腰又如何,若陛下自身都難保了呢?誰還會管區區一個黎舒。
齊銘瑄布下的計謀一環接着一環,由最初的貪污赈災款開始,一波又一波的人被牽扯進來。有些是“自己人”攀咬出來的,有些是齊銘瑄早已查明,借這些人之口說出來的,這其中就有不少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人。
越往裏查,那些翻了篇的陳年舊案都被牽扯了進來,起初都以為這是個意外,直到某個落馬官員吐出一件事,好巧不巧,這件事直接指向當年的穆家一案。
這下有人意識到不對了,當年的事本來就有隐情,遠不如外界知道的那麽簡單,到這個時候,還不知道這一連串事件背後有秦王做推手,他們這官也就白做了。
衆所周知,秦王無緣帝位最大的原因就出在穆家上。穆家在大周是怎樣的存在?那可是和先祖一起打江山的大功臣,是常年駐守邊疆為保大周安穩立下赫赫戰功的戰神之家,是大周不可觸動的龐然大物。
穆家世代忠良,恪守本分,每一代穆家人至少有一半不得善終,全戰死在了邊境,這樣一個家族,你說它私通外族,最無法相信的,就是大周的百姓。那可是庇護了他們百年的穆家啊,為這個國家抛頭顱灑熱血的穆家,怎麽可能做下這樣的事?
黎民百姓的力量說大也大,說小也确實是小,這種事光他們不信有什麽用呢,只要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信,就成了定局。
造成這樣的局面能怪誰?怪只怪利益動人心,穆家坐在高位太久了,久到邊境百姓只知穆家不知皇帝,久到只因為它的存在就阻礙了某些家族的發展,所以,穆家必須消失。
于是,他們聯合在一起,用了最狠毒的計謀,只為拉穆家下馬。為此,他們不惜犧牲整只裝備精良的軍隊,不惜敞開家門,迎外敵入城,用一城百姓的鮮血換一頂扣在穆家頭上的帽子。為了這個計劃能成功執行,他們抛棄良知,犧牲掉了周圍可以犧牲的一切。
在決定對穆家下手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這次行動只能成功。
事成之後,他們默契地将所做的一切壓在心底,慢慢的,穆家如同所有前塵往事一般被塵封在時光深處,逐漸被人們遺忘。
人總是健忘的,時隔二十年,還有多少人能記得當年的穆家?老一輩的人或許還記得,在年輕一輩人的眼裏,穆家的所有功勞都是不存在的,他們只會記得穆家因叛國之罪被滿門抄斬。為國盡忠職守的穆家,将永遠背上這不該背負的罪名,直到朝廷更疊、時光流盡。
這個世界上,沒人會花費心神去關注一個已經被歷史除名、背負惡名的家族,除了齊銘瑄,因為他身上流着一半穆家的血,更因為為了他能安全長大,不知道搭了多少條人命進去,否則他一個毫無自保之力的幼童怎麽能在吃人的皇宮裏安穩長大。
他身上背負着母親、穆家以及那些慘死的邊關将士的血債,他是為複仇而生的。在遇到黎舒之前,齊銘瑄一度以為他的人生裏只有複仇一件事可做。
複仇之後呢?
他不知道。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有了期待的未來,有了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為了這些,他的計劃絕對不能出現任何纰漏。
“殿下這些天,好像心情不錯?”書房裏,灰衣老者自顧自斟了一杯茶,狀若不經意地問。
聞言,齊銘瑄手上動作微頓,疑惑地“嗯”了一聲。
“殿下自己怕是都沒注意到吧,這幾日殿下經常會笑呢。”不是浮于表面的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眼中也不再是以往的暮氣沉沉,而是有了年輕人該有的朝氣。
這才對嘛,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比他一個糟老頭子心态更老像什麽話。
“有嗎?”齊銘瑄摸了摸嘴角,原來這些天他經常會笑嗎?“可能是所謀求之事就要成了吧。”
“殿下說這話,自己信嗎?這話能騙的了別人可騙不了老頭子我,殿下的好心情是因為別的事吧,比如,你之前提起過的那個人,是因為他吧?”
老人笑得慈祥,偏他說的話齊銘瑄一個字都反駁不了,他的好心情确實不是來自那些已成定局的事,而是因為事成之後,他和黎舒之間的阻礙就少了大半,解決掉礙事之人,他便能更靠近青年一點了。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老師。”既然被看透,齊銘瑄索性不再遮掩,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的心思。
“老師對自己的學生怎麽可能不了解呢,能牽動堂堂大周戰神心神的人,想必極為優秀吧。”看他徒弟這般做态,那人的身份應該很不一般。
“他确實很優秀,”聽到心上人被敬重的老師考贊,比自己得了誇獎更開心,提起黎舒,齊銘瑄眼裏仿佛含了萬千星辰,“他很厲害,心腸也好,還會把自己的功勞讓給我,能理解我……”
等等,這是不是哪裏不對?老人越聽越茫然,他徒弟這描述,怎麽也不像是描述京城裏的女子啊,他徒弟喜歡上的,究竟是個什麽身份的人?
然而徒弟只顧着誇心上人,半點沒留意到自家老師越來越不對的神色。
趕緊喝了口茶壓壓驚,老人遲疑着問:“殿下心悅之人,是……”
“是男子,”對這個問題,齊銘瑄沒賣關子,老師是他最親近的人,他不會騙他,“不過我還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我。”
說這句話時,齊銘瑄的表情如同所有年少慕艾的少年一樣,忐忑、羞澀以及難以掩飾的欣喜。
看着這樣的徒弟,老人開口想要勸谏的話堵在心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他這個徒弟,從小到大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他肩上背負着常人難以想象的重擔,一路負重前行,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卸下這沉重的擔子,可以為自己而活,他這個做老師的,又何必在這種時候成為徒弟感情路上的新阻礙。
“這件事為師不會插手,喜歡什麽樣的人是你自己的事,但感情向來講究你情我願四個字,你既然對人家是真心的,可不要在這個時候犯渾。”雖然打定主意不插手徒弟感情上的事,但該叮囑的地方還是要叮囑的。
感情這種事是無法強求的,他不希望他徒弟因為用錯了方法導致這段感情以慘淡的方式收場。至于好男風這件事,倒不怎麽重要了,大周對男風一事向來不怎麽避諱,連世家子弟都有不少結契的,民間更不用說,但他徒弟的身份,是個不小的問題。
他徒弟人都還沒追到呢,現在考慮這些為時尚早。
“我知道的,謝謝老師能理解。”老師是他最敬重的長輩,能得到老師的支持,齊銘瑄心裏放下了一大塊石頭。
“你是我的親傳弟子,老師不支持你支持誰?”老人撫須而笑,“說到這個,你還有個師弟,是為師前幾年收的,年紀和你差不多大,天賦品行都不錯,也肯吃苦,在我這學了不到半年就考中了舉人,是個不錯的苗子。”
“老師居然忙裏偷閑悄悄收了個徒弟?我這個小師弟只怕是天資不凡吧。”
“這到沒有,”老人擺擺手,“那孩子有點天賦,我收他不過是還昔日老友一個人情罷了,那孩子是去養病的,後來被他家人接走,就再沒聯系了。”
那段時間,他用的是假身份,那孩子用的也不是真實身份,以那孩子的聰慧或許猜到了什麽,就像他也知道那孩子身份不凡一樣,雙方默契的沒有挑明,以一對普通師徒的身份相處下來。
聞言,齊銘瑄心念一動:“老師可是想尋一尋那位弟子?若小師弟當真考中了舉人,應當很容易尋到。”
“不必啦,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同他本就只有半年的師徒緣,現在這樣挺好的。”活了一大把年紀,他最清楚的便是萬事莫強求。
齊銘瑄打小跟着老者學習,對老人的心性再了解不過,若不是心中挂念,老者萬不可能提起這件事,在心中記下這件事,待此次事了,他便派人去找一找這位小師弟。
目前最重要的,是朝堂上的事,不出他們所料,牽扯到當年的穆家一案,要想繼續往下查,遇到的阻力幾乎以成倍的速度增加,那些心裏有鬼的人再也顧不上其他,只想阻止這件事發生。
那樣的真相,絕對不能大白于天下,否則,他們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
一時間,原本就混亂的朝廷更亂了,有人心神不寧惶惶不可終日,有人渾水摸魚想乘機謀求最大利益,有人四下謀走欲讓穆家沉冤得雪……各方勢力亂鬥,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氣急之下,皇帝病倒了。
“陛下,陛下,息怒啊,龍體要緊!”安公公跪在帝王腳邊,一個勁兒的勸。
“他們……他們這是要氣死朕嗎?!”皇帝被氣得臉紅脖子粗,額角的青筋高高暴起,這一封一封全是提議為穆家平反的奏折,看得他兩眼發黑,差點一口氣沒提起來。
不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既然穆家的事已經成了過去式,重新提起來做什麽,這是要逼他公開向天下道歉嗎?不,他是皇帝,即便真的是他做錯了,道歉的也不該是他,不,不對,他是皇帝,錯的絕對不是他!
“朕是皇帝,朕怎麽會有錯?朕要拟旨……”話還沒說完,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雙眼上翻,失去了意識。
“陛下——陛下——來人!傳禦醫!快傳禦醫!”
皇帝病倒了。
皇帝病的太突然,來不及做任何後續安排,沒了他的鎮壓,朝堂上越發混亂,大皇子四皇子忙着趁這個機會争權奪利、收攏勢力,根本顧不上躺在床上的皇帝,只有齊銘瑄,維持着好兒子人設,天天往皇宮跑。
皇帝的病來勢洶洶,即使人已經清醒過來,也下不了床,說不了話,能做的最大動作就是轉轉眼珠子。
齊銘瑄接過安公公端來的藥,坐在床邊,耐心地一勺一勺将藥喂給皇帝。
皇帝倚坐在床頭,連基本的吞咽都難以完成,藥汁順着嘴角流下,安公公趕緊拿着帕子擦幹淨。
這樣的情形這幾天經常發生,人心都是肉做的,誰真心、誰假意,經過了這麽些天,難道還看不出來麽?
看着眼前眉眼低垂的兒子,皇帝心情很是複雜。他精心培養的兩個兒子在他生病時只顧争權奪利,來見他也是為了能在他手裏撈出更多東西,反觀這個從小就不受他待見的、一路自己摸爬打滾長大的孩子,在這個時間對他真心真意。
這個孩子的眉眼和她好像啊,那個他年少慕艾、真心求取的女人,他也曾和她濃情蜜意過,也曾如一個普通父親一般期待這個孩子到來,也曾不顧皇帝威儀将這個孩子抱在膝頭玩鬧過。二十年的時光非但沒能讓這些記憶褪色,恰相反,經過時間的洗禮,這些記憶越發清晰,美好的讓人寧願永遠沉浸其中。
是他做錯了嗎?
若當初他不默許這一切的發生,現在是不是能像記憶裏一樣?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在他做下選擇的那一刻,未來的路已經鋪好,是糖霜滿路還是荊棘遍布,早已沒有了選擇。
“殿下又去探望陛下了?陛下身子可還好?”黎舒官職不夠,又是衆位大臣的重點防範對象,輕易進不了皇宮。
“和以前一樣。”齊銘瑄專注着手下的動作,衣袂翩飛如舞動的蝶,将泡好的茶遞給黎舒,“子舒腿上的傷可好了?”
黎舒伸手接過泡好的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齊銘瑄手上動作慢了一拍,指尖擦着黎舒的手背而過,極輕的觸感,帶來一陣顫栗。
黎舒擡眸,齊銘瑄已經收回手,臉上也是一片平靜,仿佛剛才的小動作真的只是不小心。
收回目光,借袖遮擋,黎舒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借着寬大袖袍的遮擋,齊銘瑄撚了撚剛才觸碰到黎舒手背的手指。看着青年因注視杯中物而微微下垂的眸子,不禁想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名正言順執起青年的手呢?
朝裏的事已經開始收網,是時候試探一下青年的态度了,不過不能太着急,免得青年被他吓跑了。
完全沒想過,萬一最後黎舒沒有答應和他在一起他該怎麽辦。
“殿下可是有話想對臣說?”見齊銘瑄一直盯着他看,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黎舒放下茶杯,問。
“我……子舒可是三年前考中舉人的?”差點把心裏話問出口,險險扭轉了話題。
“是三年前考中的,怎麽了?”
見黎舒注意力被轉移,齊銘瑄繼續這個話題:“老師收了個弟子,是三年前參加的鄉試,只是後來失去了音信,最近聽老師提起,我想看看能不能幫老師尋到這個小徒弟。”
男主還有個師弟?系統給的劇情裏怎麽完全沒提到這一茬?看來劇情果然不靠譜,好多東西都沒提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