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鐵馬冰河靈州殇
宮中因為往利氏薨逝而樹立起的白幡還未撤去,已是隆冬時節,殿宇內外處處蕭瑟。
殿中攏了火盆,暖意融融,與外面的蕭寒清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羲和找了親信大臣商議政事。
“丞相,金國歸還的人口都安置妥當了嗎?”
“此次所還多是當年會州之戰時掠去的人口,俱已分田撥地,安置妥當。”
羲和轉顧雲冽:“我大夏全民皆兵,營田實占正軍。近年來兵事甚多以致土瘠野曠,此次金主歸還人口,也是良舉,你替我拟封國書以表謝意。”
“是,不過,未來形勢嚴峻,這些人口也是杯水車薪。”
羲和聞罷說道:“盡了萬般人事,剩下的便也要聽長生天的安排。對了,近來有什麽新戰況嗎?”
雲冽沉吟了一瞬,肅然道:“蒙古剛剛攻破了夏州,守将術速忽裏出降。”
羲和看着火盆中冉冉跳動的火苗,低聲說:“朕知道了。”雲冽和高良惠互相看了一眼,心下了然又無可奈何。
殿外飄雪如絮,紛紛揚揚,天色烏蒙,大地卻是一片雪白。寒風掠過,吹卷起屋頂的落雪,飄飄悠悠直落在地面上,讓本來一片平整的潔白突兀起一塊雪丘。當然沒人再有心思觀賞這耀天耀目的白,一行人腳步匆匆,朝乾元殿快步走去,仿佛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身後留下淩亂的腳印。
“報!”來人直奔進殿,見到李晛,“撲通”跪下,神色焦急:“陛下,蒙軍十萬正逼近靈州!”
正查看地圖的羲和泠然轉身:“此事當真?”
“千真萬确,探馬剛剛探得的消息。”
羲和一揮手,斥候退出大殿。靜立一旁的沒藏青翎看着羲和,他知道表面上他雖然鎮定自若,但心中必定如歷暴風驟雨,如今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生死存亡。
“青翎。”羲和開口喚他。
“臣在。”沒藏青翎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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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有多少軍隊可調動?”
“除去質子軍和京師衛戍等中央侍衛軍之外,還有鐵鹞軍、擒生軍、步跋子、潑喜軍等共十萬。”
羲和沉吟一瞬,“拜嵬名令公為統帥,帶這十萬精兵馳援靈州。”
沒藏青翎一凜:“陛下,這十萬人是大夏最後的精銳了。”
“我知道,”羲和語氣沉郁而堅定:“靈州是中興府的屏障,靈州一失,中興府同樣堪危。去傳旨吧。”
沒藏青翎領命退下,羲和走到殿外,看着漫天飛雪,未來暗淡無光,但也許那是離長生天最近的地方。
第二日,軍隊集結完畢,羲和登上點将臺,已是兩鬓斑白的老将嵬名令公從羲和手中接過帥旗和酒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嵬名令公拔出戰刀,高舉在手,對将士們慷慨說道:“弟兄們,騰格裏會保佑我們,讓我們為大夏而戰,把蒙古鐵騎趕出我們的家園!”豪氣幹雲,氣概依舊,但羲和能看出來,嵬名令公已經老了,英雄遲暮,如今的夏國不也是如此嗎?
誓師結束,嵬名令公率軍開拔。羲和望着大軍行進一路揚起的煙塵,陷入沉思。蒙古勢如破竹,如今大夏西面和北面的領土大多陷落,而蒙古想必已把長遠的目光投向了金國和大宋,自然要先掃平橫亘其間的大夏。而靈州,是中興府最後的屏障,這一場仗即是生死存亡的關鍵。
嵬名令公率軍到達靈州,遠遠望見黃河對面蒙古大軍駐地難以勝數的營帳,并沒有進攻。他從容指揮修築防禦工事,在靈州城外沿黃河層層設防。黃河水咆哮奔湧而過,仿佛吹響了悲壯的號角。黃河是一道對蒙古來說難以逾越的天然屏障,嵬名令公是這樣想的,若在往年,這一點沒錯,但凡事都有例外。
這一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寒風刺骨、滴水成冰,朔風呼嘯甚至可以讓旗杆斷裂倒地。從前黃河在冬季也很少結冰,就算結冰也不會太厚。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數日之後,千裏黃河竟然朔風成冰,冰層之厚足以讓兵馬踏過。這百年一遇的天候就這樣讓他們遇見了。接到消息的嵬名令公在心中感嘆:“難道真的是天亡大夏嗎?”
成吉思汗與嵬名令公,蒙古與西夏,隔河相對,虎視眈眈,一場書于史冊的悲絕之戰即将拉開帷幕。
兩軍布陣,蒙軍跨過冰封的黃河沖将過來,嵬名令公拔出佩刀大喊:“兄弟們,保衛興靈,迎戰!”渾厚的聲音回蕩在朔風中。
令蒙古沒有想到的是,本以為戰鬥力已大不如前的夏國軍隊竟然擋住了他們的第一次沖擊,并且占據有利地形箭矢齊發,揮刀砍殺,令蒙軍先鋒傷亡慘重。冰面上留下了無數屍身,陽光下,帶着血色的冰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蒙軍不再輕敵,迅速發起多次沖擊,弓箭手所發之箭如飛蝗直搗夏國陣地,夏軍倒下一批又會補上一批,以不畏生死的勇氣死死守住陣地。夏軍置瓷蒺藜于冰面,蒙軍進攻一度受阻。
嵬名令公親身上陣縱馬拼殺,刀光閃過之處蒙軍哀號不絕,他雙目炯炯如入無人之境,在刀光閃爍和血煙橫飛中縱橫馳騁,但見刀光劍影,只聞殺生鼎沸。
西夏士兵以一當十,懷着必死的決心,奮勇拼殺,雙方在冰上的戰鬥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冰河俨然一片血紅。然而,盡管嵬名令公號令嚴明、練兵有方,但是他的這十萬大軍畢竟不再是過去橫掃漠南敗克烈、五渡河湟驅金兵、縱橫河曲破契丹、蹂躏陜西吞宋師的西夏鐵騎了。随着時間的推移,攻勢不減,夏軍已不支,漸漸地,陣型開始出現缺口,蒙軍抓住這個缺口,發起更加猛烈的攻擊。冰河之上,俨然是一片人間煉獄修羅場。
夏軍最終敗退,損兵過半,蒙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嵬名令公帶領餘兵退守靈州城,李德任站在靈州城頭,俯視着鋪天蓋地洶湧沖來的蒙古兵。拔出刀來:“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弟兄們,我們是頂天立地的黨項男兒,為了大夏命運、為了國之蒼生,我們要死守靈州!”
将士們也随着他喊出振奮人心的口號,人人皆知他們即将面對的是何等慘烈的厮殺,但他們毫不畏懼。
成吉思汗下令攻城,無數雲梯架上城牆,砍倒一個又會有新的架上,蒙古兵仿佛永遠也沒有窮盡。城門處進行着尤為激烈的血戰,雙方士兵都殺紅了眼。
靈州城池雖堅固,但并非堅不可摧。陸續有城門被攻破,有蒙古兵翻上城牆,靈州城內,雙方混戰一處,血色煙塵遮天蔽日,旗幟被鮮血染得通紅,道路上鋪滿了雙方士兵的屍身。
李德任帶領士兵在城樓上與蒙軍進行最後的搏殺,刀戟相斫,血光四濺。到最後,堆積如山的屍體上只有李德任一人在鏖戰,他全身多處被傷,體力殆盡。但他仍背靠着一杆夏國大旗不允許自己倒下。
望着弓箭手,他輕蔑地一笑,高昂着頭,看向天邊如血的殘陽。馬蹄踏碎曾經的安寧,鮮血濺落染紅了土地。箭矢如雨中,他遙望王城的方向,傲然挺立。
鮮血順着他銀色的铠甲一滴一滴落下,他至死也依然大睜着雙目,背靠旗幟,手拄戰刀,屹立不倒,目光早已渙散,卻始終面對中興府的方向。
一個蒙古将領走到李德任旁邊,李德任萬箭穿心,身體早已冰涼。蒙将低頭向其致敬,伸出手去,輕輕阖上了他的雙目。
嵬名令公傷重被俘,被捆縛到蒙将面前,寧死不跪,破口大罵:“天不濟我,無可奈何,要殺要剮随便,給個痛快的!想讓我投降,做夢!”
蒙将半眯着雙眼說:“我不殺你,回去告訴你們那個尕皇帝,蒙古鐵騎不日将至,讓他好好等着。松綁。”
嵬名令公有一瞬的愕然,後又悲憤難當,帶領從中興府帶來的僅剩的兵士趕回王城。
蒙将剛欲起身,忽聽禀報:“将軍,抓住了李德任的兒子李惟忠,如何處置?”
“帶上來。”
只有七歲的李惟忠被帶了上來,雙手被縛,對推他前行的蒙古士兵怒目而視。
蒙将問:“你就是李德任的兒子?”
惟忠大義凜然說道:“不錯,我就是夏國先太子李德任之子李惟忠。用不着假惺惺地啰嗦,我阿爹為國捐軀,惟忠不願茍且偷生,但求從死!”面容雖稚嫩,卻有着不容置疑的篤定與堅毅。
這番老成的話語似與他的年齡不符,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份氣勢震懾,暗暗稱贊,頓生敬意。
蒙将笑笑:“小小年紀,此等肝膽,着實不易,暫且留你一命。”話畢一揮手,命人将惟忠帶下,好生照料。
靈州之戰,無數夏國将士戰殁,原靈州守軍無一投降,城破後全部殉城。這是夏蒙戰役中殊為慘烈的一役,其激烈程度為蒙古成軍以來所罕見。
作者有話要說: 靈州之戰,無限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