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采選

王萦見衆人都看着自己,懵然,“為何都看我?”

陳氏忙轉頭對戚氏道:“姑氏,萦剛滿十五,或許郡中不知,他們未必來看。”

“怎不知!”戚氏皺眉,“你忘了,我去年就求了官府的媒人幫忙擇婿,萦的生辰都說得清清楚楚。宮中采選,哪次不是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宮使來到,見得容貌可選,便即用車載還回宮,由不得你不願!”

“那……”

“上次不是相了幾家,我等還未給信?快快再遣人去問,看他們定了人家不曾!若還獨着,選個過得去的就把萦定了!”戚氏道。

陳氏和王璟對視一眼,忙應了聲,與曹謙一道出去了。

王萦睜大眼睛看着他們,又看看戚氏,急得眼圈通紅,“母親,我……我不嫁那些人!”

“由不得你。”戚氏揮揮手,“你不嫁他們,便要入宮!須得趁朝廷采選之令還未下來将你嫁走。”

“母親,嫁他們,我寧可入宮!”王萦跺腳。

“胡說什麽!”戚氏瞪她一眼,“你以為入宮是好玩的麽?進去的人,九成九都是當宮女!皇後、夫人自有家世好的人去做,別的妃嫔就算生個皇子也是一輩子受人欺壓!”

戚氏說着,忽而眼睛紅了一下,“母親養你這麽大,就是為了讓你去受這個苦……”她轉開頭,哽咽起來。

王萦沒想到戚氏會這樣,手足無措,怔怔說不出話來。

“母親!”徽妍在一旁見狀,忙過去扶着她,安慰,“萦也是不知曉,母親莫難過。”

“我也是不甘……”戚氏吸了吸鼻子,舉袖拭了眼角,低低道,“想當年,我們家豈會為這般事憂心。若不是你父親出了事,萦也早就是何奉常家中的新婦了……”

王萦被母親的話戳中心事,愣了一會,亦是眼淚汪汪。

“母親……”她再也忍不住,撲在戚氏的懷裏大哭。

看着抱頭垂淚的母女二人,徽妍亦是心酸,摟着她們,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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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與大臣們議罷了事,才散了,內侍說,宗正求見。

得了宣召之後,宗正劉奎滿面笑容地走入殿內,向皇帝一禮,“陛下,遵陛下之意,臣等已将采選名冊拟好,請陛下過目。”說罷,讓內侍将一摞簡牍呈上。

皇帝正在看奏章,瞅了瞅那些簡牍。

“宗正辛苦。”他說,“待采選之家,都在裏面了麽?”

“都在裏面了。”劉奎道,停了停,補充麽,“陛下,尚書已将采選诏書拟好,還請陛下……”

皇帝颔首:“朕知曉了,宗正下去吧。”

劉奎不再多言,行個禮,退出殿外。

尚書許嵩正在殿外等着,見劉奎出來,一臉詢問之色。劉奎看了看他,搖搖頭,苦笑,“陛下還未答複。”

許嵩了然,亦苦笑。

他做了兩朝尚書,采選之事,并不陌生。先帝曾采選三次,他經手兩次。每次采選都是皇帝下令,尚書拟诏,然後派內官往鄉間采選即可。而此番,卻是格外麻煩。

皇帝繼位之後,久久沒有采選,在大臣們苦勸之下方才同意采選。

這也就罷了。

皇帝同意采選之後,太蔔定了吉日,許嵩這裏剛剛拟了诏要發出去,皇帝忽然又說,且等一等,讓宗正先将待選的名冊交與他過目。

司隸的良家,确有記錄,但都在各郡縣官府之中。往常,內官們到了各地,由當地官吏呈上名冊,徑自去各家拜訪便是,從來不必先收羅名冊。但既然皇帝吩咐,衆人也只有照辦,忙碌一番之後,終于将名冊呈了來。可采選的日子,又推後了幾日,太蔔那邊又要重新貞問……這事連許嵩自己也想不明白,這位皇帝比起先帝,雷厲風行,最惡繁文缛節,作為尚書,他一直是很贊賞的。可為何單單采選這事,要弄得這般麻煩,總讓人覺得他猶豫不決?

劉奎也納悶。

自己這個宗正,是跟皇帝一起上任的。他知道皇帝讓他當宗正,是看他為人踏實,而當了宗正之後,他也一直想好好做些事,所以,敦促皇帝采選立嗣,他十分有熱情。但皇帝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好不容易讓他答應了,又這個要求那個要求,讓人摸不着頭腦。

采選不好麽?當然好啊。司隸之中的女子,溫柔可愛,選的又都是良家子,幾百上千個伺候着自己,誰不喜歡?那……皇帝究竟在想什麽?

正揣着一肚子心思,忽然,內侍小跑着追來,說皇帝召他回去。

劉奎訝然,忙與許嵩行禮作別,匆匆往回走。

“宗正,這冊中都收了些什麽?”皇帝晃了晃手中的簡冊,面色不豫,“一個弘農郡,就這百十人?”

劉奎聽得這話,詫異不已,忙道,“陛下,臣等在京畿諸郡中閱視,凡十三以上二十以下良家子,容貌端麗而未嫁者,皆載還後宮。弘農郡雖不過百十人,品貌皆是上乘,陛下……”

“二十以下?”皇帝冷冷道,“朕堂堂天子,只配得二十以下的麽?”

劉奎愕然:“陛下之意……”

“換了。”皇帝道,“下限提至十八,上限提至二十五。”

劉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咽了咽喉嚨,道,“陛下,十八至二十五歲,這般年紀還未出嫁的良家子,那不是嫁不出去了麽……”

“嫁不出去又如何。”皇帝将簡冊丢在案上,“你以為朕不知?每每有采選風聲出來,民間便多嫁娶之事,為何?乃是許多人家不願女兒入宮,寧可将就些也要将女兒先嫁了,好好的喜事,弄得怨聲載道。”

“可這歲數也太大了……”

“朕也不小了。”皇帝淡淡道,“嫁不出去,正好來宮中做事。身為天子,當為民分憂,去吧。”

宗正語塞,見皇帝一臉堅定,面色複雜地行了禮,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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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采選,被擱置了一段日子的王萦婚事又被重新提起,一連兩日,又是派人詢問又是權衡利弊,忙得熱火朝天。

事關重大,連王缪也匆匆從長安趕了過來,與家人一起商量。

“吳家不好,雖富裕,那家的夫人我卻見過,甚是不好相與。萦得了這麽個姑氏,豈不要受欺負!”

“那韓家更不好了,夫婦二人都是勢利的,除了幾分利,什麽也看不上眼。 ”

“我看馮家不錯,家底好,脾氣也好。”

“馮家連個吏都沒出過,怎配得上萦?”

“那李家呢?家産與這邊相當,也做過官,夫婦二人見過萦,都挺喜歡。”

“可他家公子……”陳氏瞅了一眼門外,小聲道,“嘴邊有一顆大黑痣,萦肯定不喜歡!”

衆人說了一輪,選了又選,終是覺得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定不下來。

戚氏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兩天下來,頭疼得卧床。

她看着徽妍和王萦,長長嘆口氣,“選個婿嫁個人,怎這般麻煩,你們一大一小,母親這心也不知何時能操到頭……”

徽妍和王萦相觑,皆是苦笑,各不說話。

王缪看了看她們,一狠心,道,“這麽拖着亦是害人,我看這般,馮家、李家、張家,雖各有缺憾,大致卻是過得去。做三根簽,讓萦來拈,抽中誰便定了誰。”

衆人聽了,都覺得這般也好。

王萦卻面色變了變,立刻道,“我不抽!”

“抽不抽由不得你。”王缪虎起臉,“你自己也無主意,莫非拖到宮使來了,接你進宮一輩子做宮人?”

王萦眼圈又一紅,委屈地大顆大顆掉眼淚。

徽妍看看她,道,“你若不願,就這麽辦。三根簽,你說哪根,我替你抽。”

王萦知道自己已無退路,哭着說,“這些人,爾等當時也不滿意啊……”

陳氏嘆氣:“此一時彼一時,萦,你看姑氏都卧病了,你莫非還要她操心麽?”

王萦不說話,倚在徽妍的肩上低低抽泣。

徽妍亦知此事實在為難,正想說些寬慰的話,王璟卻從外面進來。

“你這是從何處回來?”陳氏見他風塵仆仆,忙起身相迎。

“陝邑。”王璟拿起案上的一杯水,灌下,來不及擦幹嘴,看着衆人道,“采選之事,有了大變故!”

“變故?”衆人皆訝。

王璟颔首:“我想打聽清楚些,去了一趟府衙,爾等猜如何?府衙的人說,今上此番采選,改了年紀,要十八以上,二十五以下。”

徽妍聽得這話,愣了愣,心忽而一沉。

衆人面面相觑,未幾,也突然明白過來。

“如此說來,”戚氏看着徽妍,有些不可置信,“卻是你在采選之列?”

徽妍瞠目結舌,緊問王璟,“兄長這消息确實?”

“确實!”王璟道,“我識得縣中戶曹鄭林,還特地去問過。他說此事還未昭告,他們是昨日接的命令,整理出本縣十八至二十五歲未嫁的良家子名冊,以待宮使。他還将名冊給我看,你的名字就在其中!”

此事猶如水面落下大石,衆人嘩然。

對于王萦,衆人自然慶幸不已,可對于徽妍,又有些尴尬。

徽妍坐在席上,面色不定。只覺此事如同一出戲,鬧騰得可笑。

“二姊,你……你願入宮麽?”王萦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問徽妍。

“徽妍,”王缪拉着她的手,“你若不想入宮,趁還未張榜,還是……”

“不必。”徽妍低頭沉吟,片刻,擡眼,道,“我明日就去長安一趟。”

“去長安?”衆人不解,“去做甚”

徽妍看着他們,緩緩道,“去求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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