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反噬

或許是因為韓君出于狂化階段的緣故,他的精神壁壘廢墟又燃燒了起來,甚至火勢還有往周遭精神海蔓延的傾向。

在修複了韓君的精神海之後,趙弘光已經更夠進行更高層次的精神接觸,在他閉上眼,将精神觸須伸入韓君精神海的那一刻,他的量子投影也徹底進入了這片天空昏暗、風中呼嘯着泣咽聲的精神世界。

耳畔是風的聲音,像是怒號,又像是哭泣,雖然地面已經不再是灼燒的焦土,可是那些勉強覆蓋其上的草坪卻顯得沒有太多的生氣。

這還是趙弘光第一次如此深入一個哨兵的精神海,他小心翼翼地踩着腳下的草坪,并不敢随意靠近那只瘦骨嶙峋的白虎。

從韓君精神體的狀态看來,對方仍在受着精神壁壘坍塌的煎熬。

“嗚……”狂化症讓韓君的精神體也同樣難以自控地陷入了狂躁,對韓君的身體所使用的鎮靜劑難以約束他的精神體,白虎在看到趙弘光出現後,下意識地龇起牙,稀疏的鬃毛也因為警惕而倒豎,它的爪子已經不再鋒利,可它那雙藍色的獸瞳中仍充滿了嗜血的渴望。

肥啾在第一時間跳到了趙弘光的肩頭,面對着氣勢洶洶朝自己主人撲來的白虎,它發出了一聲悠揚的啁啾之後,像離弦的箭一樣彈射了出去,這一撞正好撞到白虎的臉上,然後它的小嘴開始準确而兇狠地啄向了貓科動物敏感的鼻頭,用它曾經對付過淩峰精神體那一招。

“嗷嗚!嗷嗚!”韓君的精神體很快就因為鼻頭上那只死纏爛打的小肥啾變得更為失控,它憤怒地咆哮着,視線完全被那只肥啾所阻擋,而當它的爪子狠狠落下時,卻總是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肥啾,很好,就這樣牽制住它,必要的時候給它點厲害嘗嘗!”趙弘光現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将精神觸須用于對付韓君的精神體,他當前要做的是盡快修複重建韓君的精神壁壘。

與梳理韓君的精神海時使用的波浪狀精神觸須不同,這一次,趙弘光将自己的精神觸須擰成了上百股,一時間,他覺得自己有些像只蜘蛛,又有些像章魚,百足章魚。

如同向導學院精神疏導課上所提到的那樣,哨兵的精神壁壘才是他們最核心的部分,精神壁壘的破損與坍塌也是折磨着哨兵們的病根所在。

前所未有的灼燙讓趙弘光的精神觸須在直接接觸到韓君的精神壁壘時幾乎在一瞬間全部斷裂,那一瞬間的劇痛讓趙弘光幾乎失去意識,而原本占了上風的肥啾也随之跌落在了草地上,被白虎一爪子摁住。

這樣的反噬力遠遠超過了普通哨兵的程度,當然,趙弘光一開始就知道韓君可不是什麽普通哨兵。

坍塌的精神壁壘被直接觸碰,就如同裸露在外的傷口受到了侵犯一般,給韓君也帶來了不小的痛苦,摁住肥啾的白虎擡頭狂吼了一聲,卻在想要一口吞掉肥啾時怆然倒地,好不容易虎口逃生的肥啾慌張地撲騰着翅膀,掙紮着飛回了趙弘光的身邊。

——趙弘光向導,請确認你的狀态,請确認你的狀态。

一個遙遠的聲音從外界傳來,仍因為精神觸須被灼傷而意識模糊的趙弘光猛地睜開了雙眼,他必須回應這個聲音,否則,下一刻埋在韓君脖子下的電針會被人毫不留情地啓動。

“我沒事!”趙弘光在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已經帶着肥啾離開了韓君的精神海,回到了現實之中。

肥啾顯然是吓壞了,它縮在趙弘光滿是汗水的掌心裏瑟瑟發抖,抖得像一顆毛球。

為了避免被監控攝像頭那邊的向導或者哨兵看到自己的精神體過于虛弱的狀态,趙弘光不動聲色地側過了身,将肥啾捏在了掌心之中。

——病房內的精神磁場剛才出現了異常波動,請你小心一些。

來自監控中心的通訊聲剛落下,病房內主控臺上突然出現了一陣警報聲,不同于提示韓君進入狂化的監控警告,這一次的警報以一種令人驚惶的節奏發出了尖銳的響聲。

趙弘光來不及梳理自己的狀态,急忙撲了過去,他驚恐地看到屏幕上韓君的生命指征正在急速下降。

“不……”趙弘光轉過了頭,之前因為狂化發作還有着輕微掙紮的韓君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看樣子是他剛才對韓君精神壁壘的觸碰造成了對方嚴重的反噬狀态,這樣的反噬狀态不僅為危及向導,對于罹患狂化症的哨兵本身而言也不啻為一種自我摧毀。

很快,林少安就帶着醫務助理們闖進了韓君的病房,雖然按照原計劃,黑塔已經放棄了韓君,可當他收到韓君病情危重的警報時,還是忍不住過來了。

“我不是故意的……”趙弘光這一次是真的急哭了,無濟于事的淚水會讓人的心裏好過一些,也僅此而已。

“讓開。”林少安頭也沒擡地阻止了想要對自己哭訴的趙弘光,他口口聲聲說過不會再給韓君提供更多的醫療服務,可是此刻他卻親自指揮助理們為韓君進行急救。林少安在簡單地判斷了韓君此刻的情況後,果斷對助理們下達了指令。

“停止輸入鎮靜劑,加強氧氣輸送。脫掉他的約束衣,準備注射腎上腺素!”

趙弘光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擡手揉了揉鼻子,而被他攥在掌心裏的肥啾也掙紮着将頭伸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确認着周遭的情況。

“你被反噬了,是吧?”林少安在安排好手下助理之後,快步走到了趙弘光的身邊,一把将對方拽到了牆角。

趙弘光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不是因為他為此感到羞恥,而是他擔心黑塔會因此提前對韓君安樂死,不到最後一刻,他真的不願放棄。

但是面對神色冷靜乃至冷酷的林少安,趙弘光在痛苦地吞了一口苦澀的唾沫之後,還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這次算你幸運。”出乎趙弘光意料的是,林少安并沒有責備他,但是這個看似冷酷的醫者卻問出了一個令他痛苦的問題,“還要讓韓君在死前遭這麽多罪嗎?如果你放棄的話,我現在就下令停止急救,甚至可以讓他走得快些。”

趙弘光低下頭,陷入了沉默。與此同時,肥啾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主人的掌心裏鑽出來,它抖了抖黏在一起的羽毛,讓自己再次蓬松成一個毛球之後,悠悠地飛回了趙弘光的肩上,踩着小碎步用自己面頰的絨毛蹭起了趙弘光的下巴。

“啾啾……”這個世界上,對于異能者來說,不會有比他們的精神體更了解他們此刻心情的生物了,趙弘光的痛苦與糾結讓肥啾也變得有些傷感,當然它更傷感的是自己的築巢大業還沒開始,就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每只鳥都應該有個自己的巢,而每個向導都應該有個匹配的哨兵,肥啾能懂的,只是這樣簡單的道理。在趙弘光短暫的二十來年人生中,肥啾還從未遇到過能讓自己産生共鳴的精神體,那只白虎在不發瘋的時候,其實也不是那麽讨厭,至于對方的主人,更是擁有漂亮的毛發讓自己想要收藏。

“要再試一次嗎?”趙弘光察覺到了肥啾傳遞給自己的信息,這個時候,他實在需要別人給自己一些信心和建議。

“啾。”雖然才經歷了生死之劫,可肥啾還是飛到趙弘光的手上,用三角形的小嘴輕輕啄了下對方的虎口,這是它表示贊同的方式。

盡管肥啾并不是什麽別的人,它就是趙弘光的精神體,甚至可以說就是趙弘光自己的一部分,但是趙弘光作為異能者,還是從自己的精神體處獲得了力量。有時候,人的自我治愈能力,就是這麽不可思議。

“我并沒有被他反噬,這說明,我還有機會,他也還有機會。”趙弘光定了定神,咬了咬牙,向林少安表達了自己還是想拯救韓君的意願。

林少安扭頭看了眼圍着韓君忙碌的助理們,這些醫務人員已經對如何急救一個瀕死的生命駕輕就熟,随着氧氣的輸入以及腎上腺素的注入,韓君的狀态又逐漸穩定了,看起來,對方殘軀中的生命之火仍頑強地燃燒着。

“最後一次機會。我們不可能看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冒險。”林少安并不打算将這件事上報給黑塔的高層,因為到了他們那裏,韓君肯定死定了,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這麽善良的。

因為忙于為其他輕症哨兵治療,林少安在韓君病情暫時穩定之後,就準備撤離了。

離開病房之前,他不得不把殘酷的事實告訴趙弘光:“下次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會再有人為他提供過度醫療了。”

趙弘光苦澀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林少安瞥了眼被脫得光溜溜捆在醫療床上的韓君,嘆了口氣:“替他洗個澡吧,說不定是他最後一次了,牆上的沖洗管你看到了吧?他現在很虛弱,那些束帶應該足夠控制他,為了你的安全,在他斷氣之前都不要解開。”

雖然趙弘光很想反駁林少安說韓君是不會斷氣的,可是剛才那番兇險的狀況,讓他沒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林少安帶人離去之後,趙弘光随即站到了角落裏,他摸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家裏的號碼。

——弘光嗎?你這個月不休假嗎?媽媽買了好多你喜歡的東西呢?

電話那頭,來自母親的問候總是令人幸福而寧靜的,趙弘光努力地扯了扯的唇角,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中有些笑意。

——媽,塔區很多事要忙,我要幫助疏導哨兵,所以這個月的休假可能要泡湯了。

——這樣啊?那你可要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

——嗯。對了,媽,你可以做一份蛋包飯在明天給我送進來嗎?塔區在每個安全區都設有專門的寄遞處,你出示下和我的關系證明,把東西交給他們就好了。記得多加點番茄醬。

——你不是不愛吃番茄嗎?還要吃點別的什麽嗎,我一起給你送進來。

——沒有了,就這樣吧,我忙去了,再見。

趙弘光匆匆挂掉了電話,他目光恍然地看向了躺在醫療床上的韓君,對方的身體被汗液覆蓋着,甚至泛起了一層水光,急促**的腹部和胸膛,以及封閉頭罩中傳出的微弱喘息聲,都讓趙弘光想到自己精神觸須被盡數灼斷的那一刻,不僅僅是痛苦,更是悲傷,令他難以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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