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七

次日正午，三萬鐵騎包圍薩切裏城。

它是無險可守的平原要塞，城牆必須厚實、高聳，城門必須滿是尖銳的門釘，護城河必須又寬又深，內部每條街道都有街堡，地下還有各種避難、儲藏用的設施。總的來說是一座一時半會打不下來的城市，臨時成軍的騎兵團團長下令駐紮。

以為碰上就是一場惡仗的騎兵們松一口氣。“這麽說也許和騎士美德有些出入，但是不用打仗的感覺真是美妙。”胡克對炊事長這種怯戰的說法很是贊同，兩人迅速成為朋友。跑過來蹭吃蹭住的萊因默默幫忙切菜，偶爾給他的龍切一塊團長專享的甜蘿根。

半夜，因為年齡太小被分到侍從營的尼祿溜過來和兩人回合。騎兵六營中崗哨十分嚴格，要是就沒有嗅龍他大概被抓住好多次了。好不容易摸到胡克先生的帳篷門邊，一只手伸出來直接拉進裏面。帳篷內壁覆蓋着一層影子般的東西，四根蠟燭的光怎麽也透不出去。

“人齊了。”胡克宣布會議開始，“尼祿坐我身邊。”

“喂喂，我雖然是魔族但不是禽獸，”在場第四個人不滿地敲地面，“搞得我會咕咚一聲吞掉這小子一樣。喂喂，別瞪我啊小子，魔族确實退出了亞斯大陸，這是依憑啊依憑。”

尼祿白着臉跑到胡克身後坐下。

“火神的話帶到你就可以走了。”胡克挪挪位置把小孩遮個結實，“不準吓唬小孩。”

“好吧好吧，胡克大人，”魔族假模假樣行了個騎士禮，“主人說，‘沒預料到教廷會插一腳但是既然來了，就作為火堆中的薪柴吧’。這身軀擔任團長的近衛騎士，如有需要，盡管開口。”魔族說完，致禮離開。

“咳咳，”胡克清清嗓子，“如你所見尼祿，薩切裏叛亂是火神引發的。而我們因為某些原因也是支持他的，接下來會大鬧一場。如果你有心理負擔，我會安排人将你送回香麗舍。”

“胡克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尼祿搖頭，“如果，如果你們是在反教廷的話，請算上我一份。如果你們是幫着南威爾頓主教擴張教區，請允許我告密。”

“尼祿小弟，告密是不能提前說的，”胡克有些無奈，随手弄亂尼祿的頭發，“我向你保證，我們對地盤、俗世間的王權甚至于神權沒有興趣。”

“那您和萊因先生是為了什麽呢？”尼祿小臉滿是糾結，“為了什麽引發這場戰争？”

“原因嗎？其它人我不太清楚，我的話是為了自由。”胡克笑道，“不是把奴隸變成自由人的那種自由，是這裏的自由。”

胡克用指尖觸碰尼祿的前額，一觸即離，“懂嗎？尼祿小弟。”

尼祿揉揉被碰到的地方，有些怔忡，“太瘋狂了，胡克先生，你的想法太瘋狂了。這種想法即使教廷不在也不能實現吧！”

“不止，下個千年，下個一千年，”胡克的笑容多了幾分尼祿看不清的東西，“下下個一千年，可能都無法實現。”

那…您為什麽還做呢？

尼祿沒問出口，胡克也沒再往下說，他轉開話題，“萊因，東西布置好了嗎？”

撫着沉睡中的幼龍脊背的龍騎士點頭，他說話的聲音低很多，“放心。”

“我們會在明天中午往營地水源中加杜科多耶草果粉末。”胡克解釋道，“杜科多耶草果不能食用，吃了會乏力，長期食用肌肉會退化。薩切裏的叛軍戰鬥力太弱，我們得負責使雙方旗鼓相當，最大限度延長這場戰争。”

“我能做什麽呢胡克先生？”

“小心飲水，照顧好自己。”

“…這麽簡單嗎？”

“慢慢來尼祿，這會是一場打個一年半載的攻城戰。”

尼祿走後，胡克熄蠟燭準備睡覺。

拉被子的時候忽然道，“火神這次太賣力了，你是不是答應他什麽事了…算了，這是你們的事。尼祿我說了啊。”伊利摩爾你自己看着辦。

萊因輕手抱着幼龍躺好，不為所動，“你有講好嗎？”簡直是蒙騙未成年少男。胡克拒絕接受這個信息并秒睡——

哼，凡人。

半夜，伊利摩爾睜眼，鑽出被窩偷偷溜下床。沒走出幾步，龍騎士長臂一撈把偷跑的龍帶入懷中。龍皮下的盧社驚得沒聲，萊因撫着幼龍的背，小聲道，“別怕，想去廁所嗎？”

并不想。

幼龍遲疑地點頭。

龍騎士帶着他的龍潛出營地，找到一棵看着很有感覺的樹交給幼龍，自己背過身去，很久也沒聽見水聲。無它，這麽細致周到的總裁爸爸讓盧社感到很害怕而已，“回去吧，我又不想上廁所了。”

萊因卻沒有帶幼龍回去。

像是有預謀似的，龍騎士帶着他的龍往深林中去，找到那顆長在高坡上、坐在樹冠上可以看到營地、薩切裏城的大樹。“這是我在薩切裏城當學徒時的秘密基地。”他爬上樹，掏出以前藏在樹洞裏的蜜罐，坐在最高的枝丫上，手背沾蜜喂幼龍吃。

秘銀罐子裏的蜜絲毫沒有走味，伊利摩爾吃得眼放光。

“那個時候我終于離開威爾頓，感覺一切都是新鮮的，”萊因慢慢講起他的故事，“你是個聰明的小家夥，你猜的沒錯，威爾頓領主并不是真的喜歡我的母親，只是一種向南威爾頓主教示好的方法而已。在主教點頭支持他、幫他除去西拉的繼承人之前，他不會承認我的存在。五歲時接我回威爾頓母親已經故去了。他對此沒有一點表示，甚至我是從仆人那知道母親亡故的事。我如同幽魂一般活在他周圍，直到我展露出才能才換來他的關注。一同到來的是西拉夫人的警惕和算計。”

吃着蜜的幼龍喉頭一澀，這種酸楚一直往下落，沿着心尖尖，摔落在五髒六腑。

他咂咂嘴，蜜是苦的。

萊因笑笑，“并不好受吧，所以才不想告訴你，不是特意瞞着你的。你還聽嗎？”

伊利摩爾鄭重地點頭。

萊因只好繼續講，“被女主人敵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當你是個小孩的情況下，有一段時間我還為她的親近溫和感激過光明神，後來差點死掉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我不再信任威爾頓家的每一個人，小心謹慎過每一天，心裏只想着快點成年離開。但是西拉夫人和我想的不一樣，她在我十歲那年雇傭刺客殺死保護我的人，還将我的行蹤洩露給一夥匪徒。我挺感謝她的，她讓我遇到一個人，不，或者說…”

披着龍皮的盧社心裏一緊。

“遇到一種高貴的生靈，”萊因嘴角上揚，順順幼龍炸起的絨毛，“他是個在大陸四處旅行的年輕魔法師。匪徒們誤以為他是離家出走的少爺，想着如法炮制再賺一筆。結果卻給我帶來光明，如果世間有光明神，大概是如他那般模樣。”

“有那麽好嗎？”

“很好。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任願意聆聽我想法的人。明明是那麽強大的，卻願意體察我卑微的想法。”

“你并不卑微。我發誓。”

“是呀，我可是威爾頓領主的三兒子，有姓氏的貴族，”萊因笑笑，“我已經比這個世界大部分人好太多了，不該這樣無事□□。”

不，不是這樣的。

你現在的人生并不是你真正的人生！

幼龍張張嘴，他的視界裏忽然跳出十幾個警告視框，盧社終究沒把崩世界觀的話說出口。

萊因抱起他的龍，安慰道，“現在沒事了，後來我認識到即使成年也沒辦法擺脫威爾頓的支配，于是以成為龍騎士為借口到薩切裏，胡克找到了我——如果說我為了什麽加入他們的話，大概是，我無法忍受那樣的生靈被這個世界奴役吧。”

幼龍沉默了。

胡克要怼思想，你要怼世界，加入的都是什麽組織…滅世團體麽？逛逛吃吃等聖光典禮一舉登上人生巅峰不好嗎？世界給你一個風口，你卻要讓世界的空氣靜止，能不能好了？

伊利摩爾的爪子搭上龍騎士的俊臉，居高臨下凝視他與現實世界高度相似的黑眸，似乎想看穿那裏頭收斂的□□。

“萊因·威爾頓，”他的龍喚他以名，“什麽樣的人生才是無瑕的人生？”

那一夜，龍騎士低低笑出聲，他溫柔将臉埋進幼龍毛絨絨的腹部，坦誠地接受他的龍天真純粹的溫暖。“沒有無瑕的人生，伊默。”萊因·威爾頓虔誠而認真，“遺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話是這麽說，但心裏卻有個聲音在說，不是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人物】龍皮盧社：說出來啊，我偷單車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