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不可追 下

我緩緩開口，“假如我今天答應了您。我們公司的确會得到巨大的媒體曝光率。可之後您會和我們分享什麽級別的技術，怕也只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吧？”

“谷總監不信任我，也的确符合商業邏輯。那麽核心團隊呢？。”宋澤聳聳肩，“我可以提供一個名單，由你親自挑選。”

挑選個鬼啊？挑的還不都是你的人？我強行忍住了要翻白眼的沖動，冷冷笑道，“宋總監如此美意。我們一個剛起步的創業型公司，自己的團隊尚在組建期間。您這會兒要給我一支火力全開的外派團隊來，幫不幫忙尚未可知。核心業務就已經被您牢牢掌握住，日後是要收購，還是要弄垮，還要看您的心情。”

“您是個精明的商人，肯定知道人和人的關系往往比股市還要不可控。而您卻讓我将公司未來的發展，全全寄托在令妹身上？”

望着閉目養神的宋澤，我繼續說道：“您剛剛還提到了媒體公開聲明。我想假設我答應的話，您的下一步恐怕就是讓我作為公司代表，與您共同出席這次發布會。”

宋澤自顧自倒茶：“谷總監，不太喜歡閃光燈？”

“喜歡，喜歡的很。”我輕笑道：“只是我的老板江年會不會喜歡，坐在觀衆席裏，看着自己的創意總監和Q & L的合夥人握手合影？就算他那時候為公司利益考慮。之後網上鋪天蓋地的報道，他會不會感覺自己像個被抛棄的智障？”

“而我家那位偏偏又生得冰雪聰明，有沒有可能出于關心，順手查一下我頭號合夥人的背景？假如這時候您再‘不小心’将楚漓介紹到公衆面前？”

看着宋澤平靜的臉，我故作為難地說道：“您能不能幫我想想，倒時候我該怎麽撇清，才會聽上去不那麽可疑？”

我慢慢擡起頭，望着窗外翻騰的林海，“宋總，是要我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啊… 名副其實的降維打擊。”

正所謂其情有病，其心可誅啊… 我自顧自喝起茶來。說了大半頁的話，嗓子都要冒煙了。良久，宋澤悠悠嘆了口氣，“谷總監，你知道，我甚至都有點期待我們能換一個場合相識。如果是那樣，擺在你面前的，就一定是一張簽過名的空白支票，和一份不一樣的合同。”

為宋澤這樣的人工作啊…真是令人向往，令人膽寒。

我向鐵壺中舀入新水，搖搖頭道：“換一個場合，我也未必敢為宋總這樣的能人賣命。賣着賣着，怕是命都要丢了。”

“谷總監想錯了。”宋澤輕輕搖頭，“在商言商，利益交換而已。你是個聰明人，我喜歡聰明人。假如沒有利益沖突，我一向對能人來者不拒。”

望着宋澤專注的神情，我竟一瞬間也生出幾分可惜來。曉之以理講完了，這會兒試試動之以情吧。将新茶緩緩倒入他的杯子，我說道：“宋總監。您說在商言商，那不妨我們就言言商。您既然知道楚漓和我的來龍去脈，又怎麽會覺得把我“買”回去，是最有效益的辦法？”

宋澤的目光落在壺嘴上，神情有一瞬落寞之色閃過，“你說的沒錯，這是相當糟糕的做法。只是作為兄長，我不願意看小漓黯然神傷的樣子。她之前交往的那些人，我只當她覺得開心。可唯獨你，是她想要的人。我是商人，可不代表我不理解愛而不得的痛苦。”

他繼續說道：“你也許不知道。我是三年前才找到小漓的。當年我和小漓一起長大。可她十三歲的時候，我父親突然車禍去世。死前他一直不肯遺立囑，說會染上晦氣。母親怕小漓長大後會和我争奪遺産，就在最快時間內，給她改名換姓，送去了其他家當養女。我想她大概，從來就沒有對你說起過這段往事吧？”

我無聲地搖搖頭，心裏五味雜陳。

“是啊… 她當然不會跟你說。”宋澤無奈地搖搖頭，“谷總監，當年小漓的确對你有過傷害，但是她也有她的過往。她幾乎是毫無防備地承受了最信任最親近的人的背叛。”

“往事不可追。如今我找到她了，就不想讓她再受一點兒委屈。這不僅僅是為了我，也是為我母親贖罪。只要是餘生我有能力做到的，我都想為她做到。”

說到這兒，宋澤凝視着我說：“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好嘛… 動之以情用到我身上來了。我強行壓下心中差點就要翻湧起來的酸楚感覺，“宋總監，人非草木皆有情。我說一點兒都不觸動絕對是假的。就像您說的，往事不可追。我能理解您對楚漓的心情，因為我對我如今的愛人也是一樣。”

“我不敢說當年如果我知道楚漓的事，今天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我擡起頭，回視宋澤的目光，“但是我不能為了從前的，沒有發生的可能，就親手毀掉如今來之不易的幸福。您不忍心讓楚漓受委屈，我感同身受。但我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不能傷害我的愛人。”

一瞬間，我感覺宋澤的表情幾乎松動了。可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兒，很快地，他直視着我說：“谷總監，我需要糾正一點。我不是要你回到楚漓身邊，而是希望你能遵守當年的一個約定。據我所知，你當年答應帶她跨國旅行。”

不顧腦海裏有畫面閃現，我穩聲道：“的确有這樣的事… 但是那已經是早就失效的事情。”

宋澤從椅子上起身，走到窗前。只見他掏出一只白色的智能遙控器，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眼前的三扇窗盡數打開，林間的風，順勢灌滿了整個茶室。

宋澤回過頭，“谷總監，你說這是任何創作者的天堂。那麽我問你，你喜歡這座房子嗎？”

有預感他的想法，我抿緊了嘴唇。。

他看也不看地将遙控器扔到茶臺上，“等你帶她回來，無論你做什麽樣的決定，都會有一座同等規格的房子等着你。”

不等我開口，他已經走近了我的一側。将桌上的六方壺中的茶水倒盡，放在手中輕輕摩挲着。“順便說一句，我所有的受益人都是小漓，包括我的遺囑。這樣的壺，你可以拿來打水漂玩兒。你這麽年輕，還沒有體會過金錢的快樂吧？”

妹妹是這樣，哥哥也是這樣。人不可理喻起來真的是... 望着他穩操勝券的臉，我再也忍不住：“然後一個人住在深山老林裏，喝着最好的茶，穿着最貴的衣服。看着這個屋子裏的點點滴滴，懷念一個離開我的人是嗎？”

“你！”電光火石間，宋澤的目光死死鎖在我身上，我能看出他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他渾身都在顫抖着。原本溫厚的聲音，變得無比頹然而低啞，“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上前移開古畫，露出那個做成開元通寶形的把手，“剛剛我挑茶葉的時候，瞥見了那四根木柱。刻意和牆角線錯開的位置，剛好會有光線照射進來。透過錢幣，映在那只茶盒上，就是一個’澤’字。想必是他将你的名字，刻在了把手內裏。”

出乎意料的是，宋澤沒有起身來察看。低聲道：“的确是他會做的事兒。”

我環顧四周，“他一定非常愛您。否則以他對極簡美學的追求，不會在設計房子的時候，處處為了功能妥協。而這間茶室，大概是最具有他氣息的地方吧。”

宋澤緩緩地說：“沒錯。除了定期打掃，每天送水的人以外。你是第三個踏進這間茶室的人。”

“你為什麽肯帶我進來呢？”

宋澤的目光有些恍惚，“你當時走進來的時候，我感覺到你身上有一些，和他非常相似的東西。”他留戀地環顧着四周的物件，“而且，我也太久太久沒有進來了。”

“而您天天讓人送山泉水進來，房子裏不留任何人，就是為了等他回來吧？”

可宋澤微微搖頭，“等？等待從來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向來不做毫無意義的期待。儀式上的事情，也只是給自己留個念想而已。”

我望着宋澤緊緊抿着的唇，還有臉上冷然的表情，一時失語。我不知道貿然戳破他的痛處，是不是一步好棋。可看着這樣一個人脆弱時候的樣子，實在是太具有視覺沖擊力的一件事兒。

一瞬間，我幾乎想到了楚漓某時的側臉。也是一樣的冷傲。愛起人來，也是一模一樣的傷人傷己。

宋澤卻開了口，“谷總監，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問，假如他和你易地而處，我會不會讓他答應我提的條件嗎？”

我松了口氣，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就不用擔心你會爆炸了。我賣乖道：“我也可以不問，因為您肯定不會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地笑了。整個眉眼都舒展開的那麽笑了。似乎又變回了玄關時的和善樣子。他擺了擺手，“車會在門外等你。谷總監，幸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我對他行了一個茶禮，便退出了房間。坐上車，我強撐着撐到了公寓樓下，又和司機道了謝以後。才一鼓作氣沖回了家裏。姐姐正坐在沙發上做reading，看到我就笑了一下，“回來了？你怎麽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哇！！！太吓人了”我一步并兩步沖到姐姐面前，把她無比的礙事iPad丢到一邊。迅速地鑽到了她懷裏。她摸着我的頭發，柔聲道：“怎麽啦。”

我心裏尚且驚魂未定，聽到她的聲音，一顆小心髒才算安穩下來。我躺在她懷裏，一點一點兒，把今天發生的事兒說給她聽。

“那個宋澤好可怕啊... 他家裏特別大！而且他茶室裏還有六方壺！”

“你說有錢人腦子有什麽疾病啊，陪旅游送房子？他的設計師男友一定是被他氣跑的！”

“是啊...””忽然間，我感覺她抱着我的手緊了緊，心裏更是甜蜜不已。

“...再後來他就讓我走啦”

姐姐挑眉道：“所以，你就逃也似的回來了？沒再問宋澤要點好處？”

聽到宋澤的名字，我心有餘悸地抖了三下：“我的天吶，我都怕他回過味兒來撕了我，還要什麽自行車。我今天能活着回來見你，就燒高香了。”

“你呀你，怎麽又慫又淡定的。”

“因為我只有在你身邊的時候，才可以慫啊...”我委屈巴巴地看着她，“那你快抱抱我，你抱抱我，我就不害怕了。”

她看上去又無奈又好笑，“抱抱抱，你乖乖去洗澡，姐姐一會兒給你唱安眠曲好不好？”

“谷物谷物，你怎麽做到的？！”周一一早，江年喜氣洋洋地沖到我面前：“Q & L那邊說，要給咱們注資呢！還說之後會派專人過來談未來的合作事項。”

“喲？喜事兒啊。”我懶洋洋地笑道：“那邊沒跟你說別的？”

“那個助理說，Q& L很看好我們公司未來的前景，這個就很正常嘛，正常人都會這麽想。不過他還說，這個案子是宋澤專門批下來的。我想肯定是你昨天過去，做了什麽讓人家合夥人開心的大事兒。”

我拿食指骨節敲了敲太陽穴：“那可不，宋澤可難對付了，死了多少腦細胞。你真得給我漲漲工資啊？提提待遇啊。”

江年潇灑地一揮手，“漲漲漲。我之前還擔心讓你技術入股會有阻力，現在咱們有了Q & L的合作經歷，全公司都會把你放在手心供養的。不過你到底是什麽說服宋澤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略微沉思了一下，“可能是我泡的茶比較好喝吧？”

江年一頭霧水，“什麽什麽玩意？”

“好了好了，你快去和市場部商量合作細節吧好吧？我還要給我夫人打電話呢。”我打了個哈欠，“對了，我昨天茶喝得太多，這會兒困得不行。等會兒活兒做完了，我就提前先走了。”

江年生意做成，開心的不能自己，“得得得… 你好好休息。換我們忙活一天，明晚上給你慶功！到時候開瓶山崎18年給你。保證這次不給你換成5年的！”

說到要做到啊，老板。看江年樂颠颠地小跑走了，我拿起手機，準備撥通姐姐的電話，卻剛好看到語音邀請。

她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喂~ 十八，今晚吃魚好不好？你下班了去挑瓶白葡萄酒回來。”

我拉長了聲音：“好~ 長相思對不對。對啦，今天回去給你泡茶喝。”

“喲？家裏的茶具還沒積灰呢？”她調侃道：我記得你上一次泡茶好像是幾個月之前來着？”

我忙說:“什麽呀，昨兒宋澤還說我泡的茶好喝呢。今天小爺給你露一手。”

“給合作夥伴泡茶？你們公司服務還蠻到位的嘛。”光是聽聲音，我都能想像出姐姐不依不饒的可愛樣子，“先說好了，谷總監，我可沒什麽生意分給你的。”

“那可怎麽辦呢？”我故作憂愁地說，“我還有夫人要養呢。”

她咯咯的笑了，“，你家裏有夫人要養，還敢出來招惹我？”

我望着窗外的米色建築，愉快地在轉椅上轉來轉去，“那要不這樣吧，我吃點虧。姐姐，你就把你的人生，分給我就可以了。”

她笑罵道：“美不死你了！”

罵起人來都這麽可愛，我滿腦子都是她笑起來的樣子。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待辦事項，好像今天也沒什麽特別急着做完的事兒。

“對了，你今天是不是早下課？今天老板不管我，我去接你吧？然後咱們一起去挑酒？”

她輕輕笑了一下，“你怎麽那麽粘人啊... 真讨人喜歡。好啦，我到時候發定位給你。”

辦公室外市場部的人匆匆經過，我壓低了聲音，“夫人，我愛你。”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姐姐說，“那你要好好努力啊，十八，我的訂婚戒指可得要你6個月的薪水。”

“十八個月也得買！但既然夫人說六個月，就六個月吧~”

“我教會你商業理論，就是讓你用來占我便宜的？”

“噢，夫人你怎麽能說自己便宜呢。你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谷十八，以後不許你再看土味情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