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怎麽回事?你先別哭, 慢慢說。”裴靜姝道。
燕明反而哭得更厲害, “我姐姐不見了。”
“怎麽不見的?”裴靜姝又問。
她對這兩姐弟的印象很深,這兩姐弟的關系很好, 每次送過來的柴也最多, 卻只肯換一塊蛋糕或者是一碗涼粉, 其餘的全部換錢。
關于這兩姐弟的身世遭遇,裴靜姝也聽說過一些。上半年斷風崖山體滑坡,這對姐弟的父母被埋,房子也毀了, 之後只好跟着叔叔嬸娘一起生活。燕家貧窮,他們叔叔嬸娘也沒安好心, 嫌這兩姐弟上學花錢, 幫他們掙不了工分,還吃住在他們家。
燕麗已經過了十六歲,在那些閉塞的山溝裏可以成婚了,她嬸娘就動了歪心思,想把燕麗嫁給那些山溝裏的男人。
燕麗學習成績很好,并不想這麽早嫁人。裴靜姝當初承諾給學習好的小孩子們發錢當獎賞, 其實也多少考慮到了燕麗這種情況。
像燕麗這種情況在農村一點都不少見,別說是叔叔嬸娘,有些把錢看得非常緊的家庭或者是重男輕女的家庭,對自己的親生兒女也是非常苛刻的, 并不希望把錢浪費在養一個讀書人身上。
供一個小孩讀書, 家裏不僅要失去一個勞動力, 還要提供學雜費,去外地念大學,那開銷更是很多家庭都無法承擔的。
在農村這種觀念幾乎一直延續到新世紀,甚至在零幾年的時候,有些頑固的家長依然還有這種舊觀念。裴靜姝大學時有個室友便是來自比較偏遠的農村,家裏有個等着娶媳婦的哥哥,父母不想每年花一萬多在女兒身上。不過她朋友趕上了好時代,申請到了扶助基金,本科畢業之後也找到了非常好的工作。
她現在有能力幫助這些人,也希望能盡自己所能減少一些悲劇。她也估算了一下,燕麗和燕明賣柴攢下的錢有五六塊,就算他們的叔叔嬸娘苛待他們,這些錢也夠他們兩姐弟用到學期末。
沒想到還沒到學期末,燕麗就先出了事。
燕明泣不成聲道:“我也不知道,嬸娘昨天下午叫姐姐去割草,我本來也要跟着去的,她說讓我先把衣服洗起來才能去。等我把衣服洗完去找姐姐,卻怎麽也找不到,昨天晚上姐姐也沒有回來。我實在找不到人,也不知道能找誰幫忙,趙大娘她們背地裏都說姐姐是被嬸娘賣了……”
裴靜姝聽得心情沉重,她以前聽說這種事還是在法制頻道,沒想到現在故事的受害人卻成了她熟悉的女孩。
這種感受遠比隔着屏幕聽來更為氣憤、悲怆。
“你先別哭,除了這些,你叔叔嬸嬸最近還有什麽異常?有沒有什麽陌生人來過你們家?”裴靜姝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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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經失蹤一天了,在這種地廣人稀的農村想要追回來并不容易。不過如果真的是他們叔叔嬸嬸所為,之前肯定會有蛛絲馬跡留下。
“嬸嬸一直對姐姐說女孩子讀書沒用,家裏沒有那麽多錢供姐姐上學。有一天姐姐對她說了不用家裏的錢,嬸娘就對姐姐發火,她在房間裏罵了姐姐很久。最近嬸娘出過一趟遠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燕明哭着道。
他哭得悲恸,吃飯的人們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便過來詢問。
——“這是哪裏來的小孩子?怎麽哭得這麽傷心?”
——“這不是前段時間拾柴來賣的學生嗎?”
——“小娃娃,發生了什麽事?你別光是哭,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兒?”
裴靜姝把燕明剛才說的事情對大家複述了一遍,大家紛紛都表示同情,也有人說道:“你有沒有仔細找過你們附近?你姐姐會不會落水了?或者遭到了什麽意外。”
“姐姐不會落水的,我們那裏沒有什麽水池,淹不死人。”燕明辯駁道。
“不管是發生什麽意外,我們還是應該先把人找到為上。”裴靜姝皺着眉說,現在不是讨論這些的時候。
“人都已經消失一天了,現在去哪裏找呀?”有的人開始打起退堂鼓來。
——“要是他叔叔嬸娘真的起了心要賣掉這個女娃子,肯定早就留了後手,又怎麽可能讓人輕易找到?”
——“就怕找到之後,這個女娃子也毀了。”
——“那些人販子要賣,肯定是賣到那種窮山溝裏面,一片山林見不着幾戶人家,外地人去了也難尋。”
……
裴靜姝聽着衆人潑冷水,态度卻是非常堅定:“我們都還沒有去尋找,怎麽就知道找不回來?如果燕麗真的落入了人販子的手上,我們又置身事外的話,那她這輩子才真的可能被毀掉。試想如果遇上今天這種事情的是你或我,又該是怎樣的絕望心情?”
如果今天自己不站出來,那大家還是會繼續麻木下去,自己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裴靜姝不想向這種風氣低頭,她讀那麽多書、學習那麽多的道理,就是該在這種時候站出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或許她不夠聰明,但不能沒有良知。
“你打算去找人?”楊孟英見裴靜姝的态度堅決,便滿臉擔憂道:“那些窮山溝裏的人個個都不是好惹的。”
裴靜姝正色道:“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我們不該冷漠以對。”
“說得好!這個時候我們不應該袖手旁觀,無論燕麗是被賣掉還是出了什麽意外,我們都應該先把人找到。”謝昀也點頭說道。
“那還等什麽?來幾條漢子,和我們一起去。那些窮山溝裏的人不講到底又如何?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販賣人口是犯法的,我們若是置之不理,也等于是幫兇。今天我們這麽多人在這裏,還怕找不到一個小女孩?”劉支書一出言,當場就有幾十人響應。
現在農村最不缺人,而且多數都是身強體健的年輕人,有的還回去扛起了鋤頭或棍棒,跟着劉支書等人一起去了斷風崖。
裴小紅和隊長則去鎮上報案,本來劉支書想讓謝昀去報案的,不過謝昀說自己身強體健,該去走一趟,報案這種小事情還是讓女同志去。
燕明走在前頭給衆人帶路,別人問他一句,他就回答一句。與來時的忐忑不安和畏畏縮縮不同,現在的燕明心中終于有了一絲渺茫的希望,就像星星之火,雖是微渺,卻可以燎原。
這頓飯還沒有吃完,桌上剩了很多飯菜,不過在場的人卻沒有幾個有心情再吃下去了。
楊孟英心急如焚,她聽過很多販賣人口的故事,這兩年還好一些,十多年前還有親生父母賣小孩的,哪一個故事背後不是一段血淚?
她以前也很喜歡和別人唠嗑這些故事,因為她不是故事裏的人,她可以聽着別人的故事,感慨自己活得好。可今天裴靜姝、裴靜龍和裴建國都發了瘋似的跑去救人,聽說那些山裏人最為野蠻,殺人放火也沒人管,他們這一去将面臨什麽實在沒法想象。
“媽。”窦曉霞走進來叫了一聲。
楊孟英轉過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我們也去看看吧!他們兩兄妹做事沖動,沒個人在一旁勸着,不知會鬧成什麽樣子。去的人雖然多,但到底是人家的地盤,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有後手,聽說那些山裏人有些有火|槍,我怕……”窦曉霞說到這裏,便沒再往下說了。
楊孟英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點點頭,“他們幾個不省心的,是想讓你我守寡。你讓朝辰在家裏好好看家,我拿點東西就走。”
窦曉霞走了出去,給裴朝辰打招呼,那裴朝辰道:“媽媽,你盡管去,家裏有我和妹妹呢!我們會給小姑看好家的,絕對不會讓強盜進來,你們就放心去找燕麗姐姐吧。”
楊孟英一出來就聽到裴朝辰這句話,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裴大娘,你這是也要跟去?”丁大嫂問道。
“他們一群男人做事沖動,我還是跟過去看看吧。”楊孟英苦笑道。
“我們也跟你們一起去,裴靜姝這些日子幫了我們這麽多,我們怎麽好意思讓她這樣冒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萬一有個什麽,大家也好幫襯。”丁老大說道。
村子裏又跟着走過來一群,剛才沒有跟裴靜姝一起去的家庭,現在也都派了代表來。還有些是男人去了,女人放心不下,想過去看看;也有的是父親去了,不讓兒女去的……這一刻,他們都聚在了這裏。
楊孟英眼眶一紅,又流下眼淚來,“真是多謝你們……”
劉二娘道:“謝什麽謝?!裴靜姝有這份善心,我們都該跟她學習,她今天說得很對,我們坐視不管,改天我們遇上這種事情,也不會有別人來幫我們。大家都是一個生産隊的,要互幫互助,不然別人還以為我們生産隊是一盤散沙,一點都不團結呢!”
“就是,我們生産隊很久沒聚這麽齊了。我這腿跟不上你們,小江和你們一起去,我就在靜姝這裏幫她看着家和這些小孩。”何婆婆道。
何婆婆活得久了,經歷的事情也多,看得通透。就拿金溝村來說,村民與村民之間雖然都很熟,但大家平時也常常為了寸土寸地或者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氣争執,還真的很少有這種齊心協力的時候。
“那我們趕緊走吧,別一會兒趕不上了。”張慧英催促道。
她膽子小,本來是不想摻合這種事情的,但顧老三那個老實巴交的,見着裴靜姝和劉支書說要去,就頭腦發熱也要跟着去,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張慧英回頭想着若是這次自己不去,今後那楊孟英不知還要怎樣埋汰自己,沒準裴靜姝也不接納她了。她這些日子跟着裴靜姝做蛋糕,顧老三又幫裴靜姝修房子,兩口子在裴靜姝那裏也攢了一些錢。
雖說楊孟英看不慣自己,但裴靜姝好歹沒給她臉色看過,開的工錢也合情合理,自己在裴靜姝那邊一日三餐也可以吃飽吃好。
這日子才剛剛好轉一些,她也不想再過以前那種吃不飽飯又沒錢的窮日子了。再說這次去的人那麽多,村裏的幹部和供銷社的人都去了,也沒什麽好怕的,若是情況真的不對,自己再見機行事。
楊孟英見張慧英也跟來了,這次倒沒再給張慧英甩臉子,就招呼着大家一起往斷風崖那個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