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顧明春今天走這一遭也非常尴尬, 原本她想和蕭長風制造一些相處機會, 沒想到追過來才發現根本沒有機會和蕭長風說話。蕭長風一直沒有搭理她,反而和裴靜姝聊得熟絡,兩人甚至還獨處了半天。
回去的路上, 顧明春一個人坐在後面貨箱中, 拖拉機發出的啪啪聲震得她的耳朵都快要聾掉,冰冷堅硬的車板硌得她屁股生疼,迎面的冷風灌過來, 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
而更冷的是那顆快要絕望的心。
恐懼像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獸, 随時都會把她撕裂。她害怕別人知道顧小軍掉進水裏這件事,雖然不是她推的, 但那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夏金桂一直就仗着生了兩個兒子得意洋洋,等夏金桂知道,肯定會找她的麻煩。
她這次回去必須穩住顧小偉和窦老九,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把顧小軍落水的事情說出來, 只要他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顧明春心中安慰自己。
到了河坎鄉, 蕭長風把車停在糧站內的寬大院壩中, 提着一麻袋種子下了車。顧明春裝作無事, 對蕭長風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蕭大哥,需要我幫忙嗎?”
“你能行?”蕭長風挑挑眉。
“應該……行吧!”顧明春對上他那雙狹長的眼睛, 心口驀地砰砰跳個不行。
“那你試試看吧!”蕭長風把那麻袋往地上一扔, 揚了揚下巴。
裴靜姝隔岸觀火地看着兩人, 沒有插話。蕭長風潇灑轉過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哎呀!今天匆匆忙忙,忘了帶你去找那個打井的師傅,下次我進城的時候,你再和我一起,我帶你去見他。”
“不用這麽麻煩,下次你直接把他帶過來就行。”裴靜姝平淡地說。
顧明春看他們兩人有說有笑,自己卻要提一只幾十斤的麻袋,心中不免憤憤。才剛走出糧站,顧明春的手就酸軟無力,以前沒有分家的時候,她都沒有做過重活,而這一麻袋東西,全憑手使力,比背幾十斤重物還要艱難。
偏偏那裴靜姝和蕭長風都沒有要幫她的意思。
顧明春低着頭,咬了咬唇,随後擡頭看向蕭長風的背影:“蕭大哥,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呀?好重,我提不動了。”
“看你那麽熱情,我還以為你真能提動呢,放好吧,我來。”蕭長風吊兒郎當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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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春泫然欲泣地看着他,似是很委屈,“對不起!我只是想幫幫你,卻沒想到會這麽重,結果還是沒有幫到你。”
“沒幫到就沒幫到,我又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可千萬不要哭出來,我最怕女人哭了。”蕭長風沒個正形地說。
顧明春別過頭去,紅了臉。
蕭長風也不再調侃,雙手提着麻袋就去追裴靜姝,“你等等我呀,走這麽快幹什麽,你這包東西真重,又不好搬,一起擡一下。”
“扛不動就放在那裏,我又沒讓你扛。”裴靜姝道。
“蕭大哥,我幫你。”顧明春忙上前說。
“算了算了,我自己來。”蕭長風沒讓她幫。
裴靜姝往前走了幾步,叫住前面的人,“這位大哥,你是西周村那邊的吧?”
前面的人回過頭來,一見她就笑盈盈地說道:“哎喲,原來是裴靜姝呀!我就是西周村的周老三,經常去你那邊拿東西到城裏賣的,你這是去哪裏了?”
“去縣城買了點東西,你這是回家嗎?”裴靜姝問。
“是呀!我老丈人說想養鵝,叫我捉兩只給他,我今兒早上才給他捉過去,在他那裏吃了一頓午飯,現在正準備回去呢!”周老三笑着解釋道。
“那我們正好順路,我在城裏買了些東西,不好搬,麻煩你幫我背到金溝村吧?我給你五分搬運費。”裴靜姝說。
“給什麽搬運費呀?你要背東西直接給我說就是了,反正我這背簍也是空的。今天中午我還跟我老丈人說,托你的福,今年過年我過了一個好年,我家那個不懂事的崽兒還天天去你那裏給你惹麻煩。”周老三把肩上的背簍放下來,讓裴靜姝好把麻袋裝進去。
裴靜姝自然也不免客套兩句,又稱贊那些孩子:“有他們在,我那邊也熱鬧,他們都很懂事,沒有給我惹麻煩。”
聽她誇孩子懂事,當家長的自然也開心,就又和裴靜姝說道:“我家那個崽兒平時在家裏我和他媽都管不住,叫他好好讀書,他只會玩泥巴。沒想還是你有辦法,他這個寒假在家裏可認真了,還天天拿着那些課本念,他噫噫嗚嗚也不知念個什麽。上午我還遇上了他老師,那周老師把他誇了一番,說這次的作業全都做完了,還沒有幾道錯題。唉喲,你不知道那周老師也是我本家,以前每次遇上說起我那個不争氣的兒子,我這老臉也不知道往哪裏擱……”
周老三越說越起勁,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蕭長風把麻袋放到對方的背簍中,既然周老三不要錢,裴靜姝也不和他客氣。
“你現在可真夠有名,我都快要嫉妒了。”蕭長風對裴靜姝說道。
“現在的河坎鄉,能有幾個不認識裴靜姝?就算沒見過真人,也肯定都聽過裴靜姝的名號。”周老三吹起彩虹屁也真是毫不含糊。
裴靜姝還沒那麽自戀,适當的稱贊就行了,彩虹屁聽多了,那就顯得好大喜功。剛才聽這個周老三說起他是給丈母娘那邊送鵝過去,就道:“你家裏還養鵝?”
“我家門口有個池塘,就養了幾只。那幾只母鵝去年産了不少蛋,正好過年前有一只母雞抱窩了,就讓它抱了一窩鵝出來。”周老三說。
“那你家還有多少小鵝?”裴靜姝又問。
“還有七八只,你也想養鵝呀?”周老三一聽她這麽問,就猜了個七八分。
“我家平日吃不完的菜葉子多,正想養幾只鵝。”裴靜姝就直言道。
“行呀,我都聽說了,你那邊請人的時候,每天剩下的菜葉子不少,養幾只鵝正合适。”周老三非常體貼地說,“你想養幾只?我明天給你捉到金溝村來。”
“你孵出來的那幾只我都想要。”裴靜姝說。
周老三也是一個爽快人,“行!你拿去,這開春了,天氣暖和,我再抱一窩。”
裴靜姝和周老三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面,蕭長風回頭看了一眼低着頭走在後面的顧明春,放緩了腳步。等顧明春走到他面前,蕭長風才說道:“你看上去有心事呀!”
顧明春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小軍現在得了這麽嚴重的病,醫生說再也好不了了,我心中難免傷心,那麽可愛一個孩子,怎麽就……”
顧明春說不下去了,眼淚啪嗒啪嗒就往下流,看上去楚楚可憐。
蕭長風打量着她,并沒有出口安慰,只是感慨一句:“看來你對你這個侄兒是真的關心啊!”
聽者有意,顧明春總覺得蕭長風這話意有所指。
她擡起朦胧淚眼,茫然地望向蕭長風,說得十分動情:“我總共也就兩個侄兒,怎麽能不關心呢?我們顧家到他這一代,也就只剩小軍小偉兩條血脈了。”
“哪裏才只兩個?珊珊不也是你們顧家的?男女平等,你也是女孩,不該存在這種偏見呀!”蕭長風狀似無意地說。
顧明春羞紅了臉,平時她和顧大娘夏金桂等人聊天的時候,都沒有把顧珊珊放在顧家的後代內,她光顧着“關心”顧小軍去了,一時也沒有注意到這種細節。說起來演技可以裝,但這種潛意識的習慣很難改。
雖說打着男女平等的口號,但時下哪裏做得到男女平等,尤其是在他們這種鞭長莫及的偏遠農村。就拿他們顧家的族譜來說吧,女孩子都是不能入族譜的,只有男丁才算是他們顧家族譜裏的人。
“你說得很對,我确實不應該存在這種偏見,不該把這樣的偏見帶到珊珊的身上。只是蕭大哥,你也許不知道,其實在他們眼裏,我也不是顧家的人。”顧明春一臉失落,“他們都巴不得我早點嫁出去,顧家的族譜裏也沒有我的名字……”
“族譜這種陳舊的東西,不過是個形式而已,有什麽好在意的?目光放遠一點,青史留名,可比在族譜上留名有意義多了。”蕭長風懶洋洋地說道。
顧明春只好尴尬地點點頭,“你說的是,謝謝你,今後我都不會在乎這些了。只是他們只想逼我嫁人,我生活在家中也不得自由,仿佛只是一個多餘的存在。”
說到後面,顧明春眼裏的神情又黯淡下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可惜蕭長風像個鋼鐵直男,直言:“這一點你要多向靜姝學習,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給自己做主。你被他們嫌棄,是因為你在他們眼中沒有存在的價值,如果你能像裴靜姝那樣創造那麽多價值,我想他們巴不得你一直留在家中。”
顧明春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裴靜姝這個名字就像一根刺,深深的紮在了她心中,刺得她又酸又痛。
蕭長風聳了聳肩,“走快點吧,他們都已經走得老遠了。”
說完之後,蕭長風就追裴靜姝去了。顧明春站在原地,低垂着頭,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看不清楚眼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