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旁邊傳來人聲。

“展卷,把棋盤撤了吧,淩耽輸了。”

居然是祁轼的聲音。

程梨連忙努力越過層層疊疊的梨花向下看。

樹下擺着一個古樸的矮幾,上面是布滿黑白子的棋盤,矮幾旁邊坐着三個人。

三個都是熟人。

淩耽照例一件亮金色花蟒紋袍子,連披風都是不甘寂寞的大紅色,眼神灼灼地盯着棋盤。

他對面坐着的是樂央,單手支着頭,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長發飄飄,身上穿着水紅色長衫,不開口單看臉的話,別人一定以為是哪宮的仙娥。

祁轼倒是一身素袍,和他平時一樣,俊眉修目,只是三千墨發披在身後。

展卷懷抱茶壺站在祁轼旁邊,也在偷偷探頭看棋盤,那天見過的砺鋒站在不遠處,腰懸寶劍,倒是挺規矩。

兩個人好像是祁轼的仙侍。

程梨心想:夢越做越奇怪,裏面的熟人越來越多了。

“誰說我輸了?”淩耽輸了棋不肯承認,還在研究棋局。

“你向來下不過樂央,就別掙紮了。”祁轼毫不留情地打擊他。

“說得你好像能贏他似的。要不你跟他來一局?”

樂央笑道:“就算你們倆有那個閑工夫,我也沒空,下了半天棋了,我一會兒還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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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耽堅持:“那你就跟祁轼比個快的。”

淩耽好像不甘心一個人輸,左右看看,“不如這樣,你倆賭一賭這一樹梨花的花瓣加起來是單數還是雙數?”

樂央流暢地答應:“這個比法好。我說是雙。”

祁轼淡淡道:“是單。”

淩耽笑了一聲:“樂央,這次應該是你輸了。我剛剛用神識掃了一遍,這一樹一共三千三百二十一朵梨花。”

祁轼微笑着接口:“是,我數也是三千三百二十一朵,梨花每朵五瓣,所以一共是一萬六千六百零五瓣花瓣,是單。”

樂央問:“如果我真輸的話,你要什麽彩頭?”

祁轼想了想:“天帝最近放了我的假,我閑在鎮戍司無聊,你天天來我的鎮戍司給我掃地吧?”

樂央認真道:“好。如果你輸了呢?”

淩耽接口:“人間不是正缺人連紅線嗎?他輸了的話,也不用無聊了,放假就去人間連紅線怎麽樣?”

祁轼爽快答應:“好。我們一起再數一遍?”

樂央笑了一下:“不用,我數也是三千三百二十一朵。不過……”

樂央站起來,忽然向程梨走過來。

他的手穿過層層梨花,把程梨蹲着的那根橫枝拉出來。

“祁轼,你過來看,這裏藏着一朵六瓣梨花。”

突然被他拉出來,程梨驚恐地想逃,不知為什麽卻動不了,只好努力縮着。

祁轼“哦?”了一聲,快步走過來。

他伸手接過樂央拉着的橫枝,認真看了看。

程梨覺得他清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臉離得那麽近,近得能數清睫毛。

“還真是六瓣。”

他啞然失笑,放開手。

“成。那你安排一下,就下去理紅線吧。我還忙着呢。”樂央得意地拉着淩耽就走。

有展卷和砺鋒收拾棋盤,祁轼也轉身想走,不知為什麽,又回來了。

祁轼重新把橫枝拉到面前。

他又想幹什麽?不會是自己害他打賭輸了,他打算報複吧?

程梨有點害怕。

祁轼忽然伸出手,用指尖輕輕點了點程梨。

“別人都是五瓣,你偏偏要六瓣,怎麽那麽淘氣?是為了漂亮麽?”

他語調溫柔,聲音低沉悅耳,對着程梨一笑。

程梨的臉刷地紅了。

淩耽走出好幾步了,還是聽見了祁轼的話,對樂央笑道:“他什麽毛病?對那麽多仙娥不理不睬,卻要去調戲一朵小花。”

第二天,祁轼忙了一天,傍晚才過來,準備吃晚飯前再理幾根線。

他理他的,程梨理程梨的,兩個人遙遙地坐着,程梨有事沒事,就多看一眼他。

祁轼馬上察覺到了:“一直看我幹什麽?我臉上有花?”

程梨實話實話:“我在想你長頭發是什麽樣。”

祁轼低下頭繼續研究木棍,過了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下次有機會給你看。”

他還真有長發的造型?程梨眼睛都亮了。

“我們吃飯去?”祁轼問程梨。

話音未落,程梨的手機就響了,是聶允初。

程梨答應了幾聲,挂掉電話:“聶醫生在樓下,他把上次說的書帶過來了。”

祁轼放下手裏的小木棍:“好,我們下樓去拿。”

程梨:?

拿書還要兩個人嗎?

程梨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紅圈,今天紅圈淡多了,可是作用好像還在。

聶允初真的等在樓下大堂裏,手裏是三本書,看見程梨和祁轼一起下來,未語先笑。

祁轼人高腿長,比程梨快兩步先走過來,順手接過他手裏的書。

聶允初怔了一下,繞過祁轼,問程梨:“除了書還有別的事,上次跟你說的安妮弗斯特的音樂會,我托朋友拿到兩張票,要不要今晚一起去?”

上次和聶允初聊過,安妮弗斯特是程梨最喜歡的小提琴演奏家,這幾天來國內開音樂會,機會十分難得。

“可以啊!”程梨立刻答,答完才看看祁轼,聲音試探,“可以吧?”

程梨自己也有點納悶,明明是下班時間,和老板無關,為什麽要問他?

祁轼卻馬上聽出,這種低聲下氣的口氣不是程梨的,是郁星。

只有郁星要出去玩時,才需要小心翼翼地報批。

自己不是傅海修,程梨也不是郁星。

程梨不需要這樣。

祁轼緊緊攥了攥綁紅線的手指,克制着自己:“你想去就去,不用問我。”

程梨也覺得自己問得太過自作多情,尴尬了一下。

随即就聽到祁轼問傅海修:“幾點結束?”

“九點半。”

祁轼淡淡道:“女孩子不能在外面太晚,出于安全考慮,十點前回來。”

語氣好像程梨的家長。

聶允初也笑了:“懂了,家長的宵禁時間是十點。十點前我一定把她平安送回來。”

程梨興高采烈地跟着聶允初走了,祁轼自己回到辦公室裏繼續理紅線。

她不在,不用提心吊膽怕她看見,更容易專心,可是祁轼的效率并不高。

聶允初只不過跟她見了兩面,聊了一個多小時,就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祁轼想了想自己。

對她好像撿到一只流浪貓,給她吃飽,給她穿暖,給了她一個窩,一心想把她喂得皮光水滑,卻從來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麽,讨厭什麽。

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正在做什麽,音樂會沒這麽早,大概是先去吃晚飯了。

祁轼有點煩躁,扔下手中的線頭。

這種奇怪的狀态應該就是因為手上的紅線,是傅海修的嫉妒心正在作妖。

祁轼低頭看了一眼手指。

忽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紅線已經消失了。

牆角的座鐘指向十點時,程梨差不多是踏着秒針指向正上的節奏,剛好進門。

程梨刷開門,脫掉鞋,興沖沖地往裏跑,忽然發現祁轼今天居然沒有在月老辦理小棍上的線,而是坐在客廳裏,面前是電腦,手邊有一摞文件夾,正在工作。

“我回來了。”程梨不敢再亂跑,放輕了腳步。

祁轼沒擡頭,嗯了一聲:“音樂會不錯?”

“超!級!棒!”程梨彙報,“有生之年能在現場聽到我偶像拉琴,值了。我小時候學琴的時候,就一遍一遍放她的曲子,只有神才能拉成那樣。”

祁轼仍然沒擡頭:“你學過小提琴?”

“是,從小就學,學了很多年。”程梨的興奮勁還沒過,忍不住坐下,“開始時是我爸逼的,後來進了學校的樂團,有一群人一起玩,就越來越喜歡了。”

祁轼點點頭,看向程梨:“我有點東西送你。”

程梨好奇:“什麽東西?”

他不是又要送乾坤珠那樣的寶貝吧?

“在那邊放着,自己去拿。”祁轼指指旁邊的一排矮櫃。

程梨站起來,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整個人都凝固了。

矮櫃上擺着一個熟悉的小提琴盒。

程梨快步走過去,把琴盒打開,裏面躺着一把小提琴。

程梨控制住發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好像怕驚醒一個睡得正好的嬰兒。

它身上的每一絲紋理,程梨都無比熟悉,絕對不會認錯。

這是程梨的琴。

這把手工格瑞納是程梨十二歲,個子拔高換琴時,程爸送給程梨的。

琴是從一個德國制琴師那裏買的,有錢也沒用,要審查買琴的人的履歷,當時是想辦法托了人,費了好大的周章,等了快兩年,才總算拿到手。

這把好琴,程梨一直當寶貝一樣小心伺候着,一用好多年。

它陪着程梨考過級,比過賽,拿過獎。

更多的是練琴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本來以為會這麽天長地久,一直到老,琴卻沒了。

那時債主沖到家裏來搬東西,一群人把所有的東西一掃而空,程梨的電腦、櫃子、床,甚至衣服、桌上的小擺件,全都拿走了,無論他們搬什麽,程梨都很漠然。

只有拿這把琴的時候,程梨撐不住哭了。

程爸也哭,不停地安慰程梨:“以後一定再給你買一把,買一把一模一樣的。”

程梨堅定地答應着“好”,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往外跑。

祁轼聽見程梨半天沒有聲音,擡起頭,發現她抱着琴盒,蹲在矮櫃前的地上。

整個人都縮得小小的,好像一個小團兒,單薄的肩膀一聳一聳。

她努力抑制着聲音,哭得一點聲息都沒有。

祁轼走過去,從背後攏住程梨,抱小孩一樣把她整個人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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