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翌日一早

崇德宮

進入午門,向東走,沿着皇宮南牆,有一排長方形的房舍,便是「內閣」,也就是大學士們處理政務文書的地方。

而其中一間房舍,則是內閣大學士之首瞿仲昂,唯一有票拟權,也是當今「首輔」的辦公所在。

在這座皇宮之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瞿仲昂表明想要休憩片刻,無論是假寐、打盹,絕對不能有些許驚擾,不管是其他大學士,或者文武百官、皇族貴胄,甚至是皇帝本人,就算有天大的事都得等着,連經過門前都必須蹑手蹑腳,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約莫半個時辰,只見坐在書案後頭,一手支額,閉眼小睡的瞿仲昂緩緩地掀開眼簾,眨了兩下,眼神已經完全清醒,不見睡意。

瞿仲昂動了動身軀,彷佛得到上天的啓示,迅速地動筆,在這份由大定府的官員所上書的奏章上寫下初步建議,解決了困擾數日的難題。

「有誰在外頭?」他擱下筆,揚聲問道。

在門外聽候差遣的太監連忙應聲。「奴才在。」

「進來吧。」他合上手中的奏章。

太監推門而入,敬畏有加地來到瞿仲昂眼前。「大人有何吩咐?」

「把這份奏章交給李公公,恭請皇上批紅。」凡是大臣的奏章和首輔票拟的意見,都得經由內宮的禀筆太監呈交給皇帝。

「是。」太監雙手接過,馬上去辦。

待太監一走,瞿仲昂也跟着起身,來到外頭透氣,才走了一小段路,就見地位僅次於自己的次輔,年近六旬的姜大人迎面而來,唇畔的弧度往上揚了揚,故意停下腳步等候對方走近。

「還以為首輔大人又在「小憩」了,所以不敢過去打擾。」姜大人看着雖然身穿嚴肅的黑色章服,依舊是一派俊美風雅、玉樹臨風,宛如天之驕子的當朝首輔,明明年紀都可以當自己的兒子,卻身居內閣大學士之首,他是怎麽也不服氣,論起德高望重,應該非自己莫屬才對。

像是看透對方妒忌的心思,瞿仲昂噙着一抹心知肚明的笑意。「姜大人若是想找人品茗對奕,盡管差個人來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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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成呢?」姜大人哼笑一聲。「萬一打斷了首輔大人的好夢,壞了大事,皇上怪罪下來,有誰擔待得起?」

這個姓瞿的之所以能坐上「首輔」之位,不是因為他十七歲高中狀元,二十二歲成為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并在二十四歲坐上內閣大學士之首,仕途上可謂是平步青雲、一帆風順,而是傳聞他天生擁有一種「異能」,可以在夢境之中看見未來将會發生的事,那簡直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巧合罷了,偏偏又讓他說中不少事,皇上為此深信不疑,更是對其寵信有加。

瞿仲昂一臉戲谑地笑了箕。「若是真被打斷了,也是天意,不是姜大人的錯,毋須挂懷。」

「哼。」姜大人可一點都不領情,只要逮到機會,不忘語出嘲諷。「聽說尊夫人幾天前所乘坐的馬車突然失控,還意外撞上榮國公夫人的馬車,導致她也受了傷,這件事首輔大人怎麽沒有事先在夢中看見,及早防範?」

他沒有動怒,佯嘆一聲。「或許這就是天意,賤內命中得遇上這一劫,只能慶幸榮國公夫人傷勢不重,也算是老天爺保佑。」

兩人唇舌交戰,你來我往了幾句,姜大人眼看在嘴巴上讨不了便宜,只能惱恨在心,新仇舊恨再加一筆。

「……本官還有事,先走一步了。」他幢幢然地告辭。

直到看不見姜大人的身影,瞿仲昂唇畔的笑意才淡去,俊臉也透着深思,心想他方才質疑得沒錯,為何單單這一回沒有在夢境中預見會有意外發生,這種情況的确不太尋常。

打從懂事起,瞿仲昂便發現自己夢見的事皆具其意義,也都會成真,便命令府裏的下人,不準在他睡覺時吵醒自己,久而久之,連雙親都相信這是老天爺賜予的能力,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如今皇上治理朝政,也都會采納自己的意見,這麽多年來,幾乎不曾出過差錯,唯獨這一回例外。

現在只有等妻子想起所有的事,一切就會回複正常了。

接近午時

湘裙聽說秀絹已經蘇醒的消息之後,堅持要前往探望,否則會良心不安,於是在青兒的帶路下,親自來到下人居住的地方。

「就是這兒了,少夫人。」青兒領着她走進小房間。

湘裙撩了下裙襦,跨進門坎,就見擺在牆邊的一張床上躺了個人,應該就是秀絹了,於是走上前。

「……少夫人?」頭上纏着白布的秀絹見到主子,連忙坐起身來。

「少夫人不該到這裏來的。」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既然是自己的貼身婢女,應該是最熟悉的面孔,不過還是沒有印像。「你是……秀絹?」

秀絹疑惑地看着青兒。「少夫人怎麽了?」

「大夫說少夫人似乎受了驚吓,所以忘記以前的事了。」青兒說。

聞言,秀絹一臉難以置信。「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少夫人真的不記得了?」

「這件事你就別管,好好地把傷養好要緊。」湘裙也想知道為什麽,無奈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聽說意外發生時,是你用身體保護了我,真的很謝謝你,秀絹,你是我的大恩人。」

「少夫人別這麽說。」她受寵若驚地說。

湘裙輕輕一哂。「我也會跟管事說一聲,等你還有那天駕駛馬車的阿良身上的傷勢都痊愈之後再開始工作。」

「多、多謝少夫人。」秀絹又和青兒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也察覺主子真的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主動,而且想法比以前大膽多了。

她颔了下螓首,轉身出去了。

站在外頭的院子,湘裙眯眼望着刺眼的陽光,明明是夏天,額際還沁着薄汗,可是心頭卻發冷。

已經第三天了,她的腦子裏除了這幾天見到聽到的事,意外發生之前的記憶,還是想不起來。

是不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為何想不起來?」湘裙十分厭惡這種無助感,彷佛掉進了深谷當中,就算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人聽見。

「少夫人,藥應該已經煎好了,還是先回去吧,說不定喝了就會想起以前的事了。」青兒只能這麽安撫。

「青兒……」湘裙原本打算趁這機會去跟公婆請個安,這是為人媳婦該做的,可是又忍不住卻步,擔心他們不想見到自己。「你告訴我,公公婆婆是不是不滿意我這個媳婦兒?」

青兒面有難色地回道:「這……這要奴婢怎麽說?」

「實話實說就好。」

「……是。」青兒硬着頭皮點頭,這也是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實。

她心口一沉,果然如此。

「那麽當初我又是怎麽嫁給相公的?是媒妁之言?還是父母之命?」湘裙只能從婢女口中打聽了。

「奴婢聽其他人說,好像是大少爺主動派媒婆上門提親的,老爺和老夫人一向順着他的意思,也就沒有反對。」誰知娶進門之後,媳婦兒的表現讓他們失望了。不過這些話青兒可不敢說。

聞言,湘裙一怔。「既然如此,為何相公卻要……」與我分房睡?後面幾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因為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是件多麽難堪的事。

湘裙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

難道在意外發生之前,她對這些事都是逆來順受?也不曾努力去讨公公婆婆的歡心?更沒有嘗試改變相公的決定?

「萬一我永遠都想不起以前的事,也要照着原本的日子過下去嗎?」湘裙蹙起眉心,在口中低喃。

不期然地,一個稚嫩的嗓音叫喚着

「娘!」

她本能地循聲望去,就見一道小小的身影從長廊另一端跑了過來,而奶娘則跟在後頭。

待璇玉來到母親眼前,就見他身穿圓領綠袍,胸前挂着一塊長命鎖,有模有樣地拱手作揖。「娘昨晚睡得可好?」

「娘睡得很好。」湘裙瞅着他學習大人行禮如儀的可愛模樣,方才的愁悶瞬間一掃而空。

璇玉仰頭睇了半晌,像是看穿母親心中的憂慮,俊秀的臉蛋透着深思。

「我會一直待在娘身邊,會保護娘的……」說着,便舉起小手握住母親的,來證明自己可以辦得到。「娘別怕,還有璇玉在。」

感受到握在掌心的溫熱小手,充滿信任和依賴,讓湘裙眼眶有些紅了,至少在這座府裏,還有這個孩子站在自己這一邊,她并不是一個人。

「教書先生要的那篇書法還沒練完,小少爺該回書房去了。」奶娘也不想破壞氣氛,不過還是得提醒。

湘裙彎下身子,笑睇着兒子。「你還沒練完字就的出來了?」

「因為娘心裏正在難過,所以我要趕來安慰娘。」稚嫩的嗓音有着這個年紀沒有的嚴肅。

她噗哧一笑。「你又知道娘在難過了。」

「我就是知道。」他歪着可愛的小腦袋說道。

「好,娘現在看到璇玉已經不再難過了,所以快回書房練字去吧。」湘裙只當他是童言童語。

璇玉點了點頭。「那娘陪我練字。」

「好,娘陪你練字。」她不忍心拒絕這個要求。

他綻開這個年紀該有的笑臉。「娘忘了書房怎麽走,我帶娘去。」

「就有勞璇玉了。」湘裙牽着兒子的小手說。

於是,母子倆手拉着手往另一頭走。

看着才不過六歲的璇玉,湘裙要自己振作起來,至少為了兒子,必須堅強起來,才能擔起為人母的責任。

當天晚上

湘裙靜靜地坐在鏡臺前,任婢女為她拿下頭上的發釵、珠簪,以及用假發盤束成的朝天髻,最後讓青絲散落在肩上。

睨着鏡中這張纖細柔美的面容,除了伺候的婢女,連相公都說她變了,不是外表,而是性情跟過去不同,可是湘裙完全不記得以前的自己,不過就算忘了,她還是她,不是嗎?

沒錯!她還是她,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少夫人該就寝了。」青兒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她輕颔下首,才從圓凳上起來,就聽見房門傳來聲響。

青兒過去應門,觑見外頭的俊美男子,便福身見禮。「大少爺!」

這聲「大少爺」讓屋裏的湘裙心頭微震,不用問也知曉是誰來了,於是撚起披在衣架上的背子,很快地套在身上,即便兩人是名副其實的夫妻,而且已經成親七年,不過想到在那個男人面前衣衫不整,還是會很不好意思。

瞿仲昂低聲地詢問:「少夫人好些了嗎?」

「身上一些小擦傷都已經沒事,不過少夫人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青兒據實回道。

他輕擺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是。」她福了個身,帶上門離開了。

待瞿仲昂來到妻子面前,端詳着她的氣色,确實是比昨天好多了。

「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嗎?」

「是。」湘裙半垂着眼簾。

「明天我會請太醫到府裏來一趟。」他說。

「是。」她又想到一件事。「聽說那天的意外,害榮國公夫人也受了傷,我正想找一天登門道歉。」

「不必了,我已經親自上門致歉過了,幸好榮國公夫人己無大礙,所以不必為這事擔心。」說着,瞿仲昂執起妻子的小手。「等過幾天,你娘家的人到了,或許見到他們,有助於你記起以前的事。」

「是,相公。」看到自己的小手被只男性手掌握着,面頰不由得發燙,她應該馬上把手抽回來才對。

明明才見第二次面,對她來說還相當陌生,可是又會忍不住臉紅心跳,湘裙有些困惑不解,就好像腦子忘了過去的事,可是自己的心卻還是記得這個男人,只要見了他,還是會忍不住怦然心動。

見妻子臉蛋一片嫣紅,瞿仲昂噙了一抹笑,很自然地伸臂将她攬近。「你只要跟過去一樣就好了。」

「過去的我究竟是什麽樣子?」湘裙原本對這親近的舉動有些窘迫,不過聽他這麽說,馬上轉移了注意力。

瞿仲昂輕扯了下一邊的唇角。「意外發生之前的你可以說是溫順、聽話,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乖乖照辦,雖然性子軟弱了些,不過只要是人都不可能十全+美,所以這一點小缺憾倒無傷大雅。」

「這麽聽起來……過去的我似乎是個沒有主見的女人。」她不知怎地很讨厭那樣的自己。

他輕笑一聲。「要主見做什麽?就像咱們成親那個晚上我跟你說過的,既然嫁給我為妻,只要聽我的話就夠了。」

「那樣就是相公心目中的「賢妻」了嗎?」湘裙吶吶地問。

「可以這麽說。」他承認那便是自己想要的妻子。

「既然相公喜歡那樣的我,那麽為何……咱們這麽多年來要分房睡?」湘裙不禁屏住呼吸,期待着答案。

「因為我一向獨眠慣了,再說……」想必妻子也忘了他天生具有「異能」的事。「我經常作夢,而那些夢境對我相當重要,不能受到半點驚擾,所以才會決定和你分房睡。」

湘裙聽得似懂非懂,如墜五裏雲中。

「我有一項特別的本事,應該說老天書恩賜的能力,會夢到一些将來會發生的事……」瞿仲昂索性說得更明白些。「如果是不好的,可以加以預防,不讓它發生,若是好的,便能力排衆議,堅持到底。」

這番解說聽得她更是一愣一愣的。

「也許你不相信,不過這是千真萬确的事。」他擁着妻子,來到床沿坐下。

這件事太過玄妙離奇,不過湘裙也只能選擇相信了。「聽說當年是相公派媒婆上門提親,是因為咱們早就認識了嗎?」

「不,咱們并不認識……這麽說也不對,應該說我早在夢中見過你,知道你将會嫁給我為妻,所以派人四處打聽,得知你是哪一戶人家的女兒之後,便讓媒婆上門提親。」自己做事向來喜歡速戰速決,不愛浪費時間,在得知對像的性情符合自己的條件,又是老天爺安排的姻緣,也就不需再顧慮太多。

聞言,湘裙不禁流露出失落的表情,本以為相公會主動上門提親,是因為雙方早就認識,或曾見過她,對自己一見鐘情才會那麽做,結果根本不是這回事,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原來如此……」她擠出一縷苦笑。「謝謝相公坦白相告。」

「這在府裏不是秘密,不需要隐瞞。「瞿仲昂摟着妻子的肩頭。

「就算我以前的性子就如相公所言,柔順、聽話,又百依百順,可是現在什麽也想不起來……」自己的慌亂和不安,又有誰能感同身受?

他低沈地笑了笑。「這又有什麽難的?我是你相公,我說什麽就是什麽。」

「可是……」她的想法呢?又有誰會在乎?

「沒有可是。」瞿仲昂不喜歡有人橫逆自己的意思。「就算你真的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只要照着我的話去做,一切都會跟過去一樣,你是瞿府的少夫人,我的正室,璇玉的娘親。」

湘裙逸出輕喃。「跟過去一樣……」

「沒錯。」他專斷地說。

那真是你要的嗎?腦子裏有個聲音這麽問着湘裙。

她內心陷入強烈的掙紮,宛如有某種東西試圖要沖破禁锢。

「我……」

瞿仲昂卸去披在妻子身上的那件背子。「最好能再幫我多生幾個兒子,讓瞿家開枝散葉,想不想得起以前的事已經不重要了。」

這席話讓湘裙眼眶一熱,心中倍感委屈。

這個男人要的是個「妻子」,并不是「她」。

他根本不懂她。

或許以前的她可以接受這番論調,也很滿足嫁給這麽一個有權有勢又英俊的夫婿,但是對於失去所有的記憶,過往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湘裙,卻覺得瞿家少夫人這個位置,只要是女人都可以坐上去,不是非自己不可。

「夜深了,咱們該睡了。」瞿仲昂啞聲地說道。

湘裙整個人差點彈跳起來,即使忘記夫妻敦倫那檔子事,憑着女性本能,還是能感受到身旁男人嗓音中飽含的欲/望。

「怎麽了?」他微訝地問。

她下意識地用手攥住領口,唇瓣輕顫地吐出聲音。「的确已經很晚了,相公也該回房去了。」

「什麽?」瞿仲昂以為聽錯了。

「我說夜深了,請相公回房歇着吧。」當她最旁徨無助的時候,這個男人想的卻只有自己,讓她不禁又氣又惱。

他怔了一下。「你說什麽?」

「因為……我有些不太舒服,還請相公見諒。」雖然忘記以前的事,可是湘裙的直覺告訴她,他們夫妻之間存在着很多問題,至少在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前,還是先保持一些距離。

就算皇帝都聽他的話,公公婆婆也向來順着他,都要教這個男人明白,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他的意。

「你……真的不舒服?」瞿仲昂心想方才還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身子不适,有些狐疑地問。

湘裙盈盈一揖。「還請相公見諒。」

「……好吧,今晚就好好歇着,等明天太醫來看過之後再說。」既然妻子都這麽說了,他也不便太過勉強。「我先出去了。」

直到腳步聲走遠,湘裙才籲了一口氣,心中莫名地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就算以前的她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所以不曾也不敢拒絕相公的要求,可是這樣的相處方式真的對嗎?

相公只是想要個乖巧聽話的「賢妻」,根本不曾顧慮自己的感受,如今的她忘了過去的一切,難道真要遵循原本的生活方式過日子?

她要繼續忍耐,重新踏上意外發生之前所走的路?

不!以前的自己能夠忍耐,可是現在不能。

這次她要好好地教教那個男人,什麽才是真正的「賢妻」。

兩天後的傍晚,瞿仲昂親自帶着王太醫回府了。

湘裙将玉腕伸到帳外,讓坐在床邊的王太醫為自己把脈。

「……可會頭疼?」

她在帳內搖頭回道:「不會。」

「這幾天夜裏睡得安穩嗎?」王太醫又問。

「幾乎是一覺到天亮。」

王太醫偏着灰白的頭顱,思索片刻,然後繼續望聞問切。「除了記不起過去的事,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她說。

「這……」王太醫更仔細地觀察脈像。

「如何?」瞿仲昂見他表情愈來愈迷惑,似乎不太樂觀。

「首輔大人,借一步說話。」王太醫收回把脈的動作。

「到外頭去說吧。」瞿仲昂領着他往外走。

步出寝房,兩人走得稍遠一些,王太醫才開口。

「尊夫人除了一些氣血不足的婦女毛病之外,實在找不出原因來,依下官主見,她思緒清楚,說話也條理分明,加上意外發生當時,頭部未曾受傷……」他說出診斷結果。「只能說并非生病。」

「既不是生病,為何會忘記過去的事?」連太醫院裏醫術最好,經驗最豐富的王太醫都治不好,瞿仲昂實在不能理解。

王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這一點下官也無從解釋,不過尊夫人既然無病無痛,不如就重新開始,又有何妨?」

這番話讓瞿仲昂為之一愣。

待他送走了王太醫,便回到寝房內。

「你先下去。」屏退了婢女,待門扉關上,瞿仲昂才走向妻子,審視着她平靜的神色,不再是張淚漣漣的委屈表情,這一點讓他覺得有些陌生。「似乎連王太醫也找不出原因。」

湘裙對這個答案并不驚訝,因為今天是第五天了,還是沒有一點起色,依舊想不起過去的事。

「相公是不是很失望?」她輕聲地問。

「确實有一點。」瞿仲昂坦白承認了。

「若是我永遠都想不起來呢?」湘裙只想知道他對這件事的看法。「相公會休了我嗎?」

「你是璇玉的娘親,我永遠不會休了你的。」他從沒想過休妻,否則早在爹娘多次提起這件事時就做了。

她心頭刺痛一下。

「相公言之下意,只是因為有了璇玉才不會休了我,而不是因為七年來的夫妻感情?」湘裙有些悲哀地問。

「以前的你從來不曾這麽問過。」瞿仲昂憶起意外發生之前的妻子,是個凡事只會聽從別人的意見,不曾表達過想法的女人。

湘裙自嘲地笑了笑。「或者是不敢問。」

「為何不敢?」他不曾嚴禁妻子說出內心話。

「如果真的問了,相公會說實話嗎?」才不過幾天,湘裙已經可以感受到以前的自己有多無奈,在這座府邸裏,既不讨公公婆婆的歡心,連想見相公一面,也得等他興致來了,光是想到這些,就覺得好孤單。

聞言,他有些語塞。

瞿仲昂無法否認娶妻是為了傳宗接代,只要性情好,一切以他的意見為主,那麽便是自己所要的,無關情愛,而妻子的想法更是不重要。

「盡管現在的我什麽也想不起來,可我不想再走回頭路,只會委屈自己,一味的忍耐。」湘裙昂起秀美的下巴,果決地說道。「相公若真的不滿意,大可休了我,我不會有半句怨言,但是這一回……我不想再當個乖巧聽話的「賢妻」了。」

他唇畔的弧度抿了抿。「當妻子的就該以夫為天,這是天經地義。」

「相公說得沒錯,不過……夫妻之間就應該相互尊重體諒,這一點相公也別忘了。」她給了一個軟釘子碰。

「你這是在指責我?」瞿仲昂萬萬沒想到不過失去過往的記憶,就讓妻子整個性情大變,還會跟他唱反調。

湘裙垂下眼簾,一副謙卑溫順的姿态。「當然不是,只是希望相公偶爾也能聽聽我的想法,相公不是也說過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全然沒有缺點?或許相公說的未必就一定是對的。」

「你……」他目光微愠,可沒料到妻子會聰明到用自己說過的話來反擊。

她沒有擡眼,依舊看着鞋尖。「我不是存心想頂撞相公,只是想代替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看來你想說的話倒是不少。」瞿仲昂很不習慣妻子現在這副模樣。

「相公若不想聽,我不說便是了。」湘裙緩緩地擡起螓首,柔美的眼底多了過去不曾有過的決心。「只是在想起以前的事之前,我決定照着自己的意思來做,這一點還要先請相公見諒。」

他蹙起兩道入鬓的眉毛。「即使我會不高興?」

「如果那是我認為正确的事,盡管會惹相公生氣,也一樣會去做。」她兩手緊握在身前,擡頭挺胸地說出心聲。

「即使我會休了你,也不會改變心意?」

「是,相公。」湘裙毫不退縮。

無論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她都不想再任由擺布,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就算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也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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