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明年三月十九,你倒是真會挑。”修明神君淺笑一聲,溫潤如竹露清風,他側眸看向夙恒,意有所指道:“我粗略算了算,那一天五行調和,适宜嫁娶,确然是個很好的日子。”
清岑天君同樣看了過來,慢條斯理不帶表情地評價道:“也許夙恒會嫌這日子不夠早。”言罷又不慌不忙地緩緩問道:“今晚還去不去朝夕樓?”
聽到朝夕樓這三個字,我怔怔地擡起頭,呆然将夙恒望着,“你去過朝夕樓?”
朝夕樓的名字取義自“朝風夕月”,是整個冥界最負盛名的風月煙花之地,坐落在冥洲王城外十裏雲波酒巷的盡頭,傳說那裏朝歌夜弦堆金砌玉,翻雲覆雨難舍晝夜,聲色縱情靡靡不絕。
“從未去過。”夙恒攬過我的腰,直接将我摟進了懷裏,“我只有挽挽。”
我攥緊水紅色的薄紗衣袖,複又問道:“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夙恒将我的臉輕捏了一把,眼中清晰地倒映着我的影子,平淡如常地答道:“我怎麽會騙挽挽。”
随後他掃眼看過修明和清岑。
修明神君即刻走到清岑天君的身側,刻着銀紋的寬廣衣袖随風淺蕩,周身缭繞的仙氣純淨至極,甚至将頭頂飯盆的二狗引過去幾分。
修明擡手拍上了清岑的肩膀,眸底笑意轉瞬即逝,頗為誠懇地道了一句:“清岑無意失言了,慕姑娘莫要當真。”
清岑天君并未否認,深邃如墨玉的黑眸沉靜若水,這位傳說中在整個天界內最為薄情寡性的神仙,此時此刻竟然面不改色道:“是我打算去朝夕樓。”
爾後他頓了一下,又接着氣定神閑道:“順便想叫上修明和夙恒。”
修明神君輕咳一聲,長身玉立在清岑旁邊,跟着添了一句順理成章的解釋:“慕姑娘請放心,夙恒向來潔身自好,他當然不會去。”
我眨了眨眼睛,定定看向清岑天君,半明不白地問他:“為什麽要去朝夕樓?”
夙恒淡淡嗯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接話道:“因為天界沒有花街柳巷,清岑想去見識一番。”
修明的目光變得有些沉痛,他低低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地凝視清岑,“我原本打算攔住清岑,奈何他鐵了心非要去一趟。”話中又隐隐帶着點惋惜,以及有意無意的嫌棄:“他覺得獨自一人去無甚樂趣,因而還想捎帶上我和夙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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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岑天君沒有出言解釋,安靜的像是被婆家欺負的小媳婦,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月華入窗滟滟流光,涼風拂過素錦紗帳,修明神君彎腰撿起一塊掉落在地的玉石,放進了二狗頭頂的飯盆裏,溫聲低語道:“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天界,改日再同慕姑娘一敘。”
随後,修明神君語重心長:“清岑,和我一起走吧。”
這兩位天界尊神先後與夙恒道了個別,等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以後,我轉身站到二狗旁邊,端起它腦袋上的飯盆就往殿外走。
二狗的心神都在它的飯盆上,小跑着跟到了我的後面。
我抱着二狗的飯盆,心裏忽然有萬般委屈,“假如我今天晚上不來紫宸殿,你是不是真的會去那種地方……”
二狗跟着嗚咽了兩聲,水霧霧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憐憫又同情地蹭了蹭我的腳。
夙恒拿走了我手裏的飯盆,憑空變出幾塊剔透至極的上品仙玉,他将那些玉石塞進二狗的飯盆,連盆帶玉一并扔出了正殿大門。
我家二狗怔了一瞬,飛一般地沖出了大門,帶過一陣自由自在的疾風,全然不顧爪子上尚未複原的傷口。
在它撒丫子離開正殿的那一刻,靈珠神玉雕琢的華門“砰”的一聲重重掩上。
二狗這才發覺自己被冷漠的主人無情又殘忍地抛棄了,我在殿內只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撓門聲,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又變成了傷心欲絕的嗚嗚啜泣聲……
再然後,二狗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燃着冥火的宮燈濯然生輝,一排排書架裏擺滿了古籍藏卷,殿內的檀木窗嚴絲合縫,聽不見窗外的一絲風聲。
“在你之前,我沒有碰過女人。”夙恒擡袖握上我的手腕,修長的手指磨蹭着瑩潤的雪膚,低緩着聲音同我說道:“有了你以後,也不會再碰別人。”
這話聽了很讓我受用,我踮起腳尖親了他的臉,伏在他肩頭軟聲耳語:“要是有一天……有一天你不再喜歡我了,我就是心裏再難過,也一定不會纏着你。”
“不會有那一天。”他淡定地答道。
這一晚夙恒在桌前批閱奏折,我坐在他旁邊安靜地吃東西,茶幾上擺了幾盤香糯精致的點心,我瞧過奶白色的杏仁甜羹和灑了芙蓉糖的玫瑰軟糕,最終盯上了裝在翡翠盤裏的雞汁湯包。
夙恒一手字寫得極好,無論是古梵語還是上古天語,皆有一派行雲流水般的天成風骨。
我一邊看着他寫字,一邊用白玉勺舀起一只湯包。
挑在指間的玉勺子有些晃,軟嫩白滑的湯包也跟着在勺內左右輕搖,雖然還沒有吃進嘴裏,卻已經能猜到這只湯包會是多麽的松軟爽韌。
那湯包的皮一點就破,我極輕地咬了一口,甘冽的汁液即刻濺了出來,有幾滴灑在了勺子的玉柄上。
我伸出粉嫩的舌尖,将勺子仔細地舔了舔。
夙恒就是在這個時候挑起了我的下巴。
他的左手尚且執着一支黑杆的朱砂筆,右手的兩指卻捏在我的下巴上,在這樣法相莊嚴的紫宸殿裏,他漫不經心地低低道了一句:“吃個包子也這麽勾人,怕我不知道你是狐貍精?”
我雙頰嫣紅,覺得自己吃包子的方法不對,默默把盛着湯包的白玉勺放回了盤子裏。
黑玉為骨的朱砂筆從夙恒的指間滾落,他低頭含着我的耳朵尖,駕輕就熟地解開我的腰帶。
我并緊了雙腿,耳根陣陣發熱,軟着聲音道:“不要……”
這話并沒能阻止夙恒拉開我的衣襟。
我紅透了臉低下頭,卻見薄櫻色的肚兜裹得有些緊,胸前那一雙沉甸甸的雪嫩豐盈似是快要兜不住了。
我羞恥地往後移了幾寸距離,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你、你昨晚太用力了……那裏、那裏還有點疼。”
夙恒的手頓了一下,眼神似是暗了暗。
“這裏系的緊,看你似乎不舒服。”他解下我的肚兜,又将我的衣領重新拉好,把我抱到了他的腿上,平淡且從容道:“乖,今晚不動你。”
我蜷在他懷裏蹭了蹭,雙眸閃爍水汪汪地看着他,“我還想吃包子。”
那幾個鮮美可口的雞汁湯包被我全部吃掉以後,我恍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端着澄如鏡湖的碧青色翡翠盤,心跳快如擂鼓。
夙恒合上一本八荒奏折,寬大的深紫衣袖鋪在桌面上,明澈燈輝的柔光落在他的袖口,清隽如秋光淡日裏的柳夢花影。
他伸手将我摟緊,低緩問道:“怎麽了?”
“你還記不記得蓬萊仙島的芸姬姑娘,”我頓了一下,謹慎又誠實道:“我今天晚上在西寧宮附近碰到了她,我看了她的眼睛……小時候娘親教我勾魂之術,她說只有狐貍才可以學。”
我側過臉定定将夙恒看着,“我只學了勾魂之術的第一步,而且經常用不好,但是今天晚上……”
我抱着翡翠盤撲進他懷裏,“我看見芸姬的身體裏……有兩個重疊的魂魄。”
夙恒沒有再問這兩個魂魄的事,他沉默片刻,目光凝在我的臉上,“挽挽很害怕?”
我尚未回答,他又淡聲接着道:“芸姬的母親是幽冥河的鬼女,她生來帶着幽冥河的陰氣,鬼魂俯在她身上比較容易。”
夙恒解釋的這樣簡單輕易,我聽得卻不甚明晰,安靜了片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芸姬姑娘的父親是蓬萊仙島的島主,我記得這位島主娶的乃是三十六重天的一位端莊淑惠的女仙,倘若芸姬的母親是幽冥河以豔麗著稱的鬼女,那芸姬……大概是這位島主大人惹下的風流債。
然而即便是風流債,蓬萊島主也很寵愛這個女兒,他膝下有好幾個兒子,卻唯獨一個芸姬是女孩子。蓬萊又號稱島中仙界,雲蒸霞蔚靈氣清純,哪怕芸姬生來陰氣重,在蓬萊仙島上嬌養幾百年,也該是能明淨許多。
這樣看來,要想依附在她身上,仍舊不是一件多簡單的事情——
那該是什麽樣的鬼魂。
我心下一抖,後知後覺地問道:“我師父他……知不知道這件事?”
“容瑜?”夙恒的聲音平靜且淡漠,甚至聽不出起伏,一雙漂亮的紫眸明滅深幽,最終言簡意赅地答道:“不用擔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