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娘

卿爾爾還未初中畢業,梁于歸已經去了外地兩三個月了,在外面到底怎麽樣,家裏人都不太清楚,偶爾打個電話回來也僅僅限于報個平安而已,相比于王冬梅和梁全福的擔憂和着急,卿爾爾倒是過得平穩安逸,沒了成天看不順眼她的梁于歸在家,她還順順利利地讀書,日子真真是惬意的。

相比起卿爾爾,王冬梅這個當媽的,成天有操不完的心,擔心兒子沒人照顧,擔心兒子連飯都吃不好,擔心兒子在外地習不習慣,而她這個當媽的起初一天三個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就算是跟梁于歸說上幾句閑話,她心裏也是高興的,就感覺還是像以前一樣,每天到時間就打電話讓兒子回來吃飯,就好像兒子還在她身邊,沒走多遠一樣。

一天兩天,梁于歸還沒表現出什麽來,五六天過去,脾氣大的梁于歸自然就受不了了,後來再接了王冬梅的電話,就說:“媽,你成天打電話煩不煩?我都多大的人了,還要自己的媽來一天到晚打電話催自己吃飯,問些有的沒的,你不煩我都煩了。

兒子嫌她這當媽的煩,聽到這話的時候,王冬梅臉上的喜悅頓時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了,挂了電話就失魂落魄的,兒子說的那幾句話一直萦繞在她心頭,就像是梗在心裏的結,久久無法散去。

王冬梅為此失落了好幾天,她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兒子,她年輕的時候和梁全福感情不是很好,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幾乎都不說話,原因是什麽王冬梅其實一直是不太清楚的,只是自己一直瞎琢磨,起初一開始以為因為是梁老爺子讓媒人給他說的親事讓他不滿意,對她這個人也不滿意,所以在成親後才對她愛答不理的。

那個年代的婚姻沒有兩情相悅之說,只有舉案齊眉的可能,王冬梅向來是個有主見有心眼的,受了傳統思想的教育,自然知道想要綁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得把自己整顆心都挂在這個男人身上,讓這個男人成為她的依靠,然後為他生兒育女,那這個男人的心思也就随着孩子的長大而轉移到整個家庭了。

可是就算她事事伺候好梁全福,處處孝順家裏長輩,梁全福也全然不看在眼裏,她為了生病的婆婆半夜熬藥,照顧全家人的衣食起居,起早貪黑,婆婆一病就拖了好長時間,就算是再冬天也不曾間斷過,冬天的河水最是冰涼,她原先的娘家條件還算是不錯,至少不至于讓她在大冬日裏去河邊洗衣服,還要做挑水做飯這些活計,那一年特別冷,下了好大的雪,她的手在那一年就凍爛了,可她還是咬牙挺着。

晚上家裏人都早早歇下了,她一個人還在竈房裏煎藥,她困極了,困得眼皮子都擡不起來,今天早上她四點多起來給婆婆熬藥,給全家人做飯,昨天晚上十二點才上床睡覺,她身子骨不弱,可也經不住這樣熬着,一不留神,手裏失了力氣,慌亂間想去抓住熬藥的砂鍋,卻偏偏沒拿穩,直接打翻了,她快速反應過來,伸手去搶救,一鍋燒燙了的藥直接倒在了她的右手上,頓時,鑽心的刺痛感襲來

這場景恰好被梁全福撞見,沒多說什麽話,拉過她的手腕,用水瓢舀起缸裏的涼水就澆在她的手背上。

從那以後,梁全福對她的态度才有了些微的轉變,用相敬如賓來說還差一些。

真正的改變是因為粱于歸來到這個世界。當時王冬梅懷了粱于歸的時候,梁老爺子高興壞了,因為聽後街的産婆說極有可能是個大胖孫子,梁全福第一次當爹,那種奇妙的感覺讓他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只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王冬梅身上,沒事就會守着她,摸摸她隆起的肚子,會為孩子的名字着急,會關心王冬梅腳抽不抽筋,會提醒王冬梅早點睡覺,會囑咐王冬梅月子裏吹不得風,出不得門

從粱于歸出生以來,他就是王冬梅的命根子!

在家裏,王冬梅處處都是為他做着打算,時時都為他考量,生怕自己唯一的兒子受了委屈,這個兒子是她受盡來磨難才換來的,她不允許,也不舍得讓他多吃一點苦!可是,現在她自己一心挂着的兒子嫌棄她了,說她管得多了,讓他感到厭煩了,這麽多年來,王冬梅還是第一次會想起梁全福多年前對她說的話,那時候王冬梅不受梁全福待見,而她作為新媳婦,心裏想着一定要在婆家表現地勤快一些才好,可梁全福每日不想見卻偏偏成日都要見到她在家裏忙進忙出,他幾天後像是忍耐了很久一樣地跟她說:“你成天什麽事情都要管,你不煩我都煩了!”

王冬梅一直認為,梁全福當年厭惡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而現在,粱于歸這個當兒子的竟跟當年的父親一樣,對同一個女人說了一樣的話!

她頓時就沒了主心骨,幾天來再沒打電話過去,同時,整個人也沒了前些日子那股子精氣神。

卿爾爾是知曉怎麽回事的,那日王冬梅接電話的時候,她剛好從學校回來碰巧撞上,對于婆婆和梁于歸的事情她可不想管,也自認為是沒能力也沒法兒去管的,可是,連續幾日下來,成天都看着王冬梅一臉哀愁的樣子,眼睛都沒了光亮,做事也不像以前一樣有勁,人也越發變得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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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六七天的時間,王冬梅沒有再給梁于歸打電話了,倒是再也沒走再接到過梁于歸的電話,可是,王冬梅每天都會去望好幾次日歷,算着時間記在心裏面,然後整個人随着數字的增加而日漸消沉。

卿爾爾家裏有叔叔嬸嬸,看到王冬梅就想起嬸嬸為了哥哥們去外頭打工賺錢而哎聲嘆氣的樣子,她自己做不了什麽,只是有時間的時候去陪嬸嬸聊聊家常,緩解緩解多日累積的愁,現下,她能做的也是一樣。

一日,她回了家,就陪着王冬梅摘菜做飯,還刻意去和她聊天。

“阿娘,你今天摘得這些豌豆尖很嫩呢。”

王冬梅哪有心思和她說些平日裏的閑話,轉眼望了望卿爾爾,問:“兒媳婦,你是不是也覺得阿娘話很多,人很煩?于歸是我一手帶大的,這麽些年都好好的,這才出去幾個月,就嫌我煩了。”

“阿娘”卿爾爾不是個會安慰人的,她瞧着王冬梅越說越消沉,越說越沒了生氣,看着就揪心。

倒是王冬梅腦筋一轉,又瞧了瞧傻頭傻腦的卿爾爾,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卿爾爾的手,說:“兒媳婦,你幫阿娘一個忙,好不好?”

從這日起,卿爾爾就每天多了一個任務——她晚上下了自習回來,必須給粱于歸打個電話過去,不管多晚!

第二天,卿爾爾一下了自習,回到家裏就掂量着怎麽打電話過去,打過去說些什麽,距離上次粱于歸打電話回來給她講解題的事情已經是一個星期前了,這幾天還真沒打過打電話,要是換做平常,她到可以坦然地打過去,可是現在是要按照阿娘的意思去問粱于歸的境況,倒讓她犯了難,而且還要把通話的內容用家裏的那臺當年為了給粱于歸學習而買的老式小錄音機錄下來,讓阿娘第二天來聽,這更是讓她不知如何開口了。

粱于歸接通了電話,卻一直沒聽見聲兒,就奇怪了:“你怎麽打了電話又不說話?”

“呃,我不知道說什麽。”卿爾爾照實了說。

“你打的電話你不知道說什麽!”

“于歸我想跟你說個事情。”

粱于歸這下更加奇怪了,卿爾爾從來都是你你你地叫他,什麽時候這麽輕柔柔地叫他“于歸”的,他心裏覺着奇怪,心裏卻是相當歡喜她這麽叫他的,脾氣也就好了不少,耐心地問:“想說什麽事,你說?”

“阿娘她,她”

“又吞吞吐吐地說話!媽又怎麽了?媽她一天就是事情多,沒事都得找些事情出來,一次兩次就算了,成天都這樣有意思嗎?你也好歹是十幾二十歲的人了,什麽事情都得聽媽的,像什麽樣子!如果為了上次打電話的事情,媽讓你來當說客,那你就閉嘴!”電話那頭情緒激動得狠。

“不是,不是,你別說了,別說了。”卿爾爾有些着急了,這樣的話讓王冬梅聽到了可如何是好。

“你就那麽點出息,又還要來多管閑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卿爾爾聽着粱于歸在那頭說話已經開始有些負氣了,手足無措起來,這才第一天打電話就這樣,日後天天打可怎麽辦啊!她越想越着急,竟有些要哭出來了,嘤嘤咽咽地說:“于歸,我,我不知道怎麽辦”

“出什麽事了?你說清楚。”

卿爾爾慢慢地和盤托出,把王冬梅讓她錄音的事情說了出來,粱于歸那頭靜了很久,然後卿爾爾才聽見他語氣平和地說:“青青,你把錄音機裏的磁帶拿出來,明天出門扔掉,至于媽那邊,你不要管,什麽事都有我呢。”

“真的沒事嗎?阿娘真的不會生氣嗎?”

“信我的。”粱于歸稍作安撫之後,換了往常的腔調說,“我說,你好歹也是馬上也初中畢業的人了,你什麽時候瞧見語文課本上又阿娘這樣的稱呼了?明天就改過來,叫媽!”

一夜過去,第二天晚上卿爾爾回來的時候,撞見王冬梅,顫顫巍巍地叫了一聲“媽”,王冬梅好像也沒多大吃驚的樣子,點了點頭,對她說:“去把水燒熱,自個洗臉洗腳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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