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雨天
那晚更深的時候又降了點溫。
但高樓危塔的燈火依舊熾熱, 透過玻璃,照得酒店頂樓那間包廂很亮。水晶吊燈下那片推杯換盞一直持續到沈聽擇重新拉開門走進,坐下, 也沒有停止。
他那件外套早就脫掉了, 只穿一件寬松的灰色衛衣。也許是包廂裏氛圍高漲,連空氣都帶點熱,他半露的鎖骨那兒透出一點紅,很薄。左手肘随意在椅背上找了個支點, 散漫地往後靠着,好像周圍喧鬧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右手指尖就搭在屏幕邊緣, 微信亮起的光線忽明忽暗,他垂着眼在回消息, 神情專注。
葉眠總覺得沈聽擇中途出去一趟再回來, 整個人變了點。
可哪裏不一樣了她說不出, 只是直白地感受着他坐在那兒,懶懶散散的, 沒說一字半句,卻連喉結滾動的弧度都沾上了浪蕩。
和一點她從沒見過的欲望。
他微信列表上紅色未讀的消息很多, 但他好像只在意置頂的那個。
對方不回, 他就饒有興致地等。
那會是他的欲望麽。
葉眠不得而知。
直到耳邊把酒言歡的話題又過一輪,葉眠看見沈聽擇擡手按了下後頸, 身上那股勁更散了。
不知道那頭發來什麽, 他靠着垂眸看了會兒, 沒回,直接起身抓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右手都摸到桌邊的煙盒了, 可像是突然想起什麽, 唇角自顧自地勾着笑了下, 把手收回。
旁邊有人問他去哪,沈聽擇腳步沒停,只懶洋洋地撂下一句有點事。那人和他應該挺熟的,一聽這話開始嬉皮笑臉地鬧他別是去找女人了。
葉眠下意識地去看沈聽擇的反應,然後只覺得腦子嗡了一下。
該怎麽形容呢。
那一幕就像電影鏡頭的慢放,一桌之隔的大人們還在戴着面具惺惺作态,包廂裏仍舊烏煙瘴氣。
沈聽擇轉過了身,不緊不慢地向門口倒退着,側了點角度,連下颌線條都比之前要張揚。身段足夠挺拔,從上往下地遮住光亮。
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可能成為焦點,眉尾上挑着,聲音被喧嚣蓋過,只能看清他用嘴型慢悠悠吐出的兩個字。
——你猜。
渾然天成的混蛋樣兒,讓人看一眼都想跟他走。
葉眠沒能落俗,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給出反應,起身跟了出去。
推開包廂的門,沈聽擇徑直走向電梯。
葉眠和他就這麽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好在旁邊有包廂散場,一夥人湧出來,沈聽擇沒注意到她。或者更準确地說,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兒。
他低着頭撥了個電話出去,随手按動下行鍵,紮眼的紅色數字最後停在B1。
“在哪啊?”沈聽擇單手持着手機,剛低低問出聲,腳步就頓住。
地下停車場裏交錯着昏沉的照明燈光,空空蕩蕩的,只有冷寂的風從各個出口流連。
裴枝就站在幾米開外,抱臂半倚着牆柱,長發被風吹得有點亂了,穿一件低調的黑色大衣,整個人快要融進暗色裏。她不說話,只晃了晃手機朝他示意,眉眼被那點微弱光亮襯出生人勿進的訊號。
唯獨只縱容着他的靠近。
兩人在昏暗的光線中對視幾秒。
沈聽擇走過去,伸手幫裴枝把折進衣領的發絲撫順,“什麽時候結束的?”
裴枝搖頭糾正他:“沒結束,她們去唱K了。”
“那你不去麽?”
“好多不認識的人,沒意思。”裴枝還靠着牆,真像一副喝過了的模樣。說完她打量起沈聽擇身上那件單薄得要命的衛衣,問他冷不冷。
沈聽擇說不冷,但裴枝明顯不相信。他見狀也只笑了下,直接把人拉進懷裏。
裴枝沒防備,手機險些掉在地上,只差的那一點是被沈聽擇撈住的。他一手隔着大衣攬她的腰,一手還有空閑把玩她滑落的電話。
該死的游刃有餘。
傳過來的體溫也足夠溫熱,熱得裴枝心口發燙,連帶着她腦子的那點根本不足以讓她醉的酒精,在這個夜晚噼裏啪啦地焚起一把烈火。
也不知道燒的是誰。
耳邊只剩下沈聽擇氣定神閑的聲音:“這樣信了麽?”
裴枝哪還有理由不信。
沈聽擇把手機放回她的口袋,緊接着又問:“我是誰?”
裴枝看他一眼,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順從地報了他的名字。
沈聽擇點頭,“分得清就行。”
來不及想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裴枝就感覺整個人被沈聽擇帶着往後了點。不同于她一開始主觀行為上的半靠牆,這會兒的她是被沈聽擇壓着的,後腦勺墊在他的掌心,抵着牆,下巴也被輕輕擡起——
“那我再問問,現在沒有別人了,還給親嗎?”
裴枝從聽清到回神,好像很久,但細數不過幾秒。她僵硬地擡頭,對上他還算溫柔的眼睛,只覺得喉嚨發緊,腦子裏冒泡的酒精已經被燒得幹幹淨淨,沒有哪一刻會比現在更清醒。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啊。
停車場靜得厲害,她不吭聲,他也不逼她,任由氣氛凝固。直到入口有輛車開着殺千刀的遠光燈駛進,那束強光将結滞的僵局劃開一道口子。
裴枝本能要躲,下一秒就感覺有只手覆上了她的眼皮,視野暗下去。更貼近的距離,在這個無人問津的角落裏,成了開場的訊號。
沈聽擇的氣息為所欲為地糾纏上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碎在車輪碾地的刺耳聲裏,像某種虔誠的禱詞,更像最無可奈何的求饒。
他說:“就不該給你選的。”
那輛車打着左轉燈開遠了,裴枝看不見,唯一能感知的只有沈聽擇。
只有他。
像從看她第一眼就克制的事,此刻如蒙大赦。他用指腹細細地摩挲着裴枝的下巴,想讓她癢,卻壞心思地圈着她的腰不讓躲。唇上的力道有點兒兇,吻了會,他又像大發慈悲的獵人,放輕,松了下巴那只手和她十指相扣着,纏得很緊,舉過頭頂撐在牆面上。
灰塵只管簌落,熱吻中的兩人渾然不知。
吻到最後,裴枝再也受不住力地向前傾,貼着他,身體軟得不行,只能趴在沈聽擇的肩頭,邊喘邊罵他混蛋。
沈聽擇對此照單全收,沒出聲,就抱着她安撫。等到她情緒平靜下來了才把人帶上車,俯身幫她系好安全帶。
一腳油門駛出停車場。
那夜再後來,裴枝在沈聽擇車上點了一根煙,是他的萬寶路。
外面又下了雨,開不了窗,煙味就這麽散過去,在狹隘的空間裏,兩人就像同抽了一支煙。火星明明滅滅,窗外的燈光照進來,被水汽霧化,旖旎得快要死掉。
沈聽擇從一言不發地受着,單手控着方向盤疾馳,到車子平穩停在宿舍樓下,他擡手拿過那根煙,就着她微潮的咬痕,無比自然地放進自己的嘴裏。
那變成了他們最隐晦的第三次接吻。
接下來要對峙還是攤牌,裴枝分不清。
車門還鎖着,雨刮器停了,只有煙霧在緩緩升騰。
他的左手還搭在方向盤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算是無意識的小動作。等那根煙燃到盡頭,沈聽擇摁滅在車載煙灰缸裏,偏頭看她,“酒醒了嗎?”
裴枝不想說話,就點頭。
“那來聊聊追你這事兒。”
沈聽擇的聲音偏啞,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仿佛開了混響,讓裴枝心口一跳。
宣判搖搖欲墜。
裴枝下意識地想逃,但沈聽擇不讓。
“你今晚做了哪些事不算數我不管,你現在喜不喜歡我也無所謂,你要想拿我鋪路呢,也行,我認。”沈聽擇靠着椅背,慢條斯理地說,一字一句逼得裴枝聽清楚,“追你是我一個人的事。”
“但有一點,裴枝。”他終于舍得停頓,瞳孔裏淬了一點遠處的萬家燈火,鮮活的情緒沖破阈值。
那是一種勢在必得。
“你拒絕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