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天

那天之後, 裴枝有一段時間沒見到沈聽擇。

北江的溫度也一降再降,天氣預報連續好幾天都說可能會下雪,但到底還是沒下成, 只壓得天空陰沉沉的, 難見太陽。

“這鬼天氣,”卓柔淑抱怨一句,摘了橡膠手套,拍拍紋身椅上的客人示意好了, 然後腳尖點地,轉向店裏另一角坐着的人, “我說小裴啊,你畫完這版就早點回去吧, 晚上好像要起風了。”

她那客人是熟客, 來紋過好幾次, 但卻是第一回 見裴枝,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進門的沙發後邊有張工作臺, 裴枝就坐在那兒,開一盞臺燈, 低着頭塗塗畫畫, 耳邊碎發有幾縷垂下,側臉線條被柔和的燈光暈開, 有種別樣的風情。

裴枝聞言擡頭看了眼窗外。

才下午四點, 霓虹燈廣告牌就已經亮了大半。巷口那棵銀杏樹的葉子晃動明顯, 一片靜默。

之前店裏來過一個客人,聽說裴枝是北江大學美院的, 回頭特意給她介紹了一單設計紋身的活兒, 以至于她這兩周空了就往刺青店跑, 稿紙畫廢了幾沓,如今終于定下終稿。

早點走也好。

裴枝剛應了一聲,就聽見那客人揚起的聲音:“小姑娘,還在上大學啊?”

明顯是問她的。

裴枝點頭,“嗯。”

“那你怎麽會想到幹這個的?”

這種問題裴枝聽了無數次,她動作沒停,把幾個細節的地方擦掉,随口答道:“缺錢。”

但不知道這句話怎麽就正中那人的下懷了,她笑意更深,起身拿過自己放在沙發上的羊皮小包,兩指夾出一張名片遞到裴枝面前:“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林映之,看你外在條件很不錯,有興趣加入我們嗎?”

裴枝放下手裏的鉛筆,接過,垂眸掃了眼,燙金邊的名片正中間印着Starry模特經紀公司幾個大字。

她沒急着說話。

倒是旁邊的卓柔淑在下一秒笑着嗤她:“好啊林映之,你挖人都挖到我們店了?真行啊。”

林映之也聳肩,“沒辦法,就是看上了。”

頓了頓,她又看向裴枝,上下細細打量一遍,似乎并不想放過,很有耐心地跟她分析起利害關系:“你可以上網搜搜我們公司,不是那種小作坊的。我們有成熟的孵化體系,旗下也有幾個大網紅,如果你願意,完全可以像她們一樣,火遍全網,然後實現財富自由……”

一番話說的天花亂墜,裴枝靜靜地聽完,扯唇笑了下打斷她:“抱歉啊,我不感興趣。”

林映之一愣,沒想到裴枝會拒絕得這麽幹脆。還想勸什麽,但對上裴枝那雙平靜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沒事,名片你留着,什麽時候改變主意了聯系我就行。”

“好,謝謝。”話說到這份上,裴枝也不好再說什麽拂面的話,随手把名片放進口袋。

林映之又轉過去和卓柔淑聊天。

兩人看樣子應該是老朋友了,氣場相當,坐在店裏的長臺前,從女人聊到男人,到最後問裴枝介不介意她們在這兒抽根煙。

裴枝聞言只懶懶地擡眸看她們一眼,說不介意啊,你們随意。

林映之眼眸又閃了下,眼底興味更濃。指間那根煙被點燃,她眯眼透過徐徐升騰的煙霧盯着裴枝,狎昵地笑了笑,“裴枝是吧,你知道現在的市場最吃哪種美女嗎?”

裴枝沒吭聲。

“就你這種,夠性感。”

不只是狹義上的臉蛋身材,更重要的是那份氣質,渾然天成的,讓人上瘾。

裴枝沒當一句誇獎,低低地哦了聲。

“再告訴你個秘密吧,”林映之把煙遞到唇邊吸了一口,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入裴枝的耳中:“我喜歡過女人的。”

裴枝這回有了點反應,她偏頭看向林映之,像在辨認她這句話的真假。

林映之笑得坦蕩,“不騙你。”

說完,她原以為終于能在裴枝臉上看到一點鮮活的情緒,哪怕是驚訝也行,可惜沒有。

裴枝無動于衷地任由林映之觊觎,點點頭,直白地陳述她聽到的事實:“那你也說了,喜歡過,就是現在不喜歡了。”

卓柔淑在旁邊再也忍不住笑,碰了碰林映之的肩膀,“你夠了啊,還真看上了?你男朋友可是好不容易把你掰直的。”

事至此,林映之兩手一攤,笑得一臉無所謂,“說着玩玩嘛。”

裴枝沒空陪她玩,又垂頭繼續修稿。

直到臨走前林映之叫住她,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

裴枝愣住。

她沒有告訴林映之,她對一切破碎又危險的東西感興趣。

是斷翅的蝴蝶,是會消永夜的彩虹,是愛不得卻無法拒絕的男人。

走出刺青店,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風一陣一陣在吹。現在正是下班高峰,巷口路面的車輛往來,電動車穿梭而過,帶起尖銳的鳴笛聲,差點蓋住裴枝的手機鈴聲。

她低頭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南城。心髒沒來由一緊,裴枝劃過接通。

那頭是個冰涼而機械的女聲:“你好這裏是南城第一人民醫院,請問是紀翠岚的家屬嗎?”

裴枝停下腳步,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厲害,“是,我是她的孫女。”

“病人現在正在我院搶救,您趕緊過來一趟吧。”

風好像更大了,吹得裴枝發冷,她急忙問:“是……什麽情況?”

手機裏回答她的每個字都像從頭澆下的一盆冰水:“腦出血,需要盡快進行開顱血腫清除術,不然會有生命危險。”

裴枝知道紀翠岚每年都有體檢的,除了高血壓的老毛病,各項指标也都算正常,所以想不明白怎麽會突發腦出血。

可眼下的情況容不了她多想,裴枝挂了電話沒再往地鐵站走,調轉方向直接打了一輛出租車,“司機,麻煩去機場,快一點謝謝。”

如果不是裴建柏的電話打不通,醫院不可能打到她這裏來,那就說明紀翠岚現在身邊沒人。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她,“小姑娘,趕飛機啊?”

裴枝胡亂地應了聲,訂完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南城,又匆忙給許挽喬打了個電話,也沒瞞着,如實說了情況,讓她幫忙去輔導員那裏請個假。

許挽喬聽後也是一驚,安慰她幾句就一口應下,讓她安心回去。

做完這一切,裴枝捏着手機,失神地靠向出租車後座的椅背,扭頭看窗外倒退的街景流光,那股無力感洶湧得快要将她吞沒。

晚上十點,裴枝落地南城。

趕到一院的時候,紀翠岚剛搶救完,暫時脫離危險,轉入了ICU病房,就等着家屬簽字準備開顱手術。

裴枝隔着玻璃窗看見裏面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頭發一夜之間全白了,蒼瘦得好像只剩下軀殼,毫無生氣。

明明上次分別的時候,她還笑着叫自己別擔心。

醫生見裴枝過來,問她是不是家屬。

裴枝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點了點頭,微抖的聲音卻還是出賣了她,“我是。”

醫生又問:“就你一個家屬嗎?因為病人在手術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風險,所以最好家屬之間确認一下,是否同意動手術。”

裴枝想也沒想地點頭,“就我一個。”

醫生見狀也不好說什麽,把手裏的文件遞給裴枝,“那行,如果同意手術的話就麻煩你簽一下手術同意書。”

裴枝接過來,從上到下掃了眼,沒心思看,直接了簽下自己的名字。

當務之急,是盡快手術。

醫生收回簽好字的手術同意書,朝裴枝颔首,“好,你去交一下費,我們會盡快手術。”

“謝謝。”

裴枝很快交完所有費用,手術安排在兩個小時後。

淩晨的手術室外靜得呼吸可聞,走廊上只有裴枝一個人。她靠着冰涼的牆壁緩緩蹲下,手機屏幕上是一遍一遍打出去的電話,卻無一例外地沒被接通。

裴建柏三個字無比刺眼。

到最後她眼眶泛紅,映着頭頂刺眼的手術燈,只覺得好痛,哪裏都痛,小腹最痛。

時間一分一秒在過,裴枝把頭埋在膝蓋間,握在掌心的手機卻突然響了,鈴聲劃破這個寂靜的黑夜。

她以為是裴建柏,可是看到來電顯示時整個人愣了下。

是沈聽擇。

他怎麽會這個點打電話來?

然而手指已經比腦子更快一步按下接通。

那頭的聲音有點啞,也低,從話筒傳過來,卻無比清晰:“在南城一院?”

裴枝又是一怔,“你怎麽知道?”

“幾樓,哪裏?”沈聽擇不答反問。

裴枝的腦子這會兒還是很亂,完全是無意識地跟着他走,乖乖地報出自己在哪個手術室門口。

“好,別挂電話。”沈聽擇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喘,偶爾有風聲呼嘯而過。

“到底怎麽了……”

可還沒等她問完,貼着耳邊的聽筒就再次傳來沈聽擇的聲音,“擡頭。”

一點一點和走廊的回音重疊。

裴枝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心髒狠狠一顫。

她猛的擡頭,就看見沈聽擇持着手機站在走廊盡頭的樓梯口,沖鋒衣被他搭在臂彎間,裏面那件衛衣有點皺,頭發微亂,周身卷着風塵仆仆的氣息,一雙漆黑的眼睛正盯着她。

走廊上空蕩蕩的,上方的燈壞了兩盞,光線變得昏暗,明明滅滅,無聲湧動着消毒水的味道。

兩人就這樣隔着幾米對視。

時間像在這一秒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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