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雨天

兩人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 陳複不在。

只有沈聽擇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四周煙霧薄薄的,清晨的陽光落不進來,他手肘撐着膝蓋, 碎發耷在眼前, 看着很困,身上那種暗色調的孤寂更明顯。

裴枝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受,但又覺得沈聽擇不該是這樣的。

聽聞走廊上的動靜,他偏頭看過來。在看見裴枝旁邊的陸嘉言時, 眸光閃了下,開口的嗓音有點啞, “都來了啊。”

陸嘉言也迎上他的視線碰了碰,兩人沉默着颔首, 就算打過招呼了。

“剛好在樓底碰上的。”裴枝解釋一句, 沒坐, 就靠着牆壁,目光放在對面的重症病房。

儀器平穩運轉, 一切跡象似乎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那股焦灼感終于過去,裴枝看了會, 垂眸轉向沈聽擇, “你呢,一晚沒睡嗎?”

沈聽擇還是那個姿勢, 彎着腰, 低低地嗯了聲。

裴枝皺了下眉, 剛想讓他回去休息,陸嘉言的手機響起來。系統自帶的鈴聲雖然不大, 但周圍太靜了, 一聲聲的顯得聒噪。

他不接, 那頭就耐着性子打。

沈聽擇若有所思地擡眼看他。

裴枝也勸他:“接吧,萬一是重要的事。”

陸嘉言眉眼間的煩躁堆疊,結果在聽到裴枝這句話後又生生地壓了下去。他關了靜音,但沒挂,轉身往樓梯間走。

空氣重新安靜下來。

昏暗的走廊裏只剩沈聽擇和裴枝,一站一坐。

沈聽擇擡頭看她,用眼神示意自己旁邊的空位,“不坐嗎?”

裴枝沒反應,就這麽垂着眼看他,有點執拗的,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沈聽擇失笑地勾了下唇角,在兩人對視幾秒後他伸手去拉她。

裴枝沒有防備,一下坐在了他的腿上,聲音都變調,“沈聽擇……”

沈聽擇嗓音也悶地應着她,環過她的腰,下巴從後面抵在她肩頭,幾乎沒用力,只有溫熱的氣息拍打在她頸窩。

“讓我抱會兒行嗎,困。”

裴枝繃直的身體在聽清這句話後慢慢放松下來。

隔着厚重的毛衣,她好像能感受到沈聽擇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的心也開始跟着跳,一種很陌生的情緒席卷,又酸又脹。

陳複辦完事回來就看到這一幕。

沒多少光的長椅上,裴枝被沈聽擇從後面抱在懷裏,兩人很安靜的,沒有更過的親昵,怎麽看都純情,但看着就是讓人心動。

他腳步一頓,沒走過去打擾。

腦子裏也突然想起昨天傍晚他接到陸嘉言電話那會兒。

當時他們走在港城的街頭,哪裏都熱鬧。陳複選完聚餐飯店,注意到一個人拖着腳步晃在後面的沈聽擇。

他是真招女人,不到兩公裏的路,被要了好幾次微信。但态度也是真的冷淡得要死,就只抽着煙,除了搖頭懶得多說一句話。

自從上次南城拉力賽認識後,陳複就知道沈聽擇玩車,所以這回在港城賽道上碰見沒有太意外。兩人也聊得來,但陳複就是琢磨不透他。

他可以不要命地拿冠軍,也可以随随便便拱手讓人。

就是那種什麽都能做得到,但他不想要。

沒人知道他想要什麽。

這勁兒和陳複認識的那群公子哥完全不同,他沒忍住問:“一個都看不上?”

煙霧還在升騰,沈聽擇過了會兒才發覺陳複在和自己說話,“問我啊?”

“嗯。”

正好到一個十字路口,沈聽擇停下腳步,偏頭朝他笑了下,“有喜歡的人了。”

陳複沒想到會是這麽直白的回答,一句誰啊卡在喉嚨口還沒來得及問出口,陸嘉言的電話就進來。

他接通後,聽了兩句也皺起眉,“裴枝沒跟我說。”

然後他餘光看見沈聽擇吞吐的動作一滞,慢吞吞地拉起眼尾睨他。

“一院還是二院?”

“……好,我知道了,等會就回南城。”

挂了電話,陳複冷不丁聽到沈聽擇主動說起今晚第三句話:“怎麽了?”

陳複回頭就對上沈聽擇的眼睛,他冷淡一晚上的神情終于出現松動,比身後的夜色還沉。

見陳複不說話,沈聽擇又重複一遍:“裴枝怎麽了?”

陳複回過神,把情況說給他聽。說完,前面過馬路的綠燈剛好亮起,但兩人都沒動。

下一秒陳複看着沈聽擇打開手機,訂了最近一班機飛南城。

指間那根煙也被他撚滅在路邊的垃圾桶。

陳複好像有點懂了,但還是明知故問:“幹嘛去啊?”

沈聽擇沒答,轉身就往反方向走,留給他一個背影。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裴枝以為沈聽擇睡着了。但下一秒就聽見耳邊他慢吞吞地出聲:“不是想問我怎麽會來嗎?”

她不吭聲,他就自顧自說着:“怕你一個人,怕你哭。”

所以就繞了小半個地球飛過來了。

裴枝的心又重重一跳,她垂着眼看地板,淡聲辯駁:“我沒哭。”

因為知道眼淚是這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留不住人,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沈聽擇低笑了下,“嗯,我知道。”

“沈聽擇。”

“嗯。”

“你就這麽喜歡我啊?”

沈聽擇又嗯了聲,抱着她的力道無意識地收緊了點。

“為什麽?”裴枝問。

時間一分一秒在過,好像很久,但細數也就五秒不到。

沈聽擇眉心微動,手指伸過去勾着裴枝的,一點點和她的纏在一起。他的骨骼感偏重,貼着她柔軟的指腹,總有種再也分不開的感覺。

他低頭看着兩人十指相扣的手,笑起來,“因為我命好。”

不然怎麽那年轉學來南城,就遇到了她。

——為什麽喜歡我?

——因為我命好。

裴枝總覺得邏輯有點不對,但沉默半晌後什麽也沒問。

後來是裴枝的肚子餓得叫起來,昨天晚飯就沒吃,到這會兒開始抗議。

沈聽擇笑着把手貼向她的肚子摸了摸,還惦記着她痛經,問她難不難受。

裴枝搖頭。

兩人一直等到陸嘉言回來,病房門口得有人。

陸嘉言接完電話整個人有點頹,但看到裴枝還是收住情緒,“去哪?”

裴枝指了下沈聽擇,“我們下去吃個早飯,你吃了嗎?”

陸嘉言看向站在她身後雙手插兜的沈聽擇,他也正漫不經心地看過來,眉尾挑着。

本來想說沒有,話到嘴邊卻變成:“下飛機就吃過了,你們去吧。”

裴枝不疑有他,點點頭,和沈聽擇離開。

兩人沒走太遠,醫院樓下就有家面館。

剛過六點半,面館也剛營業,店裏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

老板還在收銀臺前打盹,看見兩人走進來,忙起身招呼,“兩位随便坐,看看吃點什麽?”

裴枝掃了眼價目表,要了一碗雞蛋面,然後側頭問旁邊的沈聽擇:“你吃什麽?”

“和你一樣。”他看上去還是挺困的,沒正形地靠在一邊,卻剛好幫她擋住從門口灌進來的冷風。

老板探究的眼神落在兩人身上,打着單笑呵呵地問:“那就兩碗雞蛋面?”

裴枝點頭,邊打開手機,邊補充道:“一碗不要香菜。”

沈聽擇适時在一邊低聲糾正:“兩碗都不要。”

網好像有點卡,微信支付界面跳了半天。

裴枝聽到這話笑了下,擡眸看他一眼,“不要香菜的就是給你的啊。”

沈聽擇愣住,有點反應不過來,“怎麽知道我不吃香菜啊?”

“就是知道啊。”

沈聽擇聞言盯着她的側臉,聲音低下來,懶洋洋地跟着哼笑,“厲害死了。”

裴枝是在那天吃完面之後見到裴建柏的。

他身上只穿了件舊夾克,在下完雪的天也不知道冷似的,站在走廊上,話是沖着陸嘉言的:“這點錢對你們陸家不算什麽吧,實在不行算我借你的,等明年我的錢到賬了,連本帶利地還給你成不?”

“你既然把我們小枝當親妹妹,那幫忙付點醫藥費怎麽了?”

“還是說你壓根沒把她當妹妹?”

而陸嘉言始終無動于衷地靠在牆邊,只在聽見最後一句的時候睫毛顫了下。他掀起眼皮,看着裴建柏,神情說不上好,“我怎麽對她關你屁事?”

“你……”裴建柏不知道是被他的态度還是那句話氣到,又或兩者都有,伸手就想推推搡搡。

“夠了。”裴枝連忙出聲,幾步走過去,拉住裴建柏的胳膊。

陸嘉言看見是她,莫名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

裴建柏定睛看清來人,又在看到裴枝身後的沈聽擇時,陰陽怪氣地嗤笑一聲:“呦,這是和男人出去鬼混完了?”

說着他剮了陸嘉言一眼,意有所指地冷哼:“讓個外人在這守着老太太,出點事誰負責?”

裴枝簡直要聽笑了,“你好意思說我?昨天晚上我給你打那麽多電話,你人呢?”

裴建柏被噎,語氣弱了點,但還是嗆人:“我當然是有事啊,不然你打這麽多電話我怎麽會不接?”

“有事?你能有什麽事可以忙到不接電話?”

裴建柏被她的咄咄逼人弄得有點惱,但沒急着反駁,掏出手機翻了翻,舉到她面前,“你看得懂嗎?我告訴你,就你昨天給老子打電話的那兩個小時裏,老子投了五萬,明年能賺……”

他比了個數字。

沈聽擇淡淡地往他那兒掃了眼。

裴枝看着皺眉,“二十萬?”

“是兩百萬啊……”裴建柏惋惜地搖搖頭,“知道你看不懂,但你只要記着,你老子要發達了。”

“你哪來的五萬?”

裴枝記得他還有一筆債沒還。

裴建柏不甚在意地擺手,“還能是哪來的?借點小錢換大錢,不虧,到時候兩百萬到賬……”

話說到這份上,裴枝聽明白了。

不接電話最大可能不是裴建柏不想接,而是他接不了。

因為手機被沒收了。

裴枝冷笑着打斷:“裴建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裴建柏覺得她莫名其妙,“不是跟你說了麽,老子現在在搞投資……”

話沒說完,被裴枝打斷,“那是傳銷。”

裴建柏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怒目瞪她:“你他媽在放什麽屁?”

“你讀過大學,自己心裏沒數嗎?”裴枝平靜地反問。

偏偏這淡漠的态度惹怒了裴建柏,羞惱瞬間湧上來,他揚手又想打裴枝,“閉嘴!你就見不得老子好是吧?”

但這回巴掌沒能如願落下,沈聽擇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拳直接砸在他臉上。

陸嘉言見這架勢,也站直了身體,眉頭緊鎖。

裴建柏猝不及防被揍得踉跄幾步,他摸了摸被打腫的嘴角,目眦欲裂地瞪着沈聽擇,“操/你媽又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沈聽擇動作一頓,笑得有點邪氣,拎起裴建柏的衣領,“知道啊。”

“但不妨礙我打你,見一次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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