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卷十三,懷此思(六)
及至踏車遠行南疆,蘇提燈的心境都從沒有過如此清亮。
總覺得,昨晚懷抱裏那柔軟的觸感像是假的一樣,卻真真實實的,帶着一個活人的體溫。
只不過,接下來一個月的日子裏,他都不用想溫香軟玉這回事了。
月娘雖然也是初醒,但到底是沉睡了十來年的人,一是不适合如此長途奔波,二是身體很多機理沒得全部恢複,雖與常人無異,但是必須防患于未然,柳小喵得一活人體标本自是不肯放手,最後索性拿了薛掌櫃這個血引同蘇提燈換月娘留下。
薛黎陷也有此意,月娘還在中原,這貨就必須也跟着回來。
但是自己怎麽也莫名其妙被算計進了這趟行程,他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今日黎明太亮,蘇提燈的眼神未免太誠懇——
「薛黎陷,求求你了……南疆此行,你必須随我同去。當時……不知道月娘醒來,覺得自己萬一撐不下去,死在祭臺上也沒甚麽不妥,大不了死後叫許多人做了笑料,可是生前,不也本身就是個玩笑一般的存在?」
「可今時今日……月娘醒了……我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薛黎陷眨了眨眼,「那我放血你打包帶去不成?」
「要鮮活的……可能,量還比較大……祈福歷任君主的祭祀,同時庇護着南疆子民……不是那麽随便的小祭祀。」
薛黎陷裝模作樣的摸下巴。
蘇提燈一作揖到了底,「煩請薛掌櫃應了在下這個不情之請。」
「那你該叫我甚麽?」
「……大,大哥。」
「噢。」薛黎陷眨眼,這他媽,叫的不情不願的。
於是薛大掌櫃坐上這馬車也坐的不情不願的。
哼,死傲嬌,不就是比誰更會使用傲嬌這個技能嗎!
垂在膝蓋上的手卻被人搭了,蘇提燈笑的燦如春風,「這一趟,真是謝謝啦。日後若是精力能得恢複,希望有緣也可為中原祈福一場,算作……贖我罪孽深重。」
擡起頭來時,那人卻已是一副高深莫測的嘴臉,薛黎陷思索了會兒,細讀了幾遍,才合着這人永遠話不肯說破說全的性子,讀出點在商量『以後』的意味。
啊,竟然是有以後的人了。
薛黎陷撓撓頭,心說他以前尋思着,以後要幹嘛來着?
好像也沒想到,有一天忽然就可以卸下正淵盟這個重任了,也真是得好好謝謝蘇鶴啊……
「回來時會路過漠北,去看看吧?總是沒有正式拜見一二。」
「薛掌櫃果然比常人心寬啊。」
薛黎陷眨眼,「我只是想讓你倆都徹底放下。明明白白的讓他知道,你不是蘇瞳,他卻僅僅是蘇鶴而已。」
蘇提燈空眨了幾下眼,剛想笑言一句——你倒是學會沉瑟那般打禪機的說話方式了,心思剛轉至沉瑟二字時便是一怔,随後也只是敷衍的扯了扯嘴角,「倒時候再說吧,指不定又要昏迷。不拜他當初所賜,也不至于從小底子那麽差,一身經年累月的傷。」
手自掌底脫出,爾後重新被一只溫暖有力的手包裹起來,「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生姑且信你一回。」
「啊呀啊呀,原來你也是沒信過我的?」
信過的——
明明白白的在那葉片上提筆書就長長的一橫,靠左一豎,又偏右一豎的時候。
臨時起了意。
把『薛黎陷』三個字,忽而化作了『蘇提燈』。
賭你會否信我,不信我,大不了死後一抔黃土。
若信了我……僥幸騙個人世溫存。
原來自己竟是如此邪佞的一個人吶……
蘇提燈,你到底是誰,誰又是你?
你究竟,活成了甚麽?
犧牲了這麽多人,甚至失去了很重要的沉瑟,你到底……又得到了甚麽呢?
月娘醒了還好,月娘若是沒醒……
你又會化作甚麽?
又為何想要薛黎陷的信任?
是不甘心?是因了血脈而不甘心他的涼寒,還是,出自本身渴望被擁抱被信任的情感?
你好惡心啊……你這個醜陋的蟲子。
嘻嘻笑了起來,蘇提燈回過頭來,頂着那張最擅長騙人的娃娃臉道,「你猜呀~」
「信過。你從當初剛認識我的時候,就信了我了。」
薛黎陷回憶起甚麽似的,往後重重一靠在軟墊上,「我爹小時候就跟我說過,人的第一眼很重要的,心裏怎麽想的,大抵就是日後怎麽發展的。所以說三歲看到老,這句話也是有點道理的。」
頓了頓,薛黎陷的神情嚴肅極了,「他娘的,忽然想起來,冷爺到現在還笑我三歲大的時候抓周抓到個……咳,那甚麽,茶涼了,倒杯熱茶來吧。」
蘇提燈從善如流的支使綠奴看茶,回眸繼續眨也不眨的盯着薛黎陷,那意思就差在臉上貼個條子——你抓的甚麽?
「咳,那甚麽,我等茶涼涼再喝,我到馬車外看看這是到哪兒了。」
未等起身,車外從善如流傳回鴉敷的嗓音——「薛大哥,我們還有三天就到南疆啦!到時候你可以少穿點衣服,南疆那裏現在還蠻熱的。」
「……」
「抓到個甚麽?」
薛黎陷忽然學着蘇提燈的樣子狡黠一笑,先是唇角慢慢勾起,再是抿成彎線如月鈎——「你猜咯~」
「……」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提前祝你們六一兒童節快樂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