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蘇紅一聲驚呼,我吓得從床上跳起來,連聲道:“怎麽了,怎麽了?”

蘇紅指着牆上,我扭頭一看,駭得呆住了。

牆上不知何時被人寫上血淋淋三個大字:殺東方。

這是我的寝宮,外面裏三層外三層數千衛士,宮女宮人也是秦王親自挑選,身邊更是最貼心的幾個,能自由出入我的宮院,還能趁我睡下在牆上留字,豈不是随時可以取我性命。

我擡起袖子拭去額上的冷汗,勉強吩咐蘇紅:“趕緊把這三個字抹去,不要告訴任何人,讓王上知道,我唯你是問。”

好不容易抹去牆上的字,我無心吃飯,呆呆地坐在那裏。

蘇紅輕聲道:“太後,真要瞞着王上。”

我心煩道:“告訴他作什麽,他已經夠忙了,而且,他也幫不了我……”

蘇紅嘆了口氣,我狠下心,摸了摸懷裏的瓶子,沉聲道:“傳中常侍大人。”

魚塘後面修着一個觀景的臺子,我坐在景臺上的暖閣裏,四周布滿虎贲衛。

贏衍推門而入。

他穿着紫紅色的官袍,腰間環玉帶,頭上簪着官帽,臉龐瘦削,一雙眼更顯得深而明亮,俊美非凡,唇上挂着淺淺的笑意,溫柔可親。

我想起初見他的情景,那時,他于我,就像深宮之中唯一一束陽光,他的溫柔曾經是我的貪戀,然而,當我知道他心中并沒有我,我們之間只有相互利用,我的心便徹底死了。

我示意衆人退下,朝他揚起笑:“中常侍大人,坐。”

他朝我行了禮,坐在對面,我親自給他倒酒:“大人,請。”

他舉起酒觚,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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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大人怎麽不喝,怕酒中有毒。”

他一聽,笑了起來:“怎麽會,臣只怕醉了,有些話不能說給太後。”

我道:“哦,大人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他放下酒觚,溫柔地凝視我,柔聲道:“如今除了呂天放,朝中官員已無一人懷疑太後真假。”

我道:“這裏有大人的功勞,哀家自有賞賜。”

他輕輕嘆息一聲:“臣并不想要什麽賞賜,只想提醒太後,呂天放不除,不論大秦,不論太後,永無安寧之日。”

想起那個惡魔的手段,我愁上眉梢:“我和王上、東方先生私下裏早已商議過,此人羽翼漸豐,手握軍權朝政,朝中呂氏黨人衆多,要除掉他談何容易。”想起前幾日的事,咬牙:“他托病不朝,将了王上一軍,我心中恨他,卻束手無策。”

贏衍眼中光芒閃爍:“太後忘了一個人,如今也只有這個人的實力能與呂天放抗衡。”

我喜道:“是誰?”

“芈羿。”

“他?”我失望地撇撇嘴:“那個酒鬼。”

他笑道:“太後千萬不可小瞧國舅爺,他十七歲就已是一員出生入死的戰将,當年他和呂天放同在軍中,為大秦立下汗馬功勞,呂天放都要敬他三分,軍中還有很多人是他的舊部,朝中也有不少元老大臣擁護他,只要他振臂一呼……”

我打斷他:“你覺得,他會振臂一呼嗎?”

他的眸子沉下來:“英雄一世的國舅爺,偏偏毀在女人手裏,可惜。”

我早想問清楚夕兒的事,忙道:“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深深地望着我,唇角揚起笑:“這件事,根由在太後身上。”

我道:“哦?”

“當年太後一家被誣指謀反,死在仇敵手中,芈羿東躲西藏避難,蒙楚國太史令的女兒蘇夕相救,藏在太史令府中數月,兩人情投意合,暗中訂下親事,芈羿來到秦國後,正式向楚國下聘,準備擇日迎娶蘇夕。”

我道:“後來呢?”

“呂天放早有意獨攬朝政,他心中只懼國舅一人,為了獨攬大權,他和宣太後,當時的王後定下秘計,派人潛入楚國,用蒙汗藥迷,奸蘇夕,事後,蘇夕自缢而亡,芈羿受了這個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堂堂大丈夫,成了泡在酒缸裏的酒蟲。”

我心中惋嘆,含怒道:“宣太後為何聯合外人害自己的親哥哥?”

“芈羽是個權力欲很旺盛的女人,可惜她娘家只有一個哥哥,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她只有犧牲唯一的哥哥,呂天放掌朝政,她掌內廷,兩人的野心昭然于天下,先王病重,芈羽加緊行動,殺了幾位受寵的夫人,先王的另一位王子贏成蛟也莫名遭了毒手,她當時的目的,就是要扶一個傀儡秦王當朝,自己在幕後操縱,這樣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她和呂天放通好。”

我聽得膽戰心驚:“好厲害的女人。”

贏衍笑了笑道:“先王早已洞察她和呂天放的陰謀,他頒下密令,借芈羽之手,除掉呂天放。”

我驚道:“你是說……”

贏衍點點頭:“呂天放奉王令征讨魏國,先王随後派刺客行刺,當時已經做好準備,如果刺客成功,立刻誅殺呂氏滿門,如果行刺失敗,就把一切推到宣太後頭上。”

我喃喃道:“呂天放僥幸不死,他以為要殺他的人是宣太後,從此不再信任宣太後,宣太後以為他絕情,心中懷恨,決心不要男人要權力。先王這招,挑撥他們兩人對立,化解了朝廷之患,夠狠夠絕。”

贏衍伸出手,輕輕撫了撫我的發髻,柔聲道:“先王只怕事不成功,又下了一道密令,我見了王令,也很為難,卻不得不做。”

我心中一動,睜大眼睛看着他:“那次,宣太後逼你侍寝,也是……”

他笑着點頭,眼中掠過一抹神傷:“這不過是一場戲,當日宣太後并沒有逼迫臣,只可惜,不管她怎麽解釋,所有人都認為是她耐不住寂寞,欲對臣不軌。”

我道:“呂天放聽說這件事,只會更恨芈羽,芈羽無法解釋,又見呂天放不能理解她,兩人的心自然越走越遠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輕嘆一聲:“先王用這些伎倆,實出于無奈,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大秦江山落入呂氏之手。”

我道:“他這樣做當然是對的,呂天放身為臣子,妄想登上玉階,錯在先,不過……”想到他和芈羽相愛一場,最後卻迫于天意,從愛而恨,其中那一種惋轉悱恻,寸寸斷腸,又豈能說得清。

“其實……”贏衍頓了頓:“我為何知道你是假的,只因為,殺宣太後的人就是我。”

我倒抽一口冷氣:“啊……”

“先王臨終頒下王令,他大喪之後,秘密誅殺芈羽,永絕後患。”贏衍微微皺眉:“我早想動手,芈羽防得很緊,一直找不到機會。”

我道:“你于是想出一計,以芈羽的口氣寫信給呂天放,和他相約私奔。”

他笑了,目光閃爍:“不錯,呂天放果然上當,回信和芈羽議好私奔的日子,芈羽接信,果然遣走了身邊的人。”

我忍不住道:“經過那麽多事,芈羽未必真想跟他走,只不過想借這個機會和他談談罷了。”

他仍是笑,目光深沉:“芈羽想什麽,臣已經不得而知,那天晚上,臣等到芈羽身邊的人散去,立刻潛入宮中,芈羽正在沐浴,臣就……”頓了頓,低聲道:“臣把芈羽按入水中,直到她沒有氣息,急忙離開,随後,呂天放到了。”

我背上油然升起一股涼氣,直愣愣地望着贏衍:“你殺了芈羽,還要嫁禍呂天放,正好将呂氏一族一網打盡。”苦笑了一下:“偏偏我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打亂了你的計劃,宮中守衛見呂天放挾持着活太後,哪敢動手,只能眼睜睜看着我們走。”

贏衍深吸一口氣,嘆道:“我以為自己下手不夠狠,芈羽還活着,後來才知道她确實已經死了。”

我道:“我原以為那些宮中侍衛是呂天放殺的,現在看來,是你下的手。”

他看着我,柔聲道:“為了大秦江山,我雖萬死而不辭。”

“好,你是忠臣。”我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痛得很:“你今天對我說這麽多,就跟交待後事一樣。”拿眼斜着他:“你是什麽意思?你已經準備好為大秦慷慨就義嗎?”

他怔了一怔,忍不住看着我笑道:“知我者,羽兒也。”

我的心瞬間一沉,竟不知該說什麽。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舉起杯中酒:“這杯酒喝下去,我們的緣份就算盡了,太後,記住子衍的話,若要除呂天放,唯芈羿不可。”

我看着他把那杯酒一飲而盡,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壯烈。

他以為酒裏有毒?他早就知道呂天放會逼我下毒?

他居然以為我真得會聽呂天放的話下毒。

呂天放逼我殺贏衍,以後,還會用東方清,逼我殺更多的人。

我,不是傻瓜。

最可氣的是,贏衍居然也以為我是傻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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