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舅、舅舅?
這對郁藍而言十分陌生的詞彙,讓他過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
而自稱是他舅舅的男人身旁的女人也跟着站了起來,仔細看了看他,紅着眼眶捂唇道:“阿藍……”
郁藍一臉茫然,他後退一步,說道:“你們……找錯人了吧?”
“怎麽會找錯人!對了,你……你也有十多年沒和我們見過面了,不記得我們也是正常的。”男人連忙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給郁藍,“你看,這是你小時候的照片,和你媽媽一起拍的!”
郁藍覺得莫名其妙,想說他不僅是“十多年”沒和他們見過面吧,他根本就是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就算有他嬰兒時期和媽媽一起的照片,他也認不出那時候的自己啊。
然而目光掃過男人手機上的那張照片時,郁藍呆住了。
照片中的,根本不是“嬰兒”,而是一個男孩。
穿着一身紅白色的短袖和短褲,戴着一頂紅色棒球帽,開心地牽着身旁女人的手。
兩人都沒有看鏡頭,但鏡頭拍清楚了兩人的臉。
男孩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
而女人,穿着一條長裙,戴着一頂草帽……就和郁藍夢中曾經見到過的女人,一模一樣。
他曾經夢到過好幾次……從未看清女人的臉,可是随風搖曳的裙擺,差點被風吹走的草帽,他看清了。
他也一直隐隐覺得夢中的女人在對他微笑,而照片中的女人,笑得很美。
一瞬間,雞皮疙瘩泛了起來,寒意直竄背脊。
這個……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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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藍又愕然地看向那個小男孩。
雖然長相稚氣,和現在的他看起來有很大的差別,但那雙眼睛,幾乎一眼就讓郁藍确定了這就是他自己。
可是他不是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嗎?這張照片裏男孩的年紀,都有五六歲了吧……
這是怎麽回事……
郁藍渾身僵硬。
“郁先生?”調酒師喚回了他的思緒。
男人和女人警覺道:“你們……認識?”
調酒師看了看郁藍,郁藍遲鈍地瞥了他一眼。
手指在發僵,頭疼又開始發作,冷汗也沁了出來,不該問下去了,要馬上離開這對夫妻。
他想回到邵先生的身邊。
然而那對夫妻不見他倆回答,着急地對視了一眼,把郁藍往一邊角落拉去。
調酒師蹙眉,對服務生招了招手,耳語了幾句。
男人見狀又想把郁藍帶出酒吧,郁藍卻已經緩了過來,原地不動,想把手抽回來,僵硬道:“抱歉,你們應該是真的找錯人了。”
“怎麽會找錯人!”男人暴躁地抓住他不放,說道,“你六歲的時候和你媽去游樂場玩,被人販子帶走的吧!我們等警察的消息,等了這麽多年,沒想到你突然就上時尚雜志了!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回來的?現在住在哪裏?”
郁藍一陣恍惚。
六歲的時候?
游樂場?
有什麽畫面幾乎要從腦海中冒出來,卻又被一團黑蓋住了。
郁藍的腦袋刺痛了一下,他捂住額頭,滑落了下去。
男人和女人愣了愣:“你幹嘛?”
“郁先生!”服務生和調酒師想過來。
男人怒道:“你們多管什麽閑事?!這是我們的家事!都走開!”
他擋在了郁藍身前。
酒吧裏僅剩的幾位客人聞聲看了過來,有人見狀直接起身離開。
調酒師和服務生登時不敢輕易靠近,畢竟郁藍還在他們的手上,而這兩人雖然是beta,但是膀大腰圓,看起來也并不理智。
不過同時,有幾名安保一樣的alpha走進場地,目光定在了他們的身上。
男人的眼神陰狠了下來,和女人對視一眼,他把郁藍用力扯了起來,說道:“先別說了,跟我們走!”
“你們到底是誰……”郁藍咬牙,忍着頭疼,想把手掙回來。
“你媽是我姐姐!”男人飛快道,“你媽去世了,你以後就跟我們過,我們會對你好的,模特就別做了!當初你媽就是非得要做模特,非得要去大城市闖蕩,結果未婚先孕把你生下來了不說,最後不管是你,還是她自己都保不住!我不會讓你走她的老路的!走!”
郁藍頭疼欲裂,神經一突一突地在跳。
視野搖晃之間,他看到女人摸出了一根針劑。
針劑裏裝滿了黃色液體。
郁藍的瞳孔猛地緊縮,心中一寒。
就在女人想要偷偷把這根針紮向他的大腿的時候,郁藍繃緊了身體,猛扣住男人的手,掃過他的腿,将他撂倒在地!
女人被吓了一跳,針劑就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下,郁藍喘着氣,搖搖晃晃走近一步,冷冷盯着她道:“你們是人販子?”
那種黃色的藥液,郁藍被注射過幾十次,早已非常熟悉,是迷藥。
女人臉色大變:“我、我們……”
“郁先生!”安保們已經沖上前,女人轉身想逃,卻根本逃不出去,轉眼就被安保們撲到在地!
“你們酒吧在幹什麽!你們憑什麽——”男人也被壓制在了地上,怒吼道。
郁藍身上的冷汗已經沁濕了T恤,下一秒,他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和男人陰沉的嗓音:“憑什麽?就憑這是我的酒吧。”
郁藍回頭,男人帶着幾名保镖大步走了進來。
郁藍的臉色蒼白:“邵先生……”
“邵總!”調酒師連忙道。
男人顯然是聞訊匆匆趕來的,把郁藍扯入了懷裏看了看他的臉色,氣息冷至冰點。
“邵先生,我的頭好疼……”郁藍整個人都在發抖。
邵銘聿用信息素安撫他,對調酒師道:“報警,備車。”
“是!”調酒師連忙跑了出去。
看清楚邵銘聿的臉,男人僵住了,不敢置信道:“是你?!是你在養郁藍?!”
“等到了警局,你們最好老實交代清楚是怎麽拿到的那張照片。”邵銘聿冷冷說道。
來的路上,調酒師已經把所見所聞全都告訴了他。
語罷,他直接把郁藍打橫抱了起來。
見他們就要離開,而落在邵銘聿手中,想必之後不會好過,男人的臉色幾番變化,最後破罐子破摔,罵道:“邵銘聿,你是什麽意思?十六年前你就多管閑事,十六年後你還要插手!你們邵家跟我們家有什麽關系?!郁藍是我們家的孩子,不是你的!”他被狠狠摁在了地上,撞到了鼻子,一時鼻血狂湧,眼冒金星,卻還是含糊着喊道:“還是你也看上了郁藍?!哈,覺得他好看吧!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平白無故的好心!你就是把郁藍當情人在養吧?!”
邵銘聿還未來得及開口,郁藍已經撐着他的肩膀,喘着氣,對那幫保镖啞着嗓音道:“讓他閉嘴。”
保镖們怔了怔,回過神後立刻道:“是!”
原先顧忌着郁先生不敢下重手,可如今郁先生發了話,他們就好辦多了。
很快,男人就只能發出“嗚嗚嗚”的叫聲,再也開不了口。
邵銘聿語氣複雜道:“阿藍,抱歉,很多事情我——”
郁藍依靠在男人懷裏,體力已經到了極限,他打斷男人,輕聲道:“我說過我會相信你的,邵先生,不論什麽事情。”
邵銘聿深吸一口氣,走出酒吧,抱着青年坐進一輛車中。
……
郁藍被喂了一顆藥。
然而這一次,不論是藥物,還是男人的信息素,都無法讓郁藍的情況有任何的好轉。
他的腦袋就像是要裂開了,有什麽東西瘋狂地想要沖破他的腦海,郁藍想忍住,卻忍不住,低低的痛吟不斷地從唇間溢了出來。
邵銘聿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抵達醫院之前,郁藍暈了過去。
他陷入了夢境,夢境裏卻亂成一團。
——有旋轉木馬,海盜船。
穿着長裙,戴着草帽的女人和他手拉手,他叫道:“媽媽,我想吃冰淇淋!”
女人無奈道:“再吃下去就又要拉肚子了!”
他撒嬌道:“媽媽!”
——有孤兒院。
他的面前有拿着鞭子的院長,他攥緊了雙拳,身體僵硬的就像石頭,而他擡頭,卻看不清院長的面容。
——有無盡的黑暗,和鎖住他的牢籠。
人販子夫妻那肥碩的beta兒子蹲在牢籠前,無聲地盯着他們看,日複一日。
所有畫面攪在了一起,又猛然炸開,炸開一個洞,讓郁藍跌入到了更深的黑暗中。
……
宋澤趕到醫院的時候,邵銘聿正站在走廊盡頭的露臺上,垂眸看着手機上的照片,抽煙。
宋澤瞄了一眼,正是那對夫妻手機裏的那張照片,嘆了口氣。
想必在那對夫妻被帶去警局之前,一些基礎的信息,這個男人的保镖也已經問出來了。
那對夫妻确實是郁藍的舅舅和舅媽,也确實是一對人販子。
邵銘聿是最清楚不過的——這兩個所謂的郁藍的親人,其實從未見過郁藍,不知道郁藍長得什麽模樣,甚至連郁藍的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
當年,郁藍的母親去世,那時郁藍已經被拐走。
這對夫妻為了遺産而來,意識到無利可圖之後,就匆匆離去,當時他們還沒有開始幹人販子的勾當。
他們不關心親人,也不關心親人那被拐走的孩子,離開之後就杳無音訊。
一直這樣下去,倒也沒什麽不好,反正郁藍今後的人生,也将和他們毫無關系——在郁藍回來,而他試着去找這對夫妻的聯系方式,卻失敗了的時候,宋澤是松了口氣的。
卻沒想到,找不到聯系方式的根本原因,是這對夫妻當年離開後不久,就幹起了違法的勾當,自動隐匿了蹤影。
那張照片,也是他們從人販子同行的手中無意間發現的。
——那是當初抓走郁藍的那對人販子,盯上他時,在游樂場偷偷拍下來的照片。
他們認出了郁藍的媽媽,自然也明白了她牽住的,就是她的孩子,更知道了那個孩子的名字叫“郁藍”。
然而當時抓走了郁藍的人販子就在眼前,他們卻沒敢順着追究下去,足以看出這對夫妻對郁藍沒有絲毫的親情。
郁藍的那雙眼,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雙眼。
從小到大,他長開了,褪去了稚氣,發生了很多的變化,可是那雙眼,卻好像從未變過。
而時隔多年,手中有那張照片的那對夫妻,在雜志上看到郁藍的一瞬間,就憑着這雙眼睛和他的名字認出了他。
也是那一刻,最近陷入了困境的他們動起了心思。
宋澤走上前去,問道:“醫生怎麽說?”
邵銘聿緩緩吐煙,沒有回答,而是道:“本來回去之後,我就打算開始讓他接受記憶恢複的治療了。”
三個月的時間已經到了,青年的身體狀況已經被調整到了最佳狀态,好好的放松過這兩天之後,他就要開始記憶恢複的治療。
那會是一個很漫長,很痛苦的過程。
但是邵銘聿會陪伴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撐過去。
然而那對夫妻的出現,打亂了一切。
宋澤也知道這種情況有多糟糕。
這批被人販子拐走的omega記憶都被處理過,一旦粗暴地喚醒他們腦海中零碎的記憶片段,讓他們意識到他們的記憶出現了非常重大的問題,他們很可能會出現情緒崩潰,記憶紊亂等症狀,最後甚至會陷入昏迷。
這也是他們最初只把這個情況告訴給目前照顧這批omega的人的原因。
這批omega暫時不能知情,得等到三個月左右,他們那被人販子殘害許久的身體,恢複到最佳狀态,才能開始記憶治療,慢慢的修複記憶。
但是那對夫妻的出現,誰都料不到啊!
“你不知道他們手中有那張照片,認出了郁藍,你也不知道他們會這麽快就打上郁藍的主意。”宋澤嘆息道,“很多事情是預料不到的。”
就如同之前無意間洩露出來的消息——這些omega中,有不少已經被來自各地的家庭接走,而那些人,其實都是omega的親人。
在omega們的記憶恢複之前,他們不能告訴這些omega真相,然而意外還是出現了,有omega知道了,瘋狂、昏迷、緊急治療,醒來之後,不小心把消息透露了出去。
而在郁藍這件事上,不僅是邵銘聿,就連宋澤,也以為那對夫妻以後和郁藍只能成為陌路人。
邵銘聿放任郁藍走上模特這條路,是希望讓青年自由地成長,生活。
誰能想到,青年出現在公衆的面前,會把消失了十多年,在他們的認知中理應根本不認識青年的老鼠給吸引了出來。
邵銘聿撚煙,冷冷道:“這個案子也被移交給你處理了嗎?”
“對,所以放心吧。”宋澤頓了頓,說道,“還有,之前那批人販子的庭審,就在下周。”
就在這時,有人走過來,說道:“邵總,郁先生醒了!”
……
郁藍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等到他有意識時,他知道有什麽已經改變了。
原先腦海中混亂的畫面,慢慢地清晰了起來。
雖然還不多,但是這足以令郁藍清楚,他的記憶出現過重大的問題。
他一直以為那個穿着長裙戴着草帽的女人只是他的一場夢,可是并不是。
那是曾經确實存在在他記憶中的人,是他的“媽媽”。
那麽也曾幾次出現在他夢中的,那個稚嫩的男孩子的聲音呢?
恍恍惚惚之中,郁藍猶記得三個月前,在飛船中做筆錄時,宋澤曾經問過他。
“你們的飛行器是怎麽失去控制的,還記得嗎?”
“是我按了一組按鍵。”郁藍老老實實将按鍵組合報了出來。
“是你?”宋澤愣了一下,“你怎麽會知道那組按鍵的?”
郁藍猶豫了一下。
最後,他說道:“我是随便按的,沒想到這組按鍵會讓飛行器失控。”
宋澤審視他片刻,記錄了下來,但是說了一句:“這組按鍵是老式飛行器才有的bug,但是知道的人不多。”
郁藍收緊了雙手。
事實是,他按下那組按鍵,并不是“随便”。
但那是無法解釋的事情。
——在過往黑暗歲月中的無數次夢境裏,他身旁都有一個稚嫩的男聲,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他:“就這樣一按,整個飛行器系統就會崩潰。這是老式飛行器的bug,現在市面上的飛行器都沒有這種問題了。”
而夢中小小的他也似懂非懂,一次又一次地感嘆道:“哥哥,你好厲害!”
“那你聽懂了嘛?”
“聽懂了!”郁藍語氣輕快地回答,“也記住了!”
他記住了。
他記住了。
因此在那架飛行器中,當前座的人販子夫妻倆因為漫長的航行,而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郁藍在後座悄悄睜開眼,找到了角落的緊急控制板窗口,打開。
那對夫妻以為他昏迷了,可是迷藥對他早就已經沒有那麽強大的作用,他一路都在保持清醒。
他清醒着,也清醒地記得夢中那個男孩子的話。
毫無緣由的,心中有一股直覺促使着他,按照夢中那個男孩子教他的,一下又一下,按下了那組按鍵。
下一秒,飛行器失控,旋轉,懸停。
郁藍的人生,也在這裏出現了一個頓點。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改變自己未來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是夢中那個男孩給予他的。
那個男孩,就和夢中的那個女人一樣,都曾真實地出現在他的記憶中,他的生命中。
郁藍睜開眼的時候,眼淚從眼角滑落。
男人傾下身,在床邊看着他,緊蹙着眉頭:“阿藍?”
郁藍開口,嗓音幹澀,他哽咽道:“哥哥,我都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