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綿爪子
過不多久,小記者叮鈴鈴地騎着腳踏車回來了,車龍頭上挂了個簡易飯盒,裏面裝着切好的甜瓜。孟雪回一進門便挑起布簾招呼秦慕白道,“秦先生,今天有口福啦。”
秦慕白見他先前待客時,家中空空如也,這會子卻跟變戲法似的,拎出了一飯盒甜瓜來,當下心中了然,與他知會道,“為了一口吃的,跑那麽遠去,你倒是不怕曬。”
“秦先生難得過來一趟,我不能委屈你嘛。”孟雪回不以為然一晃頭,就手把大飯盒的拎繩拆開,挑出一塊大甜瓜遞給身邊人。
“瞧你,這說的什麽客氣話。”秦慕白手上接過孟雪回的一番美意,話裏依舊帶着憐惜。孟雪回滿不在乎地嘿嘿笑,一邊催促着他“嘗嘗甜”,一邊手裏不歇,又接連替他挑了好幾塊甜瓜擱面前擺着。
秦慕白拗不過他,索性坦然受之。他穿着窄袖貼腕的西裝外套,吃起甜瓜來很不方便,便把外套搭在椅背上,順手解了兩粒袖扣,将襯衫捋上了小臂。
孟雪回見他吃的津津有味,方才低頭咬了一口瓜尖,他跟秦慕白對坐桌子兩邊,不一忽兒,便把這一大飯盒甜瓜給分食幹淨。
吃罷甜瓜,秦慕白走到屋外洗手,他俯身去瓷盆裏撩事先打好的井水,一不留神,素來随身戴的懷表,從上衣口袋裏往外滑了一滑。
秦慕白因怕懷表掉水裏浸壞了,便索性解了細鏈擱在水泥臺子上,欲等自己洗完了手再将它拾回口袋。
正當此時,他聽到隔壁的小廚房裏傳出乒乓脆響,隐隐像是打破了鍋碗瓢盆的動靜。只不知孟雪回在裏頭是遭了什麽難事,鬧得這樣嘈雜。
秦慕白因憂心小記者,來不及用胰子抹手,只草草過了兩遍水便返身離去。而從身上摘下來的懷表還擱在原處,卻是忘了給一道帶走。
秦慕白走到廚房,迎面而來的不是孟雪回,卻是一只髒不溜秋的小洋狗。小洋狗撞倒了盆裏的碗碟,本想一逃了之,奈何有人堵在門口,它便怯生生地跑回了牆角的煤球堆裏,往地上留下了一串黑爪印。
秦慕白擡頭望過去,看到孟雪回愣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是相當無奈。這不是沒道理的,他一不養貓,二不養狗,根本不知道廚房裏居然藏了這麽個小東西。
“這小東西也不知道打哪兒跑回來的,我可哪裏給它找主人去?”孟雪回擡頭看了看秦慕白,又低頭看了看躲在煤球堆裏瑟瑟發抖的小洋狗,心中一時沒了主意。
小洋狗似乎很通人性,在他二人面面相觑的間隙裏,可憐巴巴地“嗚”了一聲,連叫都不是體面叫法,聽起來怪絆人心的。
“這小東西身上的絨毛長得挺齊整,看樣子應該是找專人打理過的,恐怕之前養它的人成本花的不低呢。”秦慕白觀察片刻,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孟雪回回頭看那狗,也不像是普通人家養得起的價位。他疑心是哪位富人家走失的愛寵,便找來一只閑置的舊菜籃,用廊下切過來的臘肉幹勾着,把小洋狗給喚了進去。讓秦慕白代其看家,自己一個人帶着小洋狗去找房東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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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居民樓門口,房東太太家裏那兩個穿着開裆褲的兒子,正互相抄着一根癢癢撓在比武,看到孟雪回來,也不知道讓人,只管嘴裏噗噗啪啪,揮着小粗手臂跺腳直舞。
孟雪回側身讓開這兩個激戰份子,生怕那舞起來不長眼的癢癢撓,會把趴在籃邊上看新鮮的小洋狗給打着了。
而待在裏屋的房東太太,因長久地适應着兒子的喧鬧聲,已然鍛煉出了一副好耳力,這邊孟雪回人一來,她那邊放下手裏納了一半的布鞋底,已是笑容可掬地迎了出來。
“呀,孟先生侬這……這不是陳太太的狗嗎?”房東太太招呼打到一半,看到孟雪回拎在手裏的籃子,突然竄出來一只神氣活現的狗腦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陳太太?”孟雪回以往也不常來這邊走動,莫說什麽陳太太,李太太的,他是一個都不認識。
“是啦是啦。”房東太太用胖乎乎的手指指了一下小洋狗,目光有些懊惱,“她還沒住到半年就搬走了,那一間屋子我是特地裝修過的,連衛生間的牆上都特地貼了瓷磚,可惜喽。”
“人走啦?”孟雪回從她的話裏挑出了重點,連忙追上去問道,“那她走哪兒去啦?”
“陳太太帶着家具搬走的,哪個曉得她搬到哪裏去啦。”房東太太臉上為難道,“大家都是錢事兩清的,旁人的私聞,我不好過問的哦。”
話說到這個份上,意思已經相當明朗了。孟雪回低頭看了看籃子裏嗚嗚嗚的小洋狗,埋頭舔爪子的小洋狗也仰着絨腦袋看他,一雙大眼濕漉漉的,像是浸了水的紫葡萄,很有靈性。
可孟雪回心軟歸心軟,他一個日子馬虎的小工作族,近來還要去片場跟戲,怕是連照顧自己都勉強,哪還有餘力去養狗。想到這裏,他好話已到嘴邊,有心把小洋狗交給房東太太養。
然而孟雪回話剛說到一半,外面就鬧起來了。房東太太的兩個兒子,不知為着什麽瑣事鬧了別扭,一言不合竟是上手開打。
小的那個在門外哭聲震天,因為哥哥無意間把癢癢撓招呼到了他的小腿上,小老二受了皮肉之苦,等時就嬌氣起來了,一只手扶着門框嘴裏叫着媽,空着的另一只手揉着眼睛,不依不饒地哭鬧起來。
房東太太對這情景早已見怪不怪,可見到小幺哭得悲切,也不免要嘴裏喝罵道,“老大,侬怎麽一天到晚專跟弟弟過不去,小赤佬淨要找打,等侬老子下班回來揭侬的皮。”
大兒子躲在門外,也不知用上海話咕哝了一句什麽,趁着房東太太還沒出來,貓着腰跑外面避難去了。
房東太太逮兒子不着,回頭看了孟雪回一眼,為着家裏那兩個手裏沒輕重的小子,無奈嘆道,“孟先生吶,我不是不幫侬的忙,家裏兩個小祖宗都是貓狗嫌的貨,侬拎過來的這只小東西我是養不成的哦。”
言罷,她自作主張,态度積極地替孟雪回出謀劃策道,“侬要是實在沒辦法的話,把裝小狗的籃子放到牆角裏去,我給侬問問有沒有人要好不啦?”
孟雪回依言放下籃子,剛一起身,便看到小洋狗立起前爪,飛快扒拉住籃邊,竟是從菜籃子裏站了起來。那對黑黝黝的圓眼睛裏漾着水光,是極通人性的樣子。
小洋狗耷拉着腦袋,可憐巴巴地朝他嗚了兩聲,就這麽一嗚,孟雪回就被它給絆住了。
秦慕白人在陋室屋檐下,看見小記者腳步颠颠的,又把菜籃子給提了回來,便知孟雪回是善心大發,沒舍得送走小洋狗。
然而,小洋狗沒走,秦先生要走了。
秦慕白手裏拎着車鑰匙,走上去跟剛進門的孟雪回告辭,他晚上在賓利飯店還有個酒會要參加,再不走陳導就要興師動衆地滿世界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