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與錯
秋嬷嬷面色發急的喘着大氣,正要往外趕,冷不防看到門口的兩個人,一時驚呆住了。忘了說話,也忘了行禮。她早上起來後,梳洗完畢,想着把風荷扶起來走動走動,沒料到人卻不見了,可把她吓得,真的差點就魂飛魄散了。
“對不起,讓嬷嬷受驚了,今兒我起的早,見您還在安睡,便沒敢打擾您,自己出去走了走。”曲風荷一眼便知所為何事,其實如果不是傅元谌突然出現,她說不定剛好能遇到秋嬷嬷起來,結果這麽一耽擱,就把人給急壞了,她抱歉的看着秋嬷嬷。
秋嬷嬷看着傅元谌依舊抓着曲風荷的手,趕緊低下頭:“老奴疏忽了,請陛下責罰!”就着濕冷潮涼的石沿,噗通跪了下去。
“起來罷,小姐既已回來,便無事了。”
傅元谌淡淡的一句話,秋嬷嬷卻松了老大一口氣,伏在地上大謝天恩。曲風荷別過眼睛——這一幕不僅僅是提醒她這個男人如今能對任何人的性命予取予奪,更是告訴她兩人身份地位懸殊,此生再不可對這人有所雜念,否則,那将是萬劫不複。她用力的閉上眼,再次睜開,已是一片清明。
任由傅元谌牽着她進了門,被秋嬷嬷安置在大堂的暖榻上坐定了,又忙了一通茶水果子,才退下。傅元谌走了一路,确實有些口渴了,端起細瓷描金的茶杯,輕抿了一口,餘光卻看到曲風荷正看着自己,那眼神,讓他動作一滞,茶也不想喝了。
“皇上,”曲風荷見他停下動作,便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話說了出來:“風荷非常感謝皇上這大半年不遺餘力的照料。”一碼歸一碼,傅元谌的确是精心的救治了她,就她當日跳下來的那副模樣,擱誰都要拉去埋了。
“我們二人之間不用這麽客氣。”聽她這語氣,傅元心裏一緊。
“要的,因為風荷給皇上添了麻煩,新帝登基,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還得将一個昏迷之人安置妥當,皇上真是費心了。”曲風荷看着他,這個人曾經離她那麽近,現在卻隔得那麽遠,這樣真心感謝的話,估計以後沒什麽機會了。她知道傅元谌是真的有心于她,不僅沒穿制內便服,更是将體現尊貴身份的飾物一件都沒有佩戴。可他再怎麽掩飾,馮威身上的禦前一品護衛錦服卻說明了一切,如果外面大霧散盡,路的那一頭該是戒備森嚴的禦林軍護衛隊了。
“風荷,你我不必這樣生疏,像以前一樣不好麽?”明知是妄求,他還是忍不住。
“回不去了,以前你是三皇子,我是曲家三小姐,可現在呢?你是新帝,我是罪臣之女。”風荷搖搖頭。
傅元谌兀的起身,越過暖榻半跪于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望向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熾熱,仿若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瞬間爆發出滾燙火熱的岩漿。
風荷的心突突直跳,慌忙将視線移開來。她不敢看,也不願相信那是傅元谌的真情流露,在如今這樣的時刻,在她曾經無比向往的以後,這樣的目光只會讓她想要退縮到塵埃裏去,她只想硬邦邦的跟他分手,互不再見,她不要這樣柔情動心的場景,無論什麽都通通不要。
卻發現手上的力道陡然加大,傅元谌臉上帶着癫怒,壓抑着低聲懇求:“叫我的名字。”又騰出一只手扳過她的臉,對着她的目光,不讓她躲閃。
風荷有些驚懼,這樣的傅元谌她從沒見過。
“我明白我傷了你的心,可是風荷,身處其位,必謀其事,發配了曲尚書是我傅元谌對不起你。假以時日,我一定會赦免曲尚書的罪名,讓他回來。風荷,我現在擁有了無上的權力,你想怎樣我都能答應你,只希望你還能如以往那般對我。”似乎感覺到了她受驚的情緒,傅元谌放松了手上的動作,眼睛卻依舊看着她。
“無上的權力……”曲風荷小心的将臉從他的手下移開——剛才有那麽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跟這個曾經相談甚歡的人似乎沒話說了,甚至不想也不敢再跟他多言語。因為他現在畢竟是貨真價實的皇帝,不再是她一起登城門樓子的少年。
她沒想過權力這東西的魔力有那麽大,能讓人抛棄所有,只為了那俯視天下的殊榮。
她可以理解他,卻再也不願伴随他。
“風荷,你相信我,曲尚書很快就會回來的,屆時,我一定會封你為後。”傅元谌見她恍若失神,心中更加焦迫——曾經那般的美好,他不願舍棄,也不願她舍棄。
曲風荷抽出手站了起來,下暖榻對着他跪了下去:“皇上,罪女有個不情之請,請皇上應允。”快刀斬亂麻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不然兩個人都會痛苦不堪。
“好,你說。”看着她的舉動,傅元谌想要扶她的手僵停在半空,他似乎猜到風荷要對他說什麽,這讓他呼吸緊迫,如同窒息,潛意識裏想阻止,可張了張嘴,終究是沒能出聲——他能強迫任何人,唯獨不能強迫她,不然,他将永遠失去那個陪他度過灰暗時光的少女了。
心,懸在腔子上頭,他猶如等待宣判的囚徒。
眼前突然閃過很多片段,全都在跟他告別,包括那個廢城門樓子和街巷裏的薔薇花,随着曲風荷的聲音穿過他的耳朵,消失在空氣中:“風荷希望,此生此世,與大晉傅氏再無瓜葛,永永遠遠,做一屆平民布衣。望皇上允許!”
馮威按着腰刀,豎起耳朵聽屋子裏的動靜。他此刻也很糾結,皇上和曲三小姐的關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曲三小姐在皇上心中的份量現在除了這大晉朝的江山,那就數她第一位了,若是兩人能大婚,那可真是絕配。可如今兩人身份懸殊,又因着曲尚書一事生了罅隙,按着曲三小姐的性子,這婚事估計得黃,不僅黃,還黑……耳中聽到曲風荷意料之中的拒絕,他立刻想到了傅元谌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正考慮着要不要進去幫下忙,就見到門被打開了,皇帝陛下面若死灰的走了出來。
擡眼看看裏面,曲風荷還跪在地上保持着磕頭的動作,只是那肩脊顫抖得厲害,他趕緊截住了主子,示意了一下裏面。傅元谌回過頭,将地上的人看了良久,眼中有不舍,有留戀,卻只是看着,末了化為一句:“地上涼,別跪着了。”然後拉着馮威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一路無話,待上了自己的坐騎,甩開鞭子就疾馳了出去,眨眼就把禦林軍甩得沒影了,馮威趕緊快帶人馬加鞭的追了上去。皇上心裏有不痛快他知道,可有多不痛快他就不好說了,只能緊緊跟着。
傅元谌放空自己的腦子,逼自己什麽都不要想,将馬鞭子甩得啪啪烈響,一直疾馳了近大半個時辰才讓馬停下來。下來後看着不停喘粗氣的駿馬,他苦笑了一聲:“将氣撒在你身上,朕也真是沒用。”身後傳來馮威的呼喊聲,他回過頭,看見了自己的護衛隊。
“皇上,您騎得太快,屬下們擔心死了。”馮威擦擦臉上急出來的冷汗,懸着的心歸了位。
“馮威,”傅元谌背對着他,眼神看向遠方,聲音有些空洞,似在問他又似在問自己:“你說我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呃……”馮威一愣:“您是指哪件事?”
“哪件?”傅元谌同樣愣住了,也對,是指奪嫡稱帝呢?還是私下納了新妃?還是說發配了老尚書?又或者說他不該一開始就認識曲風荷,也省得如今為了她痛苦?
“皇上,曲三小姐此刻也跟您一樣的心情呢。”馮威想起了曲風荷跪在地上的模樣,不甚唏噓。
聽聞此言,傅元谌猛然回過神來,而後苦笑道:“你說的對,一樣的,一樣的。”他怎麽忘了去年此時,曲風荷拉着他爬山秋游,他面上附和着笑容,腹中卻還算計着怎麽扳倒大哥。那時的曲風荷天真爛漫,臉上心裏全是他,而他呢?卻是為了今天的局面而費心設計着。如果這就是他要的結果,他還有什麽話好說?
自作孽,不可活。
只是慶幸,自己剛才沒有強行扭轉風荷的意願,若她高興,也算他高興了。
“走吧,回宮。”
……
“小姐,起來吧!地上太涼了。”秋嬷嬷走過去扶起了依舊保持着姿勢的曲風荷,沒曾想曲風荷被她一拉,人塌軟下來,顯露出膝蓋前地上的一大片淚漬。秋嬷嬷趕緊抱住她,扶到了坐榻上:“你們這是何苦呢!”
“他走了嗎?”曲風荷雙眼紅腫看着緊閉的大門,啞着嗓子問她。
“走了,走了。”秋嬷嬷替她揉膝蓋。
“嬷嬷,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曲風荷誠心道謝,眼前這老婦人,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緊緊依着秋嬷嬷,垂下了眼簾。秋嬷嬷知道她累了,扶着她回了房間躺着,又取了熱水替她擦了手臉。關上門的剎那,曲風荷閉上了眼睛,她很累,很累,累得什麽都不願去想,只想找個地方永遠的躲避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