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燈會

回到到客棧的時候,莫憂擡腳剛要進去,就被迎面而來的一人撞得差點仰面倒在地上。她踉跄着向後倒退好幾步才站穩,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是火大。剛站穩,她就打算今天要偷得這人鞋底兒都不剩。

可仔細将那人看清楚了,莫憂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頓時讨好谄媚地湊上前。

于公子因着這一撞停下了往外沖的步子,他皺着眉狠瞪了莫憂一眼,好像很是生氣,然後無視莫憂笑得搖風擺柳,一甩袖子頭也沒回的走了。

莫憂氣結,明明是他撞了人好不好?她都沒生氣,這人倒好,還給她臉色看!世上怎麽會有這種無賴?!

回到房中,莫憂一個人生悶氣,坐着一言不語,心想今天本是天嘉節,怎麽就那麽多事不順心。

南杏一人靜靜地站在窗邊,顯得比她還安靜,靜得好似一幅畫,連呼吸都已隐去。莫憂見她似乎打算今天就這樣站過去,只好悄悄地走到她身邊,她竟沒有發覺,只是擡着頭,目光悠遠地看向窗外那片澄澈碧雲天。

莫憂順着她的目光也向窗外看去。

今日天氣極好,太陽懸在天上,卻不曬人。陣陣清風吹得天邊的雲懶懶地飄着,也吹得天上的風筝飛得很是快活。天上有好多風筝,各式各樣,紅藍綠紫,高高低低,像是在較勁,又像是無所謂的在看下面的芸芸衆生。

忽然,她看見長龍般的一只風筝在一衆燕子蜻蜓中極為紮眼,不禁暗驚,烨城的人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這條長龍,豈是一般人放得的?可等她仔細瞧清楚了,才知是自己眼拙,那明明就是一只蜈蚣,竟然認成了龍。

不過在她眼裏,這龍和蟲,本就是一樣的。

就算不一樣,她也更喜歡蟲一點。

南杏問她,人在地上看風筝是這樣的景象,那風筝在天上看人,是什麽樣呢。

她不知作何回答,并且越發覺得南杏有事瞞着她,難道是和自己有關?她不願繼續想下去,這幾年來,無論是對南杏還是對自己,她都說自己和楚家已經毫無瓜葛。父親,母親,兄弟姊妹,楚家什麽都沒有給過她,她不過在楚家當過陪讀丫環,而且甚至都沒有人知道她這個陪讀丫環的存在。

看着那些花花綠綠的風筝,莫憂忽地起正事。搖了搖南杏的肩膀問:“風筝呢?”

南杏這才回過神來,收起空洞的神情,轉頭看着她道:“忘了。”

莫憂定睛看了南杏好一會兒,終于确定她不是在說謊。風筝五彩斑斓地裝點着天空,莫憂再次仰頭望向那片無聲的喧嚣,暗忖,今天……不像是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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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憂心中一陣可惜,可再看看南杏,又想到于公子,終究還是什麽也沒說。她極灑脫地道:“今天我也真是背,去時竟然已經賣光了。既然沒風筝就算了,不過今天晚上我們可要好好地玩兒一回。都好多年沒在烨城過天嘉節了,想想都高興。”

南杏終于被她說得來了精神:“那快些吃了東西,我們早點去逛夜市賞燈吧。”

提起要出去玩,莫憂吃起飯來也感覺是有滋有味,一吃完飯就開始收拾自己,誰想這段日子過得太逍遙,人也,嗯,豐腴了些。她只好忍痛割愛把她最最喜愛的蝴蝶簪強行插在了南杏實在太過素雅的矮髻上。

她說,好東西就得用在好地方嘛。可惜南杏不領情,滿臉不情願,在她的再三阻撓下,才勉強沒将蝴蝶簪取下。

正如多年前莫憂見過的那樣,今晚的燈市依舊人山人海。家家戶戶都出門來放河燈,祈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尚未嫁娶的男男女女若有了意中人,會在今晚相會賞燈,狠狠郎情妾意一番。若沒有意中人,那就會看到在河邊,妙齡女子們帶着各式各樣絕不重樣的鴛鴦燈,大家一起在錦河放燈,然後男子再去尋燈,每人從河中撈起一盞燈。女子見到男子手上拿着自己的燈,若是看不上那男子,便可由他去,反正也無人知曉,找個借口說沒看到誰拿着自己的燈就可以;但要是對那人心儀,就大可不必管平日裏的什麽閨家禮數,走上前去或吟或唱出自己題在燈上的詞曲歌賦,男子如果把燈還回來,女子也可以再去放燈,另覓良緣;他若不還,那就表示他也中意放燈的女子……

燈市已經開始了,莫憂和南杏并肩走在人來人往的錦河邊,看着祈福的一家老小,賞燈的戀人,當然,還有出來尋姻緣的深閨淑女和俊朗才子。

沿着河畔有一排繁茂的樹木,河畔往來熙攘的人群上方,樹的桠杈上高低錯落地懸挂着一盞盞明燈,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更具意境,腳下的路雖不及白晝,卻也一片亮堂。

莫憂伸長脖子四下張望着,南杏則一路挑選着一會兒要放的河燈。不過,莫憂知道她挑的燈不是鴛鴦燈,只是一般祈福所用的燈。

“莫憂,你看這燈。”在一個不怎麽起眼的攤位前,南杏停下來叫住了她。

她收回還在四處游蕩的目光,看向南杏手裏的燈。不過一盞普通的黃紗罩子做的燈,周身毫無特色之處,但吸引她們的是燈壁上的一株紅蘭。興許線條勾勒得并不完全流暢,上色也不夠完美,甚至是深淺不均,但整個看起來卻是讓她們心頭一暖。

莫憂又拿了一盞同樣的燈,高興地齊眉弄眼:“我們也該去放燈祈福了。”

南杏聽了,苦笑着挖苦道:“是該去祈福了,該讓老天保佑你,別再在翻牆時得意得摔折了腿!”

莫憂嗔叫着推她一把,便拿着燈不管她向錦河邊走去。

待她們看着自己的燈在河面漸漸飄遠,莫憂回過頭,看着南杏露出讨好的笑,笑得南杏都皺起了眉頭:“要不我們再去放一盞吧。”

南杏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說,鴛鴦燈啊。”莫憂一臉憧憬的說完,就立刻拉着南杏又向賣鴛鴦燈的長街走去。

“你說什麽?!”南杏顯得甚為吃驚,猛地停住腳步,拉得莫憂也是一頓,差點沒站穩。

莫憂剛想開口南杏就向她逼近,直直逼得她倒退兩步,南杏鮮少這樣激動,就連聲音也高了些:“是誰?!告訴我!他是誰?!”

突如其來的質問将莫憂吓得不輕,她真不知道南杏為何有這麽大的反應。不由得翻着白眼腹诽,想想你和于公子,我接受得多容易呀。你以為我要放鴛鴦燈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看你和于公子,替你們堵得慌!

“能有誰啊?難道我還不能玩玩兒?你看那些心比天高的小姐們,玩得多高興啊。”顧不得對方仍舊狐疑的眼神,莫憂硬是拖着她朝賣鴛鴦燈的攤子走去。

南杏再三逼問後,終于相信莫憂只是圖好玩,還取笑她情窦再開。莫憂吐吐舌頭,随她怎麽說,反正就是要看鴛鴦燈。結果一排排攤子看過來,她們始終沒有買好自己滿意的燈。

莫憂有些不耐煩了,看見南杏正低着頭把每盞燈都瞧得極其仔細,還來回對比着問她喜歡哪盞。敢情真的是在給她挑啊!

“你在這兒看看吧,我去其他地方找有沒有更好看的。”剛一說完,莫憂就溜似的跑了。

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啊!

莫憂來來回回地在擁擠的人群中轉了好幾圈,還得繞開南杏,終于,讓她找到了。

她幾乎是奮不顧身地擠到了在河畔賞燈的幾個人身邊,喘着氣向他們打招呼:“好巧啊,來賞燈啊?”

沒有一個人應她一聲,都用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看着她。啧啧,見面打招呼的禮儀都不懂,她不計較,正事要緊。

莫憂把這一行人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實在忍不住了,開門見山地問道:“怎麽,就你們?”

李公子當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還是以為不過是出于寒暄,含笑朝她點點頭。雖然回答讓莫憂不滿意,但她對李公子卻仍就更多了些好感。白日裏她見到和秦公子在一起的那男子也在,一身錦緞玄衣,要不是四周燈火通明,莫憂覺得他那一身黑都能融入夜色了。他和之前一樣的神情,淡淡地看着莫憂,帶着毫不掩飾的不屑。于是,憑着禮尚往來的規矩,她也不屑地直接無視此人。

而此時,莫憂忽然覺得姓秦的也是個好東西,他好就好在善解人意,見沒人給莫憂滿意的答案,他便有禮回答:“于公子晚些就能到了。”

莫憂放心地長呼一口氣,察覺到黑衣男子嫌惡地掃了她一眼也懶得理會,然後主動提出要和他們一起游燈會。

游燈會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等到于公子啊!

每到一處,秦李二人就給那個陌生男子講說,大概他和她一樣,都對烨城不太熟吧,莫憂也一同聽着,時不時插話打斷。

“你們看,河對岸的燈飄過來了。”

“又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啊。”

“瞧見沒,剛才那女子唱得拿燈的人都臉紅了。”

…………

莫憂又一次開口打斷,忽然,頭頂的一聲巨響蓋住了她的聲音,她張嘴說話的樣子像在演啞戲。四人同時擡頭看向天幕。

為了向天帝慶生,芸姜每年的今夜都會大放煙火,地上燈,天上火,上下一派昌盛。莫憂望着天,心中不屑,又不敢讓人知曉。

“真是笑話,平日裏不顧百姓疾苦,重賦,苦役,荒淫無度,這會又要做出這番與民同樂的樣子,真是讓人笑話。”黑衣男子要麽就不開口,一開口就把莫憂吓一大跳。真是欽佩不已,她也就只敢在心裏想想,這人倒是夠不怕死的。

李公子驚得說不出話來,微張着嘴眼睛都鼓圓了,那模樣讓莫憂覺得煞是可愛。秦公子還算鎮定,卻也面色微緊:“皇上仁德,每年天嘉節晚都會在欽天殿祭天,替芸姜子民向天帝祈福,以求他們一世……”

“他原來如此仁德。所以孜晖亡國後,才下令屠城?還有當年楚将軍才離開烨城幾日,就落得一夜滿門盡滅?”他語氣冷冷,譏諷之意莫憂不想明白都不行,而除了譏諷,其中更多的是憤恨。莫憂眨眨眼,驚恐地想到,他不會是孜晖餘孽吧?又或者是老爺生前的親信?

這麽年輕,不像啊。

沉默……

頭頂上,又一團煙火炸開,照得本就通亮的湖邊又是一亮,照得湖面上亦開出一朵碩大的璀璨,妖嬈絢爛,細長而銳利的花瓣在湖面延伸,割碎原有的寧靜,不一會兒又消逝無蹤。莫憂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敢動,眼珠子打着轉兒來回盯着身邊三人看,他們則眼珠子都不動。莫憂心中哭號,你們好歹等我這個外人不在時再說這些啊!

沉默……

“你不是去看燈了嗎?怎麽站着不動?”莫憂從來沒有覺得南杏的聲音有此時這麽好聽!

南杏走到莫憂身邊,方才留意到她身旁的三個人。可莫憂還未說話,南杏就動作極快地伸手拽住莫憂往她身旁一拉,滿面怒容地瞪了秦公子一眼。

莫憂暗覺有些不對勁,但也未多留意,畢竟雖然場面依舊不太如意,但之前陰冷的氣氛總算是緩和了。于是,四人游燈會又變成了五人游燈會。

她的目光在方才暗潮洶湧的三人之間來回,還好,沒人再提起剛才的話。

可她身邊的另一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敢肯定,是因為于公子不在。因為她清楚看見,南杏走過來把他們逐一看過後,臉色霎時慘白。不在就不在,傷傷心就成了,莫憂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臉色煞白。

一路上五人各自看燈看景,鮮少說話。南杏一直拉着她不松手,仿佛這人來人往的燈市是個成危機四伏的地方,稍有不慎她就會不見。

說實話,莫憂喜歡這樣。

期間,她察覺南杏裝作不着痕跡的擋開意圖向她們靠近的秦公子,還不止一次。

可即便是這樣,一路上五人同行,依舊靜默無言

這種時候,也只有她出馬才不枉她自诩有滔滔不絕奔流到海不複回的口水。

“嗯……咦?煙火停了。皇上祭天已經完了吧。”

沒人理她。

“宮牆裏邊裏的人也真可憐,每年都不得見烨城這地燈天火兩相映的奇景。”

不理她。

“快看,河對岸飄來好多鴛鴦燈。咦?公子哥們怎麽不去拾燈啊?”

不理。

“南杏,你挑的燈呢?”

還是不理。

……

在她連綿不絕于耳的自言自語中,燈會越發熱鬧起來,當然,錦河邊湊成一對的男男女女也越來越多。于是她攢足勁,更來了些精神地喋喋不休。

不知過了多久,熙熙攘攘中,她才終于遠遠地看見了于公子,于她而言,白日裏撞得她肝脾都顫抖的混蛋此時簡直就是一線生機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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