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輸給自己
華姝宮前,莫憂樂呵呵地送走安平,還挽着安平的手對大皇子嗔怒道:“我就喜歡靜妃妹妹這乖巧的性子,大皇子也真是的,我們就說說話罷了,還非要候在一旁,生怕我把你妹妹吃了似的。”
玉钿在一旁冷汗淋淋,心道這行事古怪的華姝娘娘定是要作亂了,可憐了娴靜善良的靜妃,怕又要暗地裏挨欺負了。
“我送的這珠子妹妹可喜歡?我真是越看和你越配呢!”安平聽完臉色微變,她知道沒人明白她這話的深意,就連殷爵修的眼神也不解中帶着憤懑。
那是殷爵炎送她的信物,被随手送了人,他氣憤也是應該的。
“哎呀,不說這些了,妹妹明白我一片心意就好。”她還是笑眯眯的。
送走了安平三人,莫憂臉上滿是欣喜之色。她已記不得自己多久沒吃東西了,心緒又這樣一波動,不由得腳下一軟,幸虧身邊玉钿及時扶住。她拂開上前攙扶的手,挺直了瘦削的身子,精細繁重的衣裳壓在她身上,襯得她是如此骨瘦嶙峋。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語氣柔柔地說:“去把明日封後大典要穿的鳳服取來,之前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
玉钿連忙傳令下去,底下的宮女一聽,以為這位脾性怪異的娘娘終于想通了,高興得小跑着就奔走了。
不一會兒,又瑟瑟發抖地回來,說是總管大人不允,怕她又要尋剪子,得到了大典前夜才肯拿來。
莫憂未怪罪,只嘀咕着:“前夜啊,好吧,那就前夜吧,正合我意。”
大典前夜,正是殷爵修和她說的最後期限。
越殷軍隊雖破了南虎關,可就像司邑青所言,一入芸姜地界便再難深入,雙方又僵持不下,而且身在別國,每一役都是越殷軍力損耗更甚。
于是他來了烨城,企圖從內突破。莫憂覺得,這一招太險,可也想不到其它方式能更快結束這一切。
他說李弘譽也和他暗中有聯絡,盡管李弘譽被監視着,可她也覺得這事比十風幫他的可能性大。她也勸過殷爵修,說十風幫他一定有詐,但他說,李弘譽對外稱李成鹄卧病在床,實則已經将他送出了烨城,此事便有十風暗中相助。
而司邑青一直靠李成鹄來牽制李弘譽,絕不可能讓他出烨城。
如今十風是禁軍首領,影衛除了聽命于司邑青,也視他作首領,若說誰能做到讓李弘譽被監視時還能和殷爵修聯絡,又能悄悄送李成鹄出城,似乎也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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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憂感慨,果然,世事無常,沒有誰是一成不變的。
再想起十風,想起他一言不發,從不抗命的深沉樣子,她忽地覺得一股冷意貫徹全身。
十風就像曾經的司邑青,司邑青以溫潤謙和做僞裝,騙過了所有人,最後一步步得到如今的地位,而他,他惟命是從的走狗模樣曾讓她讨厭,如今卻是害怕更多一些。
她想,這場混戰最後的贏家,竟會是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
再一想,這完全就是司邑青曾走過的老路。隐藏自己,看着所有人明争暗鬥,直到最後一刻,面具揭下,他是唯一笑着的人。
“玉钿啊。”莫憂叫住剛換完茶的玉钿,“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在禦花園巧遇十風,逼他喝酒麽?”
玉钿想了想,點點頭,“記得啊,十風大人似乎不會喝酒,不過娘娘下令,我硬是給他灌下去了,他脖子都紅了呢。您今兒怎麽說起這事了?”
莫憂一臉可憐相望着玉钿:“若他是喝酒紅臉的人,那就是我逼他,連累你得罪人;若他是因為別的臉紅,那我倒做了件好事。唉,不過那是十風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了。”
玉钿心思聰穎,立刻明白她話中深意,女子特有的嬌羞是藏不住的,但她很快恢複如常,“娘娘似乎這幾日都心情不錯呢!”她刻意避開其他可能惹怒莫憂的話,不說因為封後大典将近而高興,也不說因為皇上不吝賞賜而歡喜,只說她心情不錯,服侍莫憂這麽久,她越來越了解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心情嘛,是不錯,不過不能告訴你為什麽。”對待宮女,莫憂難得有說話從頭到尾都笑嘻嘻的時候,“你也算是心思細膩的人了,服侍我最久,遭的罪卻最少,現在還越來越會說話了。我知道,宮裏人都說我喜怒無常難伺候,真是難為你了。”
“娘娘哪裏的話,能服侍娘娘,是奴婢的福分。”至少,心情不錯的時候,随意賞給宮女的物件都是皇上送的。
其實自從摸清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以後,玉钿就已經很少受罰了。淩亂地梳理一下,無非是夜裏睡覺一定要點熏香,噩夢驚醒時任何人不得靠近,喜歡對着鏡子發呆,不喜歡宮中長得好看的妃子炫耀自己好看,也不喜歡別人奉承她好看,不喜歡丁香,尤其是素色丁香,讨厭下雪天,喜歡梳頭,最恨白頭發。
而且,也恨寵她寵得無法無天的皇上。
最後一點玉钿剛悟出來時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可又的确是這樣。她不敢提,只能悄悄地察言觀色,說每一句話都得思前想後。
今天見她心情好,于是鬥膽勸道:“娘娘,張太醫又奉命在殿外等着了,您還是不見?不如讓他號號脈,看看您身體恢複得如何也好啊。”
“嗯。”莫憂用鼻子發出一個拖沓的調子,道:“玉钿,看來你還是不夠懂我啊。就算我今天有興致和你聊天,也不代表我就會聽你的勸。讓他走,以後他來也不用支會我,直接趕走,明白了?”
玉钿驚出一頭細汗,“是,奴婢明白了。”至于為何她不肯禦醫查看傷勢,想不明白,也不敢多問。
“這幾天真的是出奇的高興啊,這時候怎麽能沒酒呢?”莫憂自言自語,聲音卻夠大,倒像是說給別人聽的。
玉钿當即接過話茬,問道:“娘娘喜歡喝什麽?您傷口還沒痊愈,沾不得烈酒,不過最近羯嶺進貢了上等葡萄酒,要不奴婢這去取來?”
說完轉身就要去取酒,莫憂趕緊叫住:“停停停!誰說要喝那甜膩膩的葡萄酒了,我還就喜歡烈酒了。給我搬它幾大壇子來,身上有傷怎麽了,就算嘗不了多少,擺這裏我聞着酒香也心裏舒坦!還愣着幹嘛,要我親自去啊?……好嘞,宮女兒不聽話喽,喝個小酒都得自己搬喽!”
她作勢就要走,玉钿連忙答應下來去取酒,生怕她自己搬有個傷筋動骨的,麻煩就更大了。
司邑青聽聞宮中烈酒都一壇一壇地搬去華姝宮,于是一下朝便趕往,正遇上莫憂小酌,還讓玉钿也喝,玉钿不敢不從,才抿了一小口就咳嗽起來。
見莫憂一個勁地數落玉钿酒量不好,他信步邁入屋內,調笑着,“知道你酒量好,可也不該這樣喝。再過兩天就是你我的大日子,這兩天都忍不了麽?”
莫憂數落嬉笑的神情一滞,兩日後,時間真快啊。
她笑着,眼底卻不見笑意,“我還以為你知道,只要我清醒着,就不可能在那天如你心願。現在喝喝小酒也好,待我神志不清了,就不會胡來了。”
司邑青奪過她手中的杯子,看似輕柔的動作,卻強硬得令她無從反抗,“你有傷在身,嘗嘗就好,以後有的是機會喝個夠。”
她幹脆故伎重施,又開始掀東西。桌上酒壺酒杯碎了一地,她挑釁地看着司邑青。
玉钿知道情形不對,趕緊行了一禮便匆匆退下。
司邑青看看地上的碎片,笑道:“碎了好,碎了就喝不了了。”
她贊同地點點頭,陰險地笑道:“碎了當然好,我随便撿起一塊就能劃破你的喉嚨。”
“莫憂,你又說笑了。”他絲毫沒有被威脅的樣子,柔聲道:“你也不要想着再靠劃傷自己來拖延時間,無論如何,你都會成為我的皇後,你不是盼了很久了麽?”
“宇文雅玥在世時我急着向你讨這位置,因為我以為你會顧及你的亡妻,不會這麽快再封後,沒想到……邑青,你真是無情無義啊。”她一邊說一邊搖頭,十足感慨的樣子。
司邑青握着她的手,溫柔地撫摸她枯瘦的手背,“無情無義?莫憂,還有兩日,你就和我一樣了。”
莫憂抽回手,活動活動手指,說:“我聽說,軍中将士知道你這時候還有心思取娶奸妃為後,士氣很低落啊。我們來打個賭吧,看這一仗你什麽時候輸。”
他的眼神終于因這句話變冷,雖然只是一瞬,“我不會輸,兩軍現在雖相持不下,可越殷的劣勢已日益顯現,我們只要耗着,總有一天他們會撐不住的。莫憂,你多慮了。”
“是麽?”莫憂眨眨眼,抿嘴一笑,“我明白了,你不會輸給別人,你只會輸給自己。”
十風,就像另一個他。
像是有天大的好事将要發生,又像聽了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她忽然直拍桌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額間淡青的血脈凸起,從眉上一直延伸入發際。
華姝宮外,青天白日下,如鬼魅般尖細刺耳的笑聲傳來,玉钿不禁打了個冷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