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哦

容枝第二天并沒能如願回到劇組, 他的體溫極度不穩定,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白大褂哪裏敢放人?

溫度高的時候, 容枝燒得糊裏糊塗,抱着被子蜷成一團,像是要把自己活活憋死在被子裏頭。

溫度一旦低下去, 容枝又能白着臉,吞下三五盤菜。

三個男人看得心驚肉跳, 哪裏敢放任容枝一個人呆着?

他們這麽守了三天。

容枝的體溫反反複複折騰了足有七次, 才終于平複下來。

“再觀察兩天, 沒事兒就能出院了。”白大褂也松了一口氣。

他為周經辦事, 知道周經是個什麽性子。

再這麽反複燒下去, 他心知自己得被周經給手撕了。

經歷過這麽一番折磨。

容枝的面容多少有些憔悴,但他的雙眼卻變得更亮了。像是一番雨打風吹之後, 所有蒙上的灰塵都被褪去,重新變得窗明幾淨起來。

嚴世翰有點兒招架不住容枝這樣的目光。

如果說原本他只是覺得,容枝是個非常合格,并且是合心意的兒子,所以他願意付出更多的時間去彌補容枝缺失的父愛。

那麽經過這幾天, 看着容枝滿面通紅難受得要命的時候, 又看着他歡歡喜喜爬起來進食的時候。嚴世翰覺得自己心底的那股父愛, 好像瞬間得到了拔高升華。

難怪會有那麽些父母,在見到孩子天真無邪的雙眼時,就覺得心底軟作了一灘水。

不管是孩子要什麽, 只要從他口中說出來,都一定會盡力去滿足。

嚴世翰對上容枝的雙眼,動了動唇,迫切地想要說點什麽。

可是說點什麽呢?

育兒手冊上也沒寫啊。

嚴世翰對自己在育兒方面的生疏,感覺到了微微的焦躁。

……

容枝覺得嚴世翰有點奇怪。

他病的這幾天,嚴世翰常在他周圍打轉。

渴了嗎餓了嗎,一天要問三十遍。

現在更用一雙微微泛紅的眼注視着他。

容枝努力回想了一下。

他記得……

他記得剛和嚴世翰見面的時候,嚴世翰不是這樣的啊。

“您有什麽事嗎?”容枝忍不住先問出了聲。

嚴世翰從思緒中抽離,又對上容枝的雙眼。

張了張嘴:“……喝、喝粥嗎?”

說完,嚴世翰自己就沉默了。

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不喝。”容枝飛快地道,随即他轉頭可憐巴巴地看着越铮:“我今天想吃小龍蝦,可以嗎?”

越铮是最好說話的那一個人。

“幾斤?”插聲的卻是周經。

“三,三斤,可以嗎?”面對周經,容枝的姿态要小心一些。哪怕這個男人也跟着守了他幾天。

周經盯住他面上的表情,喉頭動了動:“可以。”

但應完聲,周經卻掃了一眼越铮的方向。

為什麽對着越铮,能露出那樣的神情?

對着他,就生疏了很多?

周經轉過身去打電話給容枝叫吃的,這才克制住了擡手摸摸臉的沖動。

他長得……

不醜吧?

提拎着冷飲、水果和三斤小龍蝦上門的,是周浩其。

他腦袋上的繃帶已經拆了,但傷口還在,腦門兒附近還有一大圈腫脹青紫的痕跡,滑稽得像是剛從馬戲團出來的。

周浩其敲開門的瞬間,呆了呆。

他沒想到屋內站着周經,嚴世翰,還有個越铮。

三個男人,身量都比他高。三人齊刷刷地轉頭盯着他,周浩其當即就覺得右腿有點疼。

他艱難地走到了容枝的床邊:“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

容枝點點頭,卻沒吱聲。

周浩其這才意識到,這位小少爺,實在難哄得很。

并不是誰開口道歉,他就立馬松口原諒的。

周浩其憋了半天,腦子裏就憋出來一句話。

……像他大哥!

多像他大哥啊!

這麽一想,周浩其也就不覺得憋屈了。

他忙殷勤地将食物在桌上擺好,拆開筷子,掀了蓋兒。還拿着水果進廚房洗去了。至于冷飲……周經只看了一眼,就給扔進了垃圾桶。

“他不能喝冷的。”

早熟悉了大哥的作風,周浩其也不覺得生氣,他反倒忍不住瞥了瞥床上的容枝。

嘿。

多慘啊。

給他大哥當兒子!

這不能幹,那不能幹……一旦越過了周經定下的那條線,那就得挨打啊!

周浩其高高興興地洗完了水果,還小心裝盤,然後遞到了容枝的手邊。

容枝已經坐在餐桌旁了。

他剛戴上手套,準備開始剝龍蝦。

周浩其就看見他大哥洗淨了手,挨着容枝坐了下來,并且伸手奪走了那只龍蝦。

周浩其咂咂嘴。

不應該啊。

他大哥以前不愛吃這些玩意兒啊……

正想着呢。

就見他大哥動作熟練地剝起了蝦。

嚴世翰、越铮也陸續落了座,他們都洗淨手,戴上手套,開始剝蝦。

動作一致得仿佛在進行什麽複雜而神秘的宗教儀式。

周浩其再低頭看看自己,突然間覺得自己和這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助理問:“二少,咱們走嗎?”

周浩其沒得周經的話,哪裏敢走,他又擡頭朝那邊看去。

就見容枝站了起來,伸手去按其他人的手:“……不不不我自己剝。”

卻沒一個人搭理他。

容枝恹恹地坐回去:“吃麻小的樂趣之一,就是剝蝦殼啊。慢慢剝開蝦殼,剃掉蝦線,再把入味兒的、微辣的龍蝦肉塞進嘴裏……這樣才是最好吃的啊。”

三個男人手上動作一僵。

嚴世翰幹巴巴地問:“……吃龍蝦,還有這、這種講究嗎?”

越铮和周經就幹脆裝作沒聽見,繼續低頭剝蝦。

要承認他們獻殷勤獻錯了?

那做不到。

容枝将他們的神色收入眼底,微微垂下眼:“不過這麽吃也很好。就像剝了滿滿一碟瓜子仁,一口氣倒進嘴裏,味道會變得格外的香脆。”

嚴世翰松了口氣。

越铮和周經也悄悄松了口氣。

瓜子仁嗎?

記下了。

這頭,周浩其才轉過神來。

敢情他們剝龍蝦,是要給容枝吃的?

周浩其小心底打量着他們的動作,心底的疑惑幾乎将他整個都淹沒。

周經對容枝這麽好,是因為容枝是周經的兒子。

那這兩個男人呢?

難不成他們是想泡容枝?

周浩其大驚失色。

恍惚間仿佛也看見他們被大哥打破頭的那一幕。

這會兒,病房門被敲響了。

護士在外頭柔柔地道:“周先生,醫院來了幾個人,說是來探望容少的。”

“叫什麽?”周經皺着眉,頭也不擡。

這個蝦殼,紮手。

“程天藝。”護士說。

“……讓他進來。”越铮突然擡起頭,冷聲道。

周浩其連同外頭的護士都吓了一跳。

“哎。”護士慌忙應了聲,趕緊下樓去了。

程天藝并不想來探望容枝。

他比容枝出道更早兩年,程天藝面孔過于娘氣,那時候國內圈子還不流行花美男。程天藝打拼很久都沒能出頭。

而等容枝一簽約,就正好掀起了美少年的狂潮。

兩者際遇的大不同,引起了程天藝的嫉恨。

在容枝很快過氣後,程天藝在劇組裏碰見了容枝,于是就有了網絡上被扒出來的樁樁件件……

程天藝的經紀人還在低聲勸他:“你別急,現在拉下臉道個歉,為的是你自己的名聲。畢竟現在嚴影帝的神格還擺在那兒呢。等再過幾年,他的影響力沒有了。而你也一躍成為頂級男星了。那個時候,你再收拾容枝,不是很簡單嗎?”

“你的形象人設不能丢,只要和容枝談妥,哪怕以後你私底下再有動作,別讓嚴影帝看見就行……”

“到底是隐退很久了。粉絲都是健忘的。今天這個牆頭,明天那個牆頭。以後誰還會記得他是誰?他兒子是誰?容枝的演技爛你也知道,沒有了嚴世翰,以後他就是個屁。”

說着說着,眼看電梯已經到了,經紀人這才閉了嘴。

程天藝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有沒有聽進耳朵裏去。

電梯門一開。

程天藝從助理手中接過那捧花,慢步走向了病房。

病房門是開着的,門外站了兩個保镖。

等程天藝走上前去,就見一個護士對他說:“聲音小點,不要打擾了病人休息。”

程天藝很久沒聽過這樣的口吻了,他壓下嗤笑的沖動,滿不在乎地走了進去。

今天這一出探望。

他和經紀人都不在乎。

哪怕和容枝談不妥,姿态也擺出來了,總要讓那些粉絲無話可說才行。

“容枝,我來看你了,你還記得我嗎?”程天藝摘下墨鏡,微微一笑。

他一眼就捕捉到了飯桌前的容枝。

容枝正埋頭吃着飯後水果。

掰成瓣兒的柑橘。

甜得齁。

容枝吃得十分開心,根本分不出神來。

程天藝有些惱怒。

哪怕容枝穿着一身病號服,坐在輪椅上,手裏還捏着柑橘瓣兒,看上去有些傻。

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幾年的時光,改變了他,卻沒有改變容枝。

容枝出道才十五歲。

現在也依舊是正青蔥水嫩的年紀,腰身纖瘦卻并不弱氣,五官精致卻并不像女孩子。

哦。還有……

程天藝諷刺地想。

當年還有人誇過容枝,一雙眼水靈靈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寶石。

“容枝。”程天藝緊盯着容枝,再一次叫出了聲。

容枝這才掀了下眼皮:“……嗯?你是?”

程天藝差點繃不住臉色。

“我……我是程天藝啊。”

“哦,是,剛才護士說你要來探望我。”

容枝是真不記得他了。

這幾天容枝連新聞都沒有翻開看,想起程天藝這個人,都還是因為嚴世翰問了起來。

容枝盯着程天藝看了看,艱難地從這人臉上,辨出了幾分昔日的熟悉感。

程天藝目光灼灼地盯着容枝那張面龐。

容枝憔悴了。

他是真的發燒了。

但那又怎麽樣?程天藝咬了咬後槽牙。

哪怕是大病一場,他身上多添出來的,也是引人更想要疼愛的楚楚可憐。

哪裏像別的藝人,大病一場,不化妝連鏡都不敢出。

就是這麽一張上天厚賜的臉,容枝卻不懂得珍惜。程天藝諷刺地想。

“你想說什麽,說吧。”容枝道。

他的手指有些癢癢。

他還想再摸個柑橘吃。

看吧,這就膨脹了。

容枝也不過如此。

抱上了影帝的大腿,也就拿起架子了。

程天藝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陡地響起:“……不能再吃了。”

“就最後一個。”

“不行。”

“小龍蝦都不頂餓。”

“你可以喝粥。”

“我就吃一個……”容枝的聲音陡然變得軟綿綿起來,隐約有點兒撒嬌的意思,但那個味道又并不明顯,就像只是牽了一根絲線,搖搖晃晃,微微牽動着人心。

程天藝微微驚愕地朝桌邊打量去。

這才發現,剛才被他忽略過去的,以為是保镖的人裏……

左手邊是嚴影帝。

他穿着白色大衣,大衣上沾了點油漬,不太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旁邊呢?

旁邊是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

程天藝看見他的時候,只覺得這人臉看上去有些眼熟。

剛才和容枝說話的就是他。

但最開始開口,說“不能再吃了”的,好像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程天藝的目光又往旁邊挪了挪。

大約是因為男人太過沉着的關系,程天藝竟然一直沒有注意到他。

這會兒見着了,程天藝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了。

男人的袖子挽了半截,他才剛扯下手指上的塑料手套,修長的手指上還沾了點油。

看上去居家極了。

甚至居家得還有點滑稽。

但程天藝真笑不出來。

他見過這個男人!

更見過這雙手!

在周氏的年會上,程天藝有幸被前輩引進了場。

他就看見了這個男人,西裝革履,沒有一個明星敢去敬他的酒。

然後他又看見,年會上有個中年男人說了不該說的話,被男人一手掼到了牆上。

就是那雙修長的,帶着細小疤痕的手。

可現在,這雙手上面沾着可笑的油漬。

程天藝打了個激靈,忍不住再環視一圈。

這一次,他看得更仔細了。

三個男人跟前都有一小堆的蝦殼,還沒來得及收拾。

唯獨容枝跟前沒有。

程天藝腦子裏漸漸有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成形了。

“你還有話要說嗎?”剛争取到最後一個橘子的容枝,開口問。

程天藝咽了下口水。

明明來時喝了不少水,但這會兒喉嚨卻如刀割一樣,說不出話來。

“程先生不說話,那就我來問吧。”嚴世翰轉頭看向了他。

程天藝并沒有和嚴世翰合作過,畢竟嚴世翰封神的時候,他才剛出道。而嚴世翰隐退的時候,他的事業才剛有了起色。

他瞧不起這位正當紅就隐退的影帝。

但這會兒,正面對上。

程天藝才隐隐感覺到,嚴世翰之所以能成為娛樂圈裏的裏程碑,之所以能封影帝……當然有他的道理所在。

程天藝又咽了下口水,連應聲的話語都沒法擠出來了。

他的經紀人等在病房外,只隐約聽見裏頭傳出了人聲,還當程天藝這會兒已經在商談握手言和的事了。

于是摸了支煙出來,正打算抽一根。

保镖快手奪過去:“別打攪了容少養病。”

容少?

還真拿自己當小少爺了。

經紀人心裏覺得好笑,但礙于手骨隐隐作疼,他還是沒敢把這話說給保镖聽。

而病房裏。

氣氛已經漸漸繃緊了。

只剩下了容枝一瓣兒一瓣兒,慢慢咀嚼柑橘的聲音。

“網上那些事兒,你都對容枝做過對嗎?”嚴世翰問。

“我……”程天藝忙看向了容枝,指望從容枝那裏獲得點信息。

程天藝當然不想承認,但萬一容枝已經告完狀了,他再否認,豈不是反而釀成大禍。

“我來問。”周經突然出聲。

他的聲音更低沉,也更嘶啞。

程天藝從來沒聽見過這位周總開口,只隐隐聽說這人早年壞了嗓子,每當他開口,別人都覺得仿佛在跟地獄裏的魔鬼對話,不自覺地會冒出一身寒意。

周經已經看向他了。

程天藝渾身一冷,忍不住再次看向容枝。

容枝低着頭,沒有分給他一絲目光。

他的嘴巴小口小口地動着。

還在吃柑橘。

程天藝渾身的寒意在這瞬間升了頂。

就他媽剩五瓣了!

你還要吃到什麽時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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