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忘情(三)
自從許赫許導演給他八卦,啊不,科普了這個大制作劇組裏魚龍混雜的人際關系後,白青沅在旁邊看着,就會明白哪個人偶然看哪個人的眼神代表什麽,哪個人眉間積着郁氣是因為什麽,甚至哪個人因為什麽而眉飛色舞他都知道。
白青沅有些無語地覺得,他寧願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看不懂。
他的第一場戲是化成人形後和青瀾在凡間的再次相遇,那時的太微還是黑發,盡管青瀾根本不知道他是那顆桃樹,但是他還是十分開心見到了她。
碰上鄭安念演技的白青沅,清晰地感覺到了許導演的含義。
她很認真也很賣力,但是她就是在扮演着自己,或者說不是扮演,而就是表達出真實的自己。
在這個劇裏,即使播出她也不會收到貶低的評價,但是當她飾演第二部劇開始,任何一個觀衆都能發現,她就是在演自己,無論第二角色是什麽身份,觀衆只能看見鄭安念。
而熟悉她的觀衆,就會發現,她和舞臺上的她也沒有什麽不同。
——‘本色出演’。
“卡!安念你的情緒呢?太微的話說完你的情緒就應該跟上!重來一遍。”
鄭安念有些委屈地抿了下嘴,她能感覺到全場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她的背上仿佛有一萬根針在紮她,讓她渾身不自在。
這是她的錯嗎?
的确是,可是也并不只是她一個人的錯啊。
她覺得這已經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白青沅在針對她。是的,白青沅在針對她。無論她說着什麽臺詞,都能感覺到白青沅在抵觸着她。這種抵觸她說不上來,就是一種直覺。
是輕蔑嗎?
一個專業的演員對自己的輕蔑?
輕蔑她的情緒無法跟上?
更讓她覺得委屈的是,許導演也從頭到尾只對自己說了‘不’。他從來沒有喊過白青沅的戲,所以當他喊出‘卡’這個字,鄭安念就會慌亂地立馬反應過來,又是自己出錯了。
這種現象化成了面前這個人給自己的壓力,她越發覺得白青沅可能也許,就在笑她。
“導演,我補個妝吧。”
她回到了休息座椅,閉眼任着化妝師給自己補妝,心裏卻有些一抽一抽地疼。
為了不影響到拍攝進度,化妝師的手速十分快速地進行了補妝,她沒有休息到五分鐘,就再次回到了場上。
太微是一顆桃樹,東壤太微是一塊荒地,在那樣的地方中,太微沐着月華星光修成了人身,他的性情不像東壤,而像溫柔的月華。
這種溫柔帶上了一種似看盡紅塵的寬容,如他的原型一般厚實可靠。
青瀾孤高優秀,她從來不會對太微示好,相反,太微的溫柔會讓她覺得自己在被輕視。
就像鄭安念此刻被白青沅輕蔑地看待一樣。
她心髒抽痛着,生起了一團怒火。
你不就是個會演戲的演員麽?何必看不起人!如果你配合我一點,也許我的情緒就能跟上!
“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青瀾皺着眉,孤傲的面容似被情緒撕開了一點點缺口,她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性格的人圍繞在自己身邊,她向來獨來獨往,根本不需要有人像寵小孩子一樣寵着自己。
她忍住了怒火轉身離去,留下黯然的太微。
“卡!”
鄭安念猛然回過神,導演沒有說出再來一遍,而是專注地看着拍攝內容回放。她有些忐忑,剛才的自己好像失态了,她都不知道她自己剛才做出了什麽樣的表情,怕畫面拍到不好的東西,她連忙走過去站在導演身邊。
導演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她把顫抖的手藏在身後,抿唇看着監視器。
實時傳遞過來畫面的監視器回放着,一點一點,鄭安念不敢置信地看着,腦袋裏亂成了一團糟,‘那是誰?’大腦中的自己這樣問着自己。
畫面上的那個人是自己嗎?
青衣的仙人雖然只是半魂亦記不得從前,可深刻在骨子裏的清高冷傲讓她對于太微這種細致入微的照顧感到了惱怒。
導演說她情緒沒有跟上,她也的确跟不上,因為她就是鄭安念,她只會覺得太微很溫柔。青瀾的那種冷傲清高不是她的,所以她根本不明白青瀾從何而生氣。
可是她看到了什麽?
監視器上的鄭安念,怒火真實而又克制,就好像青瀾一樣。
許赫看了一眼白青沅,“這場拍的不錯,接着拍下一場吧。”
鄭安念恍惚地應下,“好。”
第一天有關男女主的戲份結束,夜戲開始了,公司臨時派來的助理收拾着自己的東西,鄭安念左顧右盼,終于在人群中看見了在胡經紀人身後跟着走的白青沅。
她咬咬牙,追了上去。
“白、白青沅。”
那人停了下來,回過頭來。
遠處大型打光的機器将他的身形圍出了一個弧線,她低頭鞠躬,“謝謝你。”
“不需要。”
看起來很溫柔的人意外十分不客氣地拒絕了她,她擡起頭,看見對方平靜的一張臉,明明臉那麽好看也看起來十分溫柔,但是說出來的話卻那麽讓人不喜。
鄭安念先是覺得自己十分丢臉,然後硬生生把自己這種情緒壓了下去,如果站在這裏的人是青瀾,大概會直接生氣吧。她那麽驕傲,對人說出感謝之後,沒想到對方卻不接受她的感謝。
呃?
她在想什麽?
鄭安念有些茫然地想着,青瀾會怎麽樣?她怎麽想到了這裏?
今天白青沅給她的影響實在太大了,聽到白青沅的随便一句話,她都會像前幾場戲一樣,想也不想,感受着白青沅傳遞來的情緒來反應。
拜托,現在戲已經結束了,她怎麽還陷的這麽深。
“我先走了,後天見。”
白青沅說了這麽一句話,他的語氣又回到了十分正常的自己,然而他簡單的道別卻引起了鄭安念劇烈的反應。
“後天?明天你為什麽不在?”
白青沅這一次是真的在笑她了,他沒有帶有惡意,卻真正的在戲谑笑她。
“明天的戲份我跟導演已經說好,我在另一個劇組拍戲。”
不管其他的鄭安念急了,“那我……”那她怎麽辦?沒有了白青沅她的戲怎麽辦?
“走了,回見。”
收了笑容,白青沅揮手道別。
鄭安念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離去,腦中糾結地想着自己明天該作何打算。
她的明天肯定是一團糟!
這樣想着,有些沮喪的她轉身走向自己的助理,然而意外地看到一個人站在了自己身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似乎也帶了點笑意。
她記得他。
是斛酒的演員,今晚夜戲的角色之一。
“你似乎很依賴白青沅?”這句雖然帶了點疑問,但是說出口的時候更像是肯定。
韓骐君有着十分清俊的五官,他的斛酒造型更加襯托了這種清俊,他笑了笑,鄭安念又是一種直覺地感覺到,他是在嘲笑。
“真想知道明天沒有白青沅的你,會有如何的表現。”
這正是鄭安念的擔心之處!
如果白青沅明天真的不出現,那她明天的戲份,應該是與黑狐的演員方旻有着對手戲。
“關你什麽事!”
韓骐君挑了下細細的眉,氣質是與定妝時完全不同的邪異,“你這個女人很惡劣。”
惡劣?鄭安念覺得他不可理喻,她這是對他言辭的回敬,兩相比較起來,用詞都比他要溫和很多。
看見她的表情,韓骐君嗤笑,他聳聳肩,“你就沒有想過靠自己嗎?”
什麽意思?靠自己?鄭安念感覺到了一種侮辱的意味,她一直以來難道不是在靠自己?她一直在努力證明着自己的演技,這難道不是?她又想到韓骐君先前說的話,‘你似乎很依賴白青沅’。
她像是一下子被戳中了死穴。
她在依賴着白青沅?因為白青沅今天帶給自己的影響而想一直依賴着他?
這樣想着,她竟然找不出一絲反駁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白青沅離開之前的那個笑容……白青沅是不是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那麽笑。
韓骐君大概覺得話說到這裏很沒有意思,那邊的化妝師跑過來找他,他一邊溫柔應對着,一邊和化妝師往場地邊走去。
鄭安念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丢臉到想要把自己埋起來。她怎麽能這樣,怎麽能這麽丢臉還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麽。
白青沅知道,韓骐君知道,只有她,用着一種丢臉的依賴怨艾着白青沅的不在。
她是應該要靠自己才對。
她本來就是要從此踏入演藝的大門,她如果不靠自己,她的以後怎麽辦?
但是,她怎麽靠自己?越演青瀾,她就越感覺到自己蹩腳吃力的演技,劇本讓她笑她就笑,可是她笑着卻不明白自己要怎麽笑。這樣的她,怎麽靠自己。
她為什麽不是青瀾……如果她是青瀾,知道她的想法是什麽就好了。
……?
她為什麽不是青瀾?
鄭安念想起白青沅回答自己的那句話帶給自己的影響,想起自己當時突如其來的想法……她如果是青瀾?
她如果是青瀾,她會怎麽做?
站在那裏呆愣的鄭安念,遲遲地發現。
原來這種那麽簡單的道理,白青沅早就告訴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