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回

丐幫幫主郭岩的婚禮置辦得出奇簡單。

婚禮完成的第二日,單琉璃拜別康華真離開丐幫。

半個月後,一紫衣姑娘騎着匹快馬穿過武牢關前往了天策府遺址。

到達只剩下殘垣斷壁的天策府,穿着紫衣勁裝的單琉璃牽着馬匹一路往前走。斷梁破瓦……焦土裂石……天策府曾經的輝煌只剩下這些。當年那些戰死的天策府将士已被他們分別安葬在附近的演武場,那裏已成天策将士的埋骨之地。

單琉璃到演武場時,遠遠就看到站在演武場正中央最前面一座墓前的小七。小七穿着件粉色的衣裳,樣式像極了七秀坊的服飾,她蹲在墓前,伸出的手輕輕撫過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李承恩。

那是李承恩的墓碑。

“秀衾香冷懶蟲熏。人寂寂,葉紛紛,才睡依前夢見君……都說這個世間,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相遇,進而相伴走過長長的路是需要許多緣分的。所以,我一直相信我和你的緣分有許許多多,一定是從前世就開始累積,否則這輩子也不可能過了十年我還在陪着你……我不後悔,這些年來一直陪着你,在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中遇見你,是我的幸運。可你……卻在最後,對我說珍重!珍重便是再見,再也不見……傻瓜。”

小七這段話,單琉璃很多年後依然記得。

她對李承恩的感情,就算過去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或許都不會改變。

情到銘心,原該如此。

“七姑娘。”單琉璃輕聲喚了小七一聲。

沒有回頭,小七的手依然撫摸着墓碑上那三個銘刻在她靈魂深處的名字。“來看雪陽姑娘嗎?”

輕輕應了一聲,單琉璃捧着一束路邊采摘的新鮮花朵,走向曹雪陽的墓碑。曹雪陽的墓離李承恩的不遠,就在附近,她邊上的墓是陳智的墓。

将花放在曹雪陽和陳智的墓前,單琉璃側頭就看到不遠處楊寧的墓前放着一束白色的小花。看來,在他們之前,有人來探過楊寧了,是她吧,楊寧的妻子,純陽的劉夢陽。

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單琉璃盯了一會兒,就起身朝小七走了去。來到小七邊上,她挨着她坐下,道:“你怎麽對他總有說不完的話呢?”

小七道:“因為他是承恩,我喜歡的承恩。”

單琉璃道:“……你就不能看看周圍的人嗎?”

小七道:“看誰?無衣嗎?那孩子是承恩的血脈,我護他,本是理所當然。”

單琉璃:“……”你這是要當便宜媽的節奏。

收回撫摸墓碑的手,小七擡頭仰望天空,神色間多了一絲疲憊。“如今想來,我與他的過往不過鏡中花,水中月,十年匆匆而過,一晃消散,除了那點記憶外,他什麽都沒給我留下。”

單琉璃低眉不語。

日升當頭,金光灑下,掃盡一片晦暗。

她突然擡頭直視前方,道:“我要走了。”

小七一怔,半晌才問道:“去哪兒?”

單琉璃笑道:“去所謂的江湖。”

小七聽罷,失笑道:“這天下,哪兒不是江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單琉璃很贊同小七這句話。江湖說白了就是有人的地方,當今天下,走到哪兒不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就算是一個人,那也是江湖。

此時此刻,在這兒也沒啥可牽念的,她也該回那個世界看看了。

今夕何年,這裏的五年抗戰,不知是那裏的幾年。

擡手不自覺摸上左臉頰上的兩條淡淡疤痕,單琉璃想她如今這番模樣,花無缺和荷露不知還可記得她。

小七起身,聲音裏透着一絲疲憊。“人,總有累的一天,若累了,便回來。”

單琉璃點頭道:“好。”

******

四日後,安慶城最熱鬧的茶館,一紫衣姑娘要了三籠蟹粉湯包,六碟油炸果子,外帶一碗熱乎乎的牛肉湯。她高個子,身材纖細,左臉頰緊貼着一張銀箔般薄的面具。一路上,人來人往,熱鬧得很,倒也沒人去多關注紫衣姑娘的臉,畢竟這世道稀奇古怪的人比比皆是,戴半張面具算不上稀奇。

吃完,付錢,離開,紫衣姑娘的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她要去郊外的山谷內看熱鬧,今兒聽說江南大俠要與九秀山莊的慕容姐妹辦正事。來到郊外山谷,遠遠看去,全是人,她毫不費勁地擠進人叢,來到最前面。手裏抱着一把佩劍,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熱鬧。

山谷內的空地上,停着一輛馬車,這兩年在江湖上已有所名聲的無缺公子花無缺真悠閑地靠着車門,似乎正在喝車廂裏的人說話。而那當事人的江別鶴則坐在花無缺邊上的一塊石頭上,不住的與四面瞧熱鬧的人微笑着打招呼,看出絲毫的大俠架子。至于,慕容家的人卻是一個也沒有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周圍的江湖俠士已開始有些不滿,都覺得他們九秀山莊也端太大的架子了。

就在這時,人群中一陣馬蚤動,十二個身穿黑衣,腰束彩帶的彪形大漢,擡着三頂綠呢大轎不急不緩地走了進來。

每頂大轎後都跟着一頂小轎,轎上坐着的是三個明眸皓齒的俏丫頭,轎子停下,三個俏丫頭下了小轎,走上前掀起大轎的布簾門,迎着三個豔光照人的絕代佳人出轎。

這三人不是別人,正是九秀山莊的慕容雙、慕容珊珊和小仙女張菁。這三人今天打扮都不似平常,宮鬓華服,刻意修飾裝扮,就像那些從富貴人家走出來的大小姐少奶奶似的,哪像是來于人争殺搏鬥的江湖之人。

慕容珊珊率先輕移蓮步,出聲向花無缺以及四面看熱鬧的江湖俠士道歉,畢竟這次本就是她們遲到在先。

慕容姐妹的先發制人,輕柔細語,令在場等得有些不耐煩的人立馬消了火氣。

這場比試,本該由慕容姐妹的夫君一同陪伴應戰的,可惜這一次,慕容姐妹就偏要以‘慕容家的事,決計不容外人插足’的名頭,逼迫花無缺同她們姐妹比試。

堂堂的無缺公子豈會與女子交手,慕容姐妹此番本就不是找花無缺的,可那江別鶴偏就躲在花無缺身後。話是講得挺漂亮,說不願出手傷人,但實際上真正的緣由,只怕他自己心裏明白。

很快,比試就有了定奪。

慕容姐妹決定以三件事來與花無缺比試,若這三件事,花無缺都做到了,那麽就算她們輸,然花無缺做不到,而她們自己做到了,那就算花無缺輸,而輸後,花無缺便不可在管江別鶴的事。

這三件事想來絕對不簡單,紫衣姑娘抱胸站在前頭暗忖道。

如她所想,那三件事的确刁鑽古怪,但花無缺卻不費吹灰之力一一化解。

當三件事盡數完成,四面群豪先是驚訝,最後都一個個大笑起來,最後那喝彩聲,那清脆的掌聲在山谷內久久盤旋,不得散去。

紫衣姑娘沒拍手,她只是撿起了一條穗子,棕色的,是從花無缺身上掉下來的。她記得這條穗子,是她給栓在龍鳴上,與他一人一半。

擡眼車廂裏望去,紫衣姑娘邁步上前,在慕容姐妹瞠目結舌,氣得說不出話來時,伸出那只握着穗子的手,開口道:“這穗子,你,不要了嗎?”

話語剛落下,花無缺已從車廂內走出來,他看着她,嘴唇嗫嚅,半晌,才道:“琉……璃?”

紫衣姑娘的确是單琉璃,她來安慶城已有四日,聽得最多的便是花無缺與鐵心蘭與江別鶴的事跡。

這裏不過兩年,很多都已物是人非。

單琉璃怔怔的看着他,驀地嘴角微微翹起,道:“無缺,你的穗子還要嗎?”

她的語氣太過平淡,平淡到讓花無缺的心不免難受起來。

單琉璃的模樣與兩年不同了許多,不知何時,她的臉上竟覆着半張銀箔面具。

沒去接她遞過來的穗子,花無缺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貼上她的臉頰,微微顫抖着,來回摩挲了好幾回,他才将她臉上的銀箔面具給摘下來。

容顏未改,依舊白皙秀美,可左臉頰卻平添兩條淡淡的劍痕,其中一條延至她的酒窩處。他的身子晃了晃,面色比原來白了許多。這兩年,單琉璃在那裏發生了什麽,做了什麽,他一概不知,不是沒想過去找他,可一想到他自己身上肩負的任務,他只能壓抑心中對她的想念。

花無缺想她總會回來的,不管多久,自那一年別過,已是兩年。

單琉璃回來了,那雙眼,那張臉,跟從前沒兩樣,可卻添上了一絲滄桑。

“臉怎麽回事?”他問。

單琉璃擡手想去摸自己的臉,當觸及到臉上的傷疤時,她笑了笑道:“打仗不都這樣,沒傷才奇怪呢!”

他頓了一下,手越過肩膀橫在背後,一把将單琉璃攬入懷中。

四面人聲鼎沸,可單琉璃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感受到他的嘴唇貼在她的耳畔,低低地呼吸着。

良久,他極輕地來了一句道:“對不起。”

三字道歉,聽在耳裏,千金之重。

兩只手顫抖地攀上他的後背,單琉璃閉了閉眼,道:“道什麽歉呢?那些本就與你無關,你就算跟着去,又能怎樣,你知我絕不會讓你受半分傷害。”

身體被摟得更緊,花無缺聲音黯啞道:“我該陪在你身邊,該陪着你的……”

戰争有多殘酷,他也算是見過的,這裏的兩年,那裏卻是兩年不止,這些年來,她就這樣一直,一直奔赴在最前線,與唐軍,與江湖上自願參軍的俠士們一起奮勇殺敵。

下巴抵在他的肩窩處,不知花無缺是否摟得太過用力,單琉璃的額上竟沁出薄汗,唇齒間也溢出一絲涼氣。抱着他的花無缺神色一驚,放開單琉璃,雙手輕輕搭在她的雙臂上。“你受傷了?”

單琉璃白着臉,搖搖頭道:“沒,不過是頑疾,過會兒就好。”

打了那麽多年的仗,她和其他人能活着,許是幸運。其實,武功在高的人面對前仆後繼的大軍也是有不敵之時,許多武功蓋世的武林先輩已驗證了這個道理。她身上疤痕的确不少,深的,淺的,都有,但這些都不能算致命傷。兩年前,雁門關一戰,史朝義手底下一員猛将,不知其名,竟以真氣灌注箭內,勁氣迸發,以一箭從後貫穿她的後背,讓她就此落下了頑疾,時不時總要複發那麽一回。

陳月說過,若是常人,這一箭只怕就能讓人一命嗚呼,可單琉璃死死撐着,硬是在昏迷了三日後醒了過來。

凝視着單琉璃,花無缺輕嘆一聲,突然将她攔腰抱起。身體淩空而起,單琉璃怔了怔,還未回神,只聽耳畔邊響起他的聲音。“也不知你傷在哪裏,若真痛了,告訴我,我先帶你回客棧。”

說罷,他也不理會四面的人,只是關照了下不知何時出現在車廂邊上的荷露,然後就抱着單琉璃離開了山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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