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起
納冬涼從記事起就一直在喝一種“藥”。鮮紅的,一股子腥臭味。
那天正月十五,正趕上他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滿街的花燈繁華璀璨。一個小乞丐被擁擠的人群推進了他的懷裏,他拉着乞丐的手走到旁邊角落裏詢問:“你沒事吧?”
小乞丐擡起頭,還在困惑他為什麽沒有像那些人一樣碰到自己就嫌棄的推開。
對方又問:“你願不願意跟着我?”
小乞丐反射性的答道“好啊!”就這樣稀裏糊塗的答應了。然後納冬涼拿出匕首在他手上劃了一刀放了一只小蟲子進去,告訴他:“這是血蠱,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沒有我你會死”。小乞丐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話,只覺得那些話有些沉,壓得他心裏麻麻的。
“你有名字嗎?”
搖頭。
“恩,那我叫你華燈吧!”
點頭。
“華燈,我們回家!”
他任由那人牽着自己在人群裏闖蕩,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惶恐,那時他的眼眸比這條長街的萬千花燈還要璀璨。
那年納冬涼十一歲,華燈七歲。
從那以後,華燈的手臂上就多了些輕輕淺淺的傷口。納冬涼心疼,卻從未後悔過,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牽絆。每月他蠱毒發作之時,就要用寄養蠱蟲之人的血,否則會被蠱蟲吸幹血液而死。之前他一直沒有辦法決定放養的人選,直到遇見華燈。
他身上的雄蠱是出生時被種下的,下蠱之人可能是想讓他生不如死,所以留下了能讓他保命的雌蠱。當時管家費盡心機地吊着他的命,卻一直找不到放養雌蠱的人選。因為一旦養進那人身體,人死蠱亡。所以必須得是本人自願,否則誰也強求不了。但若是雄蠱的宿主死亡,寄養人的雌蠱自己便跟着死去,無損寄養人的身體,所以這個人還必須可信。
其實當初納冬涼的話剛好相反。沒有華燈,納冬涼會死。失去養蠱之人,他就必須每次發作時飲盡一個成人的血量,而且之後發作時間的間隔會越來越短,直至死亡。遇見華燈時正是他最危險的時刻,大概是對方看着他時眼中的希冀讓他有了信任。
這次華燈離開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他以為如果對方不殺他,他身上的蠱毒也會發作。畢竟雙手沾染了太多鮮血,活着亦是痛苦,他不是生來無情的人。甚至他是太重感情,一生只為一個納冬涼,當他是主人更是生命。這麽多年的青春無悔,也算是還了他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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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冬涼沒教過他武功,功夫太好容易被人提防,所以他只會用毒,專門殺人的毒。
他要找的那個人叫陌奈何,很有名的世家子弟,他爹陌風華靠一把風華劍名滿天下。但他要取的只是一本書,命令是“奪書、滅口、不許觀書內容。”
那日,他領了任務正在去落日城的途中,遇上幾個不長眼的小毛賊,本來他們的下場會更慘,誰知半路殺出個人“救”了他,順理成章的二人結伴同行,成了知己,那人便是陌奈何。華燈當時只覺得命運安排的有趣,正在找的人自己撞上來了,真是找死。
二人行至城內一處府邸,繞過走廊來到大廳,已有人在那兒等候。
“華燈,這是我爹娘。”
陌奈何只覺與他甚是投緣,就非要領人去家中小住,說是早已提前告知家人準備了。
“見過兩位前輩,在下恐要叨擾幾日”對着兩人行了禮。陌夫人甚是歡喜,拉着他的手落座。
“叫人備些酒菜給你們接風,我兒甚少帶人回家,他幾個姐姐又都嫁了人,家中冷冷清清的。你就只管住下,有什麽不舒服的就說,別見外了。”
華燈也郁悶着,沒跟長輩打過交道,她這樣還真是不習慣。倒是一旁的陌老爺子替他解了圍:“行了,兩個孩子剛回來都累了,讓他們先去歇歇,擺好了席再叫他們。”
陌夫人一聽,一拍手說:“是,是。我光顧着高興了。奈何啊,你先帶華燈去房間看看,有啥缺的說一聲。”
兩人走出房間都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對望一眼心領神會。
“我娘這人就這樣,遇上喜歡的人就說個沒完,她是真喜歡你呢!”
華燈勾了勾嘴角默然不語,陌奈何在前方帶路,邊替他介紹環境,他把這些都記在了腦子裏。
突然走至一處還未見花便聞花香,陌奈何停下腳步介紹,這裏是“聞香樓”。往前幾步,轉過這個牆角,忽見一片桂花林,雪染的白一大片,花香撲鼻而來。
不知覺間陌奈何早已進入院中落座,并招呼他坐下。
石桌上放了一個酒壇,兩個狀似碗大的酒杯,他一掀酒蓋,立即散發出一股沉重的酒香:“這是剛讓人從樹底下挖出來的,埋了十年的‘桂花釀’你嘗嘗”。
華燈端起酒杯淺酌一口,只覺得唇齒留香。陸非樓就是在這樣一個充滿桂花香氣的黃昏出現的。有些人不遇見相安無事,一旦遇上了便是萬劫不複。
“陌大哥!姑姑說你回來了,一路上還好吧!”陸非樓穿一身豔麗的紅,在這片白色的世界裏猶如一團火格外炫目。
陌奈何眼中流露出一絲寵溺,向華燈介紹:“這是我表妹,陸非樓”安排她坐下後。對她解釋:“這是華燈,我新結交的朋友”。
華燈為她斟了杯“桂花釀”,三人舉杯一飲而盡,江湖兒女在一起喝過酒便算是相識了。
“陌大哥這淡泊的性子,難得有個好朋友。華燈必也不是一般俗人。”酒過三巡,每個人都有些醉意。
華燈不以為然的笑笑“我本乃俗人一個,只是與陌兄投緣罷了!”
陌奈何聽罷一拍桌面“好!既然我們如此投緣,也學古人來個桂林三結義吧!”
此語一出,華燈卻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而陸非樓自是十分歡喜的。
三人各折了一根桂枝拿在手中,跪向落日,許下福禍同享的誓言,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好!華燈以後你就随非樓叫我一聲陌大哥!二弟,三妹,咱以後就算是一家人了。”
“我本是孤兒,未想今日竟多了兩個兄妹”華燈嘴上欣慰,心中嘲諷,親兄弟未必情真,何況是個半路拜出來的。
陸非樓卻因他這句話紅了眼眶:“二哥,你放心,以後咱們就是親人了,大哥和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被她真誠的目光望着,他竟一時有些心虛,只得端起酒杯淺飲一口掩飾下去。陌奈何搭上他的肩,笑道:“不說那些傷心的話,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等那廂擺好了席,陌夫人派下人找到他們時,那三人已醉得亂七八糟的趴在石桌上了。
陌夫人無奈:“席是吃不了了,把他們仨各自安排住處,送去歇着吧!”
其實華燈自始至終都沒醉,起碼沒全醉,若來敵人他還有防禦的能力。他也想過自己若能醉一次是什麽感覺。但他不敢,把自己的軟弱讓別人看到太危險。一個人若是心放不下,就無法真醉。
次日,陌奈何得母親大人命,去請非樓和華燈吃早飯,到了“聞香樓”卻見那兩人早已坐在石桌旁了,似是說了什麽有趣的事,陸非樓巧笑嫣然。
“二弟,三妹好興致,起個大早賞花來了?”
非樓望過去,見陌奈何穿一身藍衣,站在門洞處。陣風起,衣袂翻飛,自是豐神俊朗。“大哥說笑了,昨日宿醉,今天卻一點也不難受,這酒當真是極好的”。
陌奈何得意地笑着:“那是自然,這還是我娘親自埋在樹下的,當年就埋了十壇,這些年喝的七七八八,現在就只剩這最後一壇了,就埋在那個石桌下。”他邊說已來到二人身前,華燈昨日也喝了不少,面色不再如前的泛白,而是透着點薄紅,竟顯出一點妍麗姿态。
“你們二人剛才在笑什麽?”
華燈接口道“三妹剛才作了兩句詩,應景應人,可謂佳作。”
“哦~那我可要好好聽聽”他擺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側耳傾聽。
陸非樓着急起來,“這就是一時渾說着玩的,我可丢不起這人。二哥!你,你若敢說,我便今後再也不見你們了!”說完,臉轉向一邊,再也不看那調笑的兩人。
華燈一攤手,擠出個苦笑,“算了,得罪不起,大哥你是沒耳福了”。陌奈何轉過她的身子面向自己:“三妹不好意思說就算了,啥也比不上咱們感情重要。”
陸非樓一聽,終于繃不住笑了出來:“就數大哥最會說話,每次欺負完人家又來哄,油嘴滑舌的。”
“這話咋聽着我都不像個好人呢?”“哎呀,我給忘了,娘讓我來叫你們去吃飯。我就覺得哪裏不對勁,沒想到是這事忘了。”
三個人連忙起身,整理衣容,去晚了少不得陌夫人一頓絮叨。
一藍一白一紅的背影相繼離去,桂花林又回複了往日的寂靜。
那兩句陸非樓不願讓人提及的詩是:
華燈本無燈
聞香樓非樓
句子确實稱不上好,卻暗藏了一個女子蠢動的思緒。
黃昏時,陌奈何領着他們四處游玩來到了一處山頂。
“華燈,這是落日峰,城中最美的景色。”陌夫人讓他們到處轉轉,他就想到了這裏,這兒的黃昏美得像一幅畫。
“三妹,這真是個好地方,落日城這個名字也是因此而得的”陌奈何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掏出一個酒壺。其餘二人瞅着他一副不可救藥的表情。
“早上剛醒,又犯酒瘾了?”陸非樓取笑他。
“那你們不喝算了,我只好自斟自飲”說完往嘴裏倒了一口,一抹嘴角:“哈!痛快!”
華燈上前一步,搶過他手中的酒壺揚了揚:“有酒不與兄弟分享可是不義”說罷也倒了一口。這酒不如桂花釀的香醇,卻尤為剛烈,入口一股火辣感,再看這落日峰的景色更多了一分壯烈的美。
“兩位大哥喝酒,自然不能忘了小妹我”華燈将酒壺遞予過去,她也飲下一口,卻險些嗆着,模樣可愛的伸伸舌頭“真辣”。
三人升起火堆,席地而卧,不知覺間睡着了。華燈睜開眼睛,已是半夜,另外兩人圍着火堆睡得很熟,他起身,往火裏丢了一個藥丸,這迷藥會讓他們睡得更沉。循着笛聲走到樹林深處,那人早已等着,看他的背影,似乎來了很久了。
“你們看起來感情很好。”
“冬涼,好久不見!”
“恩,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你還好吧?”
“華燈,回答我的問題。”
“呵呵,咱兩關心的重點永遠不一樣”再擡起頭來,一臉冷然。“我剛住到他們家還沒弄清形式,沒有把握我不會動手的。”
說到這,那個人才終于轉過身,淡淡的命令“過來。”
于是他又朝前走了幾步,直到站在他面前,“你放心,你的任務我從沒失手過。”
納冬涼抓起他一只手臂,用匕首劃了一道,殷紅的鮮血流了出來。“華燈,今天是月末”,他将唇印在傷口上,把每一滴流出的血吸食幹淨,直到終于不流了方推離唇邊,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沾了一點白色的膏體塗抹在傷口上,輕輕地撫摸着。
華燈扯了扯嘴角,“何必呢!傷口再淺終究會留下痕跡,我都不在乎,不用麻煩了。”
納冬涼抹藥的手不可察覺的顫動了一下,又繼續剛才的動作,等藥物完全吸收後,才放下他的手臂開口道“等這次任務一完成,不管順利與否我都給你解藥。”
“你什麽意思,你想丢棄我?”那個當年說離開他就會死的人,如今卻要丢掉自己了?
“華燈,不是的。我想你終究會找到那個你想共度一生的人,比如那個陸非樓。”
“算了,你只要記住,這一生我已負了天下人,唯有你我不會背叛。”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向遠處的火堆走去,心卻漸行漸涼。要加緊行動了,時間一長更難下手。
不知不覺間已在陌府呆了近一個月,卻一直沒有機會動手。那個陌夫人,看似簡單卻也是個不好惹的人物,她對各種草藥都有研究,還懂得一些簡單的毒。
“陌大哥,你娘似乎不像普通平民啊!”這日在聞香樓中閑坐,不經意的問道。
“噢!你是因前幾日的投毒事件吧?”
“對啊,那次多虧了陌夫人,要不然我們現在怕是已中毒身亡了”他好不容易找到藏書所在地,準備在井中投毒,誰知讓陌夫人察覺到不對勁,還解了毒性。本以為這種名門正派是不懂毒的,太大意了。之後他只好讓人在江湖謠傳,有人看上了陌家的風華劍,想要投毒殺害他們。這才使衆人沒有懷疑到他身上。
“要說我娘,那還真不是一般人。她本名墨莺,是苗族人,與非樓她娘墨鹂和另一位姨娘墨鸫是姐妹。在家裏排行老二,她們三人在苗疆也是小有名氣的。可是姐妹幾人心性都挺高,想到中原闖出點名堂。本來娘在學中原的毒術,只因遇上了我爹,害怕影響爹的聲譽便嫁人後沒再繼續學習了。非樓她娘也是這樣,至于另一位姨娘,我卻不知道了。”說罷,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
原來是苗族人啊,看來普通的毒是不行的,而且她現在必有提防之心了。
“大哥,二哥。你們在這兒啊!”
“三妹,你又亂跑,姨娘知道又該罰你了”陌奈何取笑道。
“什麽呀,我可是經過娘的批準才來的”
華燈含笑問她:“那你又編的什麽借口啊?”
“你們讨厭死了,才不是借口呢!是事實,過三天就是一年一度的花燈節了啊!”
“也就只有你把每個節日記得死緊,好琢磨着怎麽出去玩。”陌奈何笑着拍她的頭。
“二哥,你看他,對我一點都不好。”
“恩,我覺得吧??????大哥說的也是事實!”
墨大小姐撅着嘴,發出了響徹整樓的吼叫:“華燈!”院裏桂花抖了抖,被震下一大片。
作者有話要說: 我特別喜歡古代的燈籠,亮一整條街的時候美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