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龍司

宣雲齊覺得這完全是可以記入史冊的一天,他竟然剪了龍司的衣服。

刀刃過處,華服應聲而裂。

不過片刻,宣雲齊便将龍司的外袍剪開了。宣雲齊将龍司的手臂從寬大的袖子裏脫出來,然後将龍司往裏推着翻了翻,一件破爛的華服便到了宣雲齊的手中,宣雲齊往床下用力一扔,這下子總算是毀屍滅跡了。

正竊喜時床上的人忽然動了動,吓得宣雲齊立馬屏息凝神,嚴陣以待。卻見龍司只是翻了個身,剛才宣雲齊将他翻趴下了,現在又翻了過來仰面而睡了。

本來翻個身沒什麽,可是宣雲齊剪衣服的時候,手上力道沒掌握好,竟然連中衣也剪破了一些,龍司這一動,就扯得破口處崩開了,露出些精壯的淡褐色皮肉來。

宣雲齊微微有些僵住,盯着龍司半晌也沒眨眼睛。

因着喝酒的緣故,龍司渾身都散發出灼熱的溫度,淡褐色的皮肉也泛着清淺的粉色。

宣雲齊動了動漿糊一般的腦子,走近想将龍司的中衣換下來,手伸到衣襟三寸處卻又頓住了。

脫了,明日該如何解釋呢?宣雲齊難住了,宣國得來的情報上都說龍司一向不喜人近身,要是一開始就惹得龍司不喜了,那他這戲該要怎麽唱下去了?

宣雲齊認真的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不脫了,想個好點的借口糊弄過去也就算了。

宣雲齊站得有些累了,就随意找了個凳子坐下,托腮盯着龍司看,思索着明日該怎麽解釋衣服上的刀痕。想着想着,看着看着,眼睛就黏在了龍司的鬼臉面具上。

面具很大,将五官遮了三,只剩下耳與口露在外面。

鉛白的底色,勾出漆黑的火焰紋,在臉頰處又畫有火紅的亂紋,極度鮮明的色彩觸目又驚心,讓人不敢直視。

宣雲齊鬼使神差的站了起來,朝龍司緩緩的悄無聲息的走了過去。在床邊站了片刻,慢慢的伸出手,屏氣凝神,然後一把将龍司的面具取了下來。

見到龍司真容,宣雲齊刷的就怔住了,腦子裏只有宣國情報中描述龍司相貌的八個字:

日月同輝,難掩其華

情報雖如此說,但是宣雲齊是從來不信的,世間哪有人當得起這般美譽。但現在他卻是信了,翩翩佳公子,雍容自華貴。

眉如龍騰空而起,翔于九天。鼻是峰聳入雲霄,激蕩大氣。

目似鷹搏擊長空,睥睨天下。唇若魚遨游大海,随性恣意。

宣雲齊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然後愣愣的将龍司的面具戴了回去。

宣雲齊呆愣的站在床邊許久,龍司的臉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以至于完全忘了他剪了龍司衣服的事。

第二日一早,舒寧早早的就在門外小聲的說道:“王妃,王爺的衣裳我取來了”

昨夜宣雲齊在裏屋坐了很久之後,直到醜時三刻,才抵不過濃濃的睡意,趴在桌子上睡了。本就睡得淺,聽到舒寧的聲音,立馬就醒了,小心的走到外間,開了門,将紫檀色的常服拿在手裏,才恍然的想起他還沒将借口找好。有些迷糊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舒寧見宣雲齊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連忙問道:“王妃,怎麽了?”

“沒事”宣雲齊沉思着敷衍的搖了搖頭。

舒寧雖然不明所以,但昨晚的事她一個婢女也不能多問,便退到一旁站着。

宣雲齊一邊苦惱的思索着一邊抱着衣服慢騰騰的走到裏間,走到椅子旁,抱着衣服坐了下去。臉上愁雲慘淡,他壓根就想不出辦法,正想嘆氣時,就聽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本王怎麽會這兒?”

宣雲齊思緒一下子就斷了,猛的擡起頭,見龍司坐在床上,懶懶的靠在床柱上,側頭盯着他。

宣雲齊讪讪的笑了笑,道:“昨夜王爺喝多了”

龍司目光銳利的盯着宣雲齊,卻沒說話。

“昨日我正好有事要找王爺,便請王爺過來了”宣雲齊沒有更好的主意,便只得實話實說了。

“何事?”龍司覺得腦子有些疼,便伸手按了按。

宣雲齊一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連忙走上前去,誠懇的說道:“王爺我幫您吧”

龍司斜眼觑了宣雲齊一眼,沒說話,卻是放下了手。

宣雲齊有些欣喜,看來龍司也沒傳言中那麽不近人情啊。賣力的按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昨日我只是想邀王爺一道去王府走走”

龍司閉着眼,輕輕的回了個,“嗯”

宣雲齊略微的笑着道:“要是王爺沒空,我一人去走走也無妨的”

就在宣雲齊等得黃花菜都快涼了的時候,終于聽到龍司懶懶的說道,“恩”

此言對于宣雲齊簡直就是天籁,宣雲齊壓根沒想到竟會如此順利,心中欣喜不已,臉上亦是滿面春風,道:“多謝王爺”

龍司的腦袋在宣雲齊賣力的折騰下,不僅裏面疼,連皮肉都有些疼了。

果然是從小嬌生慣養天之驕子。龍司站起身,道:“叫人進人為本王更衣”

宣雲齊本來有心想親自動手的,但看到衣裳時,想起了床下的那件毀屍滅跡,趕緊将這苗頭掐死了。喊了舒寧進來為龍司更了衣。

舒寧戰戰兢兢的拿起龍司的常服,為他穿上,系腰帶的時候,看到了中衣上的破洞,也不知該不該說,便轉頭詢問般的看着宣雲齊。

宣雲齊連忙輕微的甩了甩頭,示意她千萬別多話。可舒寧的動作頓住了,龍司自然要低頭往下看。

這要是看到了恐怕禁足令又要重新開始,宣雲齊心中一慌,三步做兩步匆匆走上前去,慌忙将衣襟合攏了,拿過舒寧手中的腰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束在了龍司的腰上,一邊怒道:“怎麽連衣裳也穿不好”

舒寧慌忙跪下,“王爺、王妃恕罪”

宣雲齊見龍司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才道:“還不快起來好好為王爺更衣”

“謝王妃”舒寧連忙起來,為龍司穿好了衣裳。

龍司更好衣後,便離開了清雅院,宣雲齊直将龍司送到了院門口才回了正房。

龍司出了院子,走了幾步之後,回過頭見宣雲齊已經轉身走了,才道:“風昱”

“王爺”風昱從暗處出來,走到龍司面前。

龍司道:“從今日起,不管他去哪兒,都讓他去”

龍司軟禁宣雲齊不過是想打擊宣國的,但是現在既然都不出征了,宣雲齊自然也就沒用了。不僅沒用還是個燙手山芋,宣國太子出現在梁國攝政王府,是怎麽也解釋不通的。

風昱沉聲道:“是”

龍司徑直出了王府,去了內閣。籍田之事還沒完,百姓之事尚未安排妥善,驚牛之事也不知道大理寺進展如何。

宣雲齊高高興興的換了衣裳,帶着舒寧出了清雅院。

舒寧跟在宣雲齊身後兩步之遙,望着面前身着藍灰色大袖衫的宣雲齊。都說女子天生就喜歡豔麗的顏色,且又是剛剛大婚,怎麽王妃會挑了這件灰溜溜的衣裳呢?

出了清雅院,宣雲齊便随性走着,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個院子,便問道:“舒寧,那是誰的院子?”

“回王妃,那是王爺的丹青院”舒寧順着宣雲齊的手看過去。

丹青院?不是說梁國尚武嗎?怎麽龍司一個定國大将軍的院子會叫丹青院?宣雲齊想,看來龍司也是個喜歡風雅的人。

宣雲齊慢慢的走了半日,才将王府走完,将王府的格局摸清楚,其實整個王府住人的也沒幾個院子。

龍司的丹青院,宣雲齊的清雅院,雲沙的三七院,雲洵的疾風院,雲江的無影閣,雲渡的神器樓。

府中除了清雅院的三個丫鬟,竟沒有一個女子,看得宣雲齊不禁咋舌,這龍司今年二十有八了吧,竟然如此耐得住寂寞。

龍司到時,刑部尚書宇文商正在與左相姜珩羽商讨籍田之日關押的百姓要如何處理,初時姜珩羽以為不過幾十人,但抓了之後才整整有兩百餘人,現在刑部大牢與刑部衙門簡直比街口的菜市場還熱鬧。

兩人見龍司進來,站了起來行了禮。

龍司點點頭,問道:“百姓之事如何了?”

姜珩羽滿臉愁雲,搖頭道:“還未想出辦法”

宇文商更是愁的不行,本來關押的百姓已經是難題了,偏偏他們的親人還天天堵在刑部門口哭天喊地的,抓也不能抓,趕也趕不走,要人的看熱鬧的把一條街都堵死了。現在他連刑部都不敢去了。

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龍司道:“将人都放了吧”

姜珩羽擔憂道:“可籍田之事..?”放人自然是最好的辦法,但是放了籍田之事若是傳出去了又該如何?

宇文商也不同意,既然要放又何必抓呢?現在既已經抓了,豈能這般輕易就将人放了?“左相擔憂得有道理,籍田之事萬萬不能傳出去”

龍司道:“籍田之事大,百姓之事更大”

兩百來人也不能關一輩子,總要放出去的。若是激起民怨,那才真是得不償失了。

“可是..”姜珩羽也明白龍司的想法,猶豫了一會兒,便點點頭,道:“好吧,此事是我考慮不周,我會去向皇上請罪的”

當初他也沒料到竟有這麽多人,他想的是息事寧人,可是現在事情沒平息反而越鬧越大了。

“左相....”宇文商皺了皺眉,難道真就這樣将人放了?

姜珩羽道:“你回去放人吧,我現在去向皇上請罪,一切罪責由我擔着”

“我與你一道去,人關在我刑部大牢,怎能讓你一人擔責”宇文商道。

姜珩羽搖頭,“不必,我去就行了”人是他下令抓的,怎麽也追不到宇文商的身上。

宇文商還要開口,龍司便出聲截住了他的話,“宇文尚書,你先回去放人,我與左相一道去見皇上”說罷,便起身出了內閣,向太和宮而去。

龍淵還在太和宮靜養。

龍司與姜珩羽進去的時候,見到右相陳貴也在,姜珩羽心中一下子就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

姜珩羽一撩衣擺跪了下去,“臣參見皇上”

龍司躬身道:“臣參見皇上”

龍淵靠在床上,蒼白的面色中似乎隐隐帶着不悅,但在看到龍司的時候,勉強的笑了笑道:“平身吧”

姜珩羽跪在地上,道:“皇上,臣是來請罪。”

龍淵面色淡淡的看着姜珩羽,“哦,愛卿何罪之有?”

姜珩羽道:“臣擅自下令抓人,鬧得京城民心惶惶,請皇上責罰”

龍淵擡頭看着龍司,問道:“皇叔,你怎麽看?”

龍司也看着龍淵,少年的眸子依舊幹淨清澈,沒有遲疑便道:“皇上,此事左相雖有責,卻不當罰”

龍淵臉上的笑意淺得幾不可見,頓了一頓,“那就..”

“皇上”陳貴見龍淵竟因為龍司的一句話就打算放過姜珩羽了,那他今日在龍淵面前說了一個時辰算是什麽?

連忙攔住了龍淵的話,道:“既有罪責,就應當罰,不然何以向無辜入獄的百姓交代?何以向大梁的律法交代?王公貴族更應該為天下人豎立榜樣,若是有罪不罰,那豈非人人都可以有恃無恐的犯罪了?”

龍淵聞言,面有為難之色,看着龍司,道:“皇叔,你看呢?”

陳貴一席話,将此事升到了天下的高度。龍司要是再為姜珩羽說話,便是枉顧大梁律法了,姜珩羽不待龍司開口,便俯身道:“皇上,不用在為臣費心了,臣甘願受罰”

此事鬧得京城人盡皆知,扣人的禁軍統領,關人刑部尚書,下令的左相,總要有個人出來攬下罪責,給個交代。處罰的官越大,越能安撫百姓。左相自然是最佳人選。

龍司也知道此事不可能就這樣不來了之,便道:“左相也是為了大梁着想,還請皇上從輕發落”

陳貴見龍司讓步,心中得意得不得了。龍司在朝十年,愣是沒讓他抓到一處錯處,現在一卸下朝政,便是龍困淺灘,只能任人宰割了。道:“皇上,此事鬧得京城人人惶恐不安,身為丞相,不思如何為帝王分憂就罷了,反而惹下如此大的禍事,皇上,此事決不能輕饒”

龍司還欲開口,地上的姜珩羽卻是沉聲先開了口道:“請皇上責罰”

龍淵看着龍淵,面色相當為難,猶豫了片刻後,才道:“那就罰俸一年吧”

“多謝聖上”姜珩羽俯身叩恩。

陳貴一愣,他姜珩羽缺那點銀子?這也算是懲罰?當即反駁道:“皇上,此等大錯,只是罰俸一年,實在難以平民怨”見龍淵垂着頭一副優柔寡斷的樣子,陳貴急的牙癢癢,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怎能這般輕易就放過,又道:“皇上,請您三思,入獄的不僅有農民還是耆老,更有士卒大夫,只是如此小懲,如何能安他們的心?”

龍淵又猶豫的一會兒,才道:“那..就再加思過半年吧”

陳貴雖還是不甘心,但是軟禁半年也夠他做許多事了。但這事還沒完,陳貴嘲諷的瞥了一眼龍司,道:“皇上,此事攝政王也逃不脫幹系”

聞言姜珩羽緊緊的皺了皺眉頭,他就知道陳貴不會輕易揭過這件事,只是沒想到他會将矛頭對準龍司,連忙道:“皇上,此事是臣一人之責,與王爺一點幹系也沒有”

龍淵看了看沒有一點動作的龍司,聲音一下就冷了下來,道:“此事與皇叔何幹?”

陳貴心中又恨又喜,道:“攝政王與皇上親耕,卻沒有保護好皇上,難道不是有罪?”

龍淵解釋道:“是朕沒有拉住牛,與皇叔無關”

陳貴依依不饒道:“攝政王十二歲上戰場,身手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何以竟會護不住聖上?”

龍司垂目站着,此事确實是他失責了,每每想起龍淵的傷,心中亦是內疚不已。随即一撩衣擺跪了下去,道:“臣無話可說”

姜珩羽側臉朝龍司看去,可是面具将龍司的臉遮得嚴實,什麽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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