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意

終究,靈毓長老把賀無窮一行人客客氣氣地請到天靈宗, 奉為上賓, 竭誠以待。

他理清始末後, 恨鐵不成鋼, 再三表示歉意,将李宴等人罰了禁閉。他自己天資平平,收到根骨最佳的弟子便是李宴。想來,平日裏對這徒弟太縱容嬌慣,才叫他壞了事,正好借此事壓壓他的氣焰,叫他漲漲教訓。

此時, 衆人聚在宴客廳, 賀無窮與戚無盡上座, 靈毓長老作陪,衆小輩下座,聚在一起吃點心瓜果。

天靈宗掌門常年閉關,其他三位長老或外出或閉關, 是以靈毓長老坐鎮于此, 懲罰徒弟招待貴客,全都親力親為,心累的緊。當年冥界之亂,天靈宗掌門與霍無極等人一同平亂,也算是舊識,靈毓則一直是掌門的小跟班, 十年前掌門成立天靈宗,靈毓終于榮升內勤長老,看似與其他長老平起平坐,實則總是矮人一頭。是以,他認識并景仰四大劍主,賀無窮等人卻見他如路人般似曾相識。

他長須飄飄,看上去就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快五十歲的人了,一直卡在“以意禦劍”這一層無法精進,全靠掌門提攜才有了今天,因此對掌門言聽計從,對宗門盡心盡力。掌門曾告誡他,天靈宗起步晚,根基不穩,千萬別得罪仙家大派,尤其是無極劍宗這種本身掌門之間有幾分交情的。萬一天靈宗遇到什麽事,還得仰仗一下四大劍主,萬萬不可結了仇。

可想想昨夜自己徒弟幹的事、得罪的人,靈毓長老愈加不安,額間浸出細汗,用袖子擦了又擦,仿佛怎麽都擦不盡。

見此,賀無窮道:“靈毓長老,別緊張啊。”

靈毓道:“是,是。”

賀無窮搖着扇子,神情惬意,說出的話卻不客氣:“原本,我們此行途徑天靈宗,打算順路拜訪掌門與諸位長老。可惜啊……”他長嘆一口氣,“怎麽也未料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叫我無極劍宗的弟子受盡了委屈。”

靈毓眉尖一跳,有心修補兩派之間的關系,道:“都是我那徒弟的錯,這次我必罰他十天半個月出不來。”他滿面歉然地對慕臨一笑,“這樣,為了給這位小仙友壓壓驚,天靈宗獻上幾份薄禮,還請劍主與小仙友笑納。”

戚無盡端起白瓷茶杯,輕呷了一口,道:“嗯。讓阿臨自己選。”

靈毓咬咬牙,吩咐一旁的紫衣弟子去寶庫挑贈禮。他附身對弟子說了些什麽,弟子應是,朝幾位仙師行禮退下。

下首,許楓窩在慕臨膝蓋上,聽賀無窮三言兩語讓天靈宗出血,心中樂得咯咯直笑。想起之前李宴那張氣的發綠的臉,他心情好,胃口更好,擡起爪子拍拍慕臨正在撚糕點的手,示意他喂自己。

慕臨也聽到了師叔們的話,笑了笑,道:【阿楓,想吃什麽?】

狐貍琥珀似的眼珠骨碌碌一轉:【什麽都來一點!】

他們又開始旁若無人地喂食。許楓習慣了,沒有想太多,因而也沒有注意慕臨唇角微翹,目光一直緊緊追随他,直勾勾的,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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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無極劍宗的弟子也從芥子中掏出靈獸,或撸狗摸鳥,或喂食喂水,一派怡然自得。靈毓長老卻倍感煎熬,方才他特意吩咐弟子去取來寶物,最好是那種看上去花裏胡哨很能唬人,品級不錯但又不算大出血的寶物。反正,鎮派之寶是絕對不能拱手讓人的。靈毓長老心中算盤打得噼啪響,冷不丁聽賀無窮道:“長老,在下想請教一件事。”

靈毓長老手一抖,忙道:“不敢不敢,您請說。”

賀無窮道:“試劍大會後,我們掌門一直閉關,我和無盡又忙着教導新來的弟子,未留意外界的消息……這段時間,劍修一脈出現了什麽後起之秀麽?”

靈毓長老苦想一陣,道:“未曾聽說。”

其實,賀無窮估計這靈毓長老消息也不靈通,且聽阿臨說那神秘人行蹤詭秘,獨來獨往,很可能不是後起之秀,而是個不出世的人物。如此,想打探這無名劍修,就需要從長計議了。

這時,那名被派去寶庫的弟子歸來,後面跟着幾個更年輕的弟子,有的抱着匣子,有的托着玉瓶,有的扛着箱子,整齊地站成一列。

靈毓長老對慕臨笑道:“小仙友想要哪個?随便挑。”

賀無窮笑眯眯道:“光讓阿臨選,其他人心裏怕是要不平衡了。天靈宗針對的是整個無極劍宗,賀力他們也受了不小的委屈。靈毓長老,你說呢?”

“好……好說。”靈毓長老臉色一僵,想拒絕又不敢,肩膀微微顫抖起來,好一會兒,才認命道,“各位小仙友……請。”

戚水煙抱着孔雀,看向戚無盡,一臉雀躍:“師父,我們真的可以選?”

戚無盡道;“可以。”

于是,衆弟子一同站起,三三兩兩圍着那些寶物打轉兒,不一會兒,戚水煙挑了一個寶石靈簪,賀力拿走一串鈴铛,霍財選了一個玉扳指,霍元寶選了一個水晶缸,慕一行挑走那個白玉瓶,霍嶺猶豫片刻,選了一本看似殘缺的秘籍。

慕臨打小兒要什麽有什麽,對這些壓驚贈禮不太感興趣,又因師弟師妹們之前幫了他,等他們挑完了,才走到那口大箱子前,打算随手拿一個辟邪玉佩意思意思。

他伸出手,正要碰到那枚玉佩。戚無盡忽然道:“且慢。”

慕臨手一頓,收了回去。

靈毓長老心一直在滴血,只等慕臨挑完,喊身體抱恙趕緊送客。可戚無盡要麽不言不語,一開口就令人心驚肉跳,靈毓長老臉色忽紅忽白,忍痛道:“劍主可有什麽吩咐?”

戚無盡道:“我聽說,半年前,天靈宗掌門去了一趟碧海長空,找易殊鑄了一把劍。”

靈毓長老心髒一抽,緩緩道:“是,是麽?您大約是聽錯了。”

戚無盡淡淡道:“碧海長空,鑄劍聖手。易殊,他可是無情的老相識。”

靈毓長老道:“無……無情劍主?”

戚無盡道:“正是。”

聽到他們突然把話題轉向慕無情,慕臨五指緊扣,沒了笑容。許楓兩只狐耳機敏地豎起,聽戚無盡道:“無情劍出自易殊之手,阿臨手中的天緣劍,也是出自他手。當年,我師妹戚緣入太央山修道,第一把劍,就是請易殊鍛造的。”

千思萬想,慕臨沒料到,戚無盡竟會在這個時候提起他母親,成緣公主戚緣。

無情劍、天緣劍……兩把截然不同的劍,竟然出于同一人之手?!

他心中驚駭,隐隐感知到了什麽,又不敢相信,搖了搖頭。戚無盡繼續道:“當初,鍛造天緣劍所用的原材料是一塊極其稀有的天石,易殊煉化了大半用以鑄造天緣劍。而剩下的小半,鑄劍不夠,做成別的仙器又不合适,被易殊堆在角落,一直未用。”

“直到一年前,這塊母石上長出了新的子石。”

慕臨聽得呆了。其他人也紛紛望過來。戚無盡道:“子母天石,百年難遇,千金難求,是比單一的母石更加罕見的存在。我聽說,天靈宗掌門去了一趟碧海長空,不知答應了易殊什麽條件,竟說服他用子石鑄造了一把新劍——彤雲劍。”

慕臨睜大眼睛。

戚無盡難得一次性說這麽多話。衆人驚訝萬分,靈毓長老則眼前一黑,恨不得當場昏過去:“可、可是……彤雲劍是我派鎮派之寶,您這樣,實在是叫我為難啊!”

戚無盡道:“聽說彤雲劍尚未認主?”

靈毓長老艱難道:“我亦不知。”

“靈劍挑主,它來天靈宗一年都沒有認掌門為主,你以為是為什麽?”戚無盡道,“無極劍宗願意用靈石草藥來換這柄劍,多少都行。你也可以去禀報掌門,看他願不願意做這門交易。”

靈毓長老捂住心口,頭昏腦漲,緩了好一會兒,才道:“諸位,還請暫歇片刻,我……去去就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宴廳,禦劍飛往天靈宗後山洞穴。見此,戚無盡依舊面無表情,手指抹了抹茶蓋,道:“阿臨。”

慕臨道:“小師叔。”

戚無盡道:“你母親……不在了。留下這把子石所鑄之劍,也算留個念想。”

慕臨身形一頓,俯首道:“……是。”

戚無盡道:“只要彤雲劍見到你,肯自動飛出劍鞘,那就是願意認你為主,當好好對待,同天緣劍一般珍視。”

慕臨點點頭,心中百感交集。許楓拱了拱他的手,心道,太好了,原著的劇情完全走偏了!

原著中,哪有什麽護短打臉、同門相幫,慕臨的支線中,也從來沒有溫情脈脈、理解包容。他記得,霍嶺與戚木月跌入山洞,好不容易解了春毒,培養了最初的感情,賀無窮等人便找來,攜衆弟子離開棺山,入住客棧。

那時候,慕臨總是一個人走在最後,表面兇神惡煞的,內心別扭又寂寞。他在歷練中只顧自己不顧他人,拖後腿造麻煩,是以衆人都厭煩他,不肯和他說話。

再後來,出現了一個細節——許楓一刷《無極仙師》這本書時沒注意,好久之後才意識到的細節。

原著客棧那晚,依舊是男主視角,着重講霍嶺情窦初開的心理狀态。主角心亂了,半夜也跑出去散步,卻恰好遇見從外歸來一身夜色的慕臨,臉色蒼白又陰鸷,一言不發。

霍嶺雖然讨厭他,察覺不對還是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慕臨狠狠道:“要你管!”摔門而入。

許楓記得的那個細節就是——霍嶺在攔下慕臨時,匆匆一瞥,瞥見了他的裏衣。縱使燭火昏暗,他也能看到,精致的外袍下片片暗色,仿佛大團大團的血花在衣上盛放。

等慕臨長大入魔,一步步成為大反派,讀者們才注意到這個伏筆。

許楓想,那時候,慕臨究竟遇到了什麽?

他不曾出現在原著裏,那血色自然不會是鼻血。那麽,慕臨是不是一個人到了小村莊,遇見村民慘死,在殺半魔時又碰巧遇見天靈宗的弟子,被誤指為殺人狂魔?

那時候,他沒有被押回天靈宗,賀無窮等人也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必然是慕臨自己解決後,逃回來了。

……他是怎麽解決的?

許楓想着想着,忽然産生一股沖動——他想化作人形,把這少年攬入懷中,揉揉他的頭,告訴他,書裏都是假的,你不曾手染鮮血,也不曾濫殺無辜。你若是受了委屈,一定會有人為你出頭。

就算他們不幫你出氣,我也會一直站在你身邊呀。

許楓心疼的同時又慶幸,幸好,劇情沒有走到那一步。他的反派還是有救的。

他思考之時總是很安靜,乖巧地窩在慕臨懷裏,任憑這少年一下下撫過他背脊,從腦袋到尾巴,燃起一陣酥麻的電花。

慕臨道:【阿楓。】

許楓:【我在。】

慕臨道:【彤雲劍,這個名字好難聽。】

許楓:【啊?】

慕臨道:【若那把劍認我為主,我要給它改個名字,然後作你的佩劍。】

【什麽?!】許楓一愣,【我的佩劍?!】

慕臨低低笑了一聲,摸摸他的腦袋,眸中似有星芒閃爍:【對啊,就叫天意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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