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活不過三十章
秦煥之是一個看起來很直男的暴脾氣。
能用殺人解決的,絕不留活口,能用行動解決的,絕不上嘴炮。
這個行事作風在很亂很亂的世道上,就比較好用比較帥,放在小說裏,那就是妥妥的霸道反派。
沈明淵作死了,耍嘴皮子了,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接受下一刻即将到來的萬分殺意。
殺意這個東西他感受過,說是金手指,其實副作用很大,會讓他頭疼,現在也說不準那是頭疼還是在拿針戳他神魂了。
總之就是很可怕,要不是為了更長久更好地活下去,要不是知道自己還有窺天鏡、現在作死不會真的死,他是絕對不會逆着秦煥之說話的。
總的來說就是一招丢卒保車。
只是,理智能決定行動策略,卻很難控制全部的情緒、身體反應。
沈明淵說,我不怕你。
秦煥之仍抓着他,一雙眼将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他便覺得是被人用冰冷的刀子,打量從哪裏切肉比較肥厚适中般,拿刀背将他從頭到腳比劃了一遍。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下刀的時候麻煩幹脆利落點,事後最好有包紮止血服務。
沈明淵胡亂地想着,妄圖用豐富的內心世界自娛自樂,擺脫可怕的緊張感。臉上的表情卻快要繃不住了,時間只過去了幾息,卻仿佛過了很久。
秦煥之忽然開口,“你……”
沈明淵一驚,“嗯?!”
“你抖什麽,”秦煥之将他一驚一乍的反應看在眼裏,不屑道,“說着不怕我,還抖成這樣,想過後果嗎?”
沈明淵擺出得意的微笑,“還能有什麽後果,我若是死了或者傻了,你就永遠都別想得到窺天鏡了。”
秦煥之乖乖入套,“天真,敢用窺天鏡和我講條件,你以為不殺你,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要真是原裝的沈二少,還真有可能這麽天真。
于是秦煥之就真的信了,完全沒往沈明淵是故意激怒他的可能性上想。
沈明淵小心注意着他的動作,猛地深吸一口氣,下一瞬便眼前一黑。
身體被人猛地下壓,落在蓬松舒适的鳥羽上,神魂卻如同墜入火海地獄,尖銳滾燙的痛苦感瞬間漫過全身。
對于肉身的感知在這時變得麻木,包括視覺、觸覺、聽覺在內的五感都被攪作一團,無法思考,只剩下無盡地痛楚和絕望,讓人恨不得立刻死去。
他沒有忍,也沒什麽力氣掙紮,放任慘叫聲劃破喉嚨,驚動那些跟在後面的西陵門衆。
到底是怎樣的慘叫,又呈現了怎樣的凄慘模樣,沈明淵是一點都不知道了,甚至連‘我’這個概念都變得模糊,從古至今,世上都只有痛苦這一樣東西存在,存在便是痛苦,想要結束,只能從世上消失。
有遙遠而模糊的聲音傳來,傳到了耳朵裏,卻沒有力氣思考、分辨其中含義。
沈明淵睜開眼,瞧見一團絢麗的、不斷旋轉扭曲的光影,像是掉進了世上最大、最惡心的萬花筒裏。
于是他又閉上了眼,覺着自己被什麽東西吞進去了,經過喉嚨、食道,泡進酸臭的胃裏,被一點點碾碎、消化。
然後便是長久的黑暗。
又過了很久很久,沈明淵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被凰靈鳥吃進去了,變成了一坨晶瑩透亮的鳥糞,從高空墜落下來,正正當當砸在了秦煥之頭頂,淋了他渾身都是。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就算變成鳥屎也不放過你!
笑着笑着,一眨眼,發現秦煥之臉上身上都變幹淨了,特別幹淨,哪兒還有什麽晶瑩剔透的鳥屎?
沈明淵眨眼,愣住。
秦煥之坐直身體,眼裏依舊沒什麽溫度,朝屋外望去,喊了聲,“人醒了,進來看看。”
然後便瞧見一個大夫模樣的青年恭恭敬敬、垂着頭邁進屋裏,與秦煥之詢問道,“怎麽這時就醒了?”
秦煥之面無表情,“笑醒的。”
沈明淵:……
不,不是,我很疼的,超難受,真的笑不出來。
剛想開口辯解,便覺得喉嚨火辣辣的疼,只發出個氣音,一個字沒說呢,就猛地咳嗽起來。
大概就像是超級辣的辣椒油,吃下去的時候,不小心沾到了喉嚨眼兒最脆弱的小舌頭上,然後猛地吸氣時,又鑽進了氣管裏那種感受。
沈明淵顧不得身上酸痛,急忙向一旁翻過身去,咳了個天昏地暗,腦袋仁兒嗡嗡直響,像是要把肺葉子也給吐出來。
直到背後被人戳了幾下,點了幾處穴,才終于停下。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只隐約瞧見一個痰盂從眼前被拿走,一塊溫熱潮濕的布擦淨了他的手心、指縫和嘴巴,又端來一杯溫熱清香的水,喂到嘴裏。
他眨了眨眼,順着端茶杯的手看去,瞧見一個面容清秀、帶着書卷氣的大夫,點點頭,算是道謝。
随着溫水下肚,腦袋很快恢複清明,沈明淵想起昏迷前的種種,朝着床邊看去,發現自己的行李還在,乾坤袋也在。
這就好辦了。因凰靈鳥而陷入昏迷算是意外,如今這意外看起來并未打亂計劃。
大夫扶着他緩緩坐起,在背後放了柔軟的靠墊,坐到床邊細心診脈,又探入一縷神識,檢查他的靈脈、神魂。
不遠處,秦煥之不發一言地坐着,臉色并不算好。
對于神魂灼燒的後遺症,沈明淵已經得了系統的定心丸,是不太擔心的,反正不會影響他投胎。
至于對壽命的影響?他的乾坤袋裏,還藏着能延年益壽、洗經伐髓的靈藥,只要人沒傻,就能治回來,活個上百年還是沒問題的。
不過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什麽治愈神魂的靈藥,而是毒`藥。
在那大夫伸出一指,要試探他神魂情況時,沈明淵便向後躲了一下。
“公子,凰靈之火非同小可,我需要仔細診斷,才可為公子準備最到位的治療。”大夫見他不肯配合,溫聲勸慰着,聲線很是好聽,像是溫茶木琴,讓人聽了就想順着他的話。
沈明淵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大夫是無辜的,但他沒有選擇,還是搖了搖頭。
秦煥之站起身來,眼裏漫上怒意,手指緊攥成拳,“想死?”
被他的氣勢這麽一吓,沈明淵瑟縮了下身子,緊緊裹着小被子躲去牆角,仿佛一個備受欺淩的良家少男,委屈、可憐,又倔強。
白衣大夫見狀連忙起身,擋在兩人面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秦門主,這裏交給在下就好,屋內沉悶,請去外面等候片刻吧。”
秦煥之重重哼了一聲,猛地一甩袖子,推門出去了。
門一關,大夫轉回身來,就瞧見沈明淵換了一副面孔:一雙眼亮如晨星,嘴角上翹帶着笑意,胳膊腿都伸出來活動着有些僵硬的關節,完後還打了大大的一個哈欠。
哪兒還有剛才的虛弱可憐樣!
大夫無語半晌,想了想秦門主對這少年做的事情,搖搖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打算不管了,換了誰被這樣對待都會不喜歡秦門主的。
沈公子不喜歡秦門主,還非要做戲把人擠兌出去,這可是個好跡象。
他笑着回到床邊坐下,為人蓋好下身的被子,溫聲關照,“沈公子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現在可以繼續診斷了嗎?”
沈明淵比他笑得燦爛些,嗓音沙啞,“這位大夫,請您先轉過身去,我換個衣服就讓你繼續診治。”
大夫沒有猶豫,只道了一聲‘好’,便聽話背過身。
此處是西陵門地界,門主的屋子裏,沈少爺就算有什麽歪腦筋,也鬧不出什麽名堂來。秦門主既然肯獨留他們二人在屋裏,就不怕人趁機逃跑。
管他是真的想換衣裳,還是想做點別的什麽,都沒關系。
白衣大夫這樣想着,眼裏卻閃着興味的笑。
“好了。”
他轉過身去,沈明淵身上已然換了一身更加清爽的衣裳。
就在剛才,他自乾坤袋裏找到了那一味‘毒`藥’,用在了自己身上。
毒`藥是他的,解藥也是他的,無所畏懼。
大夫過來重新瞧了一遍,微微皺眉,嘟囔着,“怎麽會……”
沈明淵笑着瞧他,“大夫,我還有多久的活頭?”
大夫瞧着他看了片刻,搖搖頭,“沈公子不必多慮,情況沒有那麽糟糕,還是可以治的,只需要好好調養,我這就去開些方子。”
話畢,就像是怕了什麽似的,動作麻利地在桌旁寫了些字,迅速收拾東西出去了。
沈明淵收了笑,指尖在被子上輕點,默默拿過一旁的帕子,給自己擦了擦額上冷汗。
到底是用了毒,感覺終歸是不好受的。他閉上眼,陷入沉思。
他最初的打算是主動和秦煥之見面,占得先機。
秦煥之對他恨之入骨,想滅他滿門,他便先一步背叛整個家族,與沈家為敵。
秦煥之想殺他複仇,他便偷了窺天鏡,他死了,誰都別想再拿到這個法寶。
秦煥之想折磨他洩憤、解氣,他便先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凄慘無比,讓他想上刑都無從下手,一戳就暈,一打就吐魂。
只是在他的計劃中,是要裝作半死不活,如今計劃被打亂了,為占據這份主動,他還是受了一番罪。
受罪就受罪吧,沈明淵無奈地想着,自己對自己下手總還有輕重,總比秦煥之親自虐他來得強些。
作者有話要說:
秦煥之:(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沈明淵:(笑)不勞您動手,我自己來。
大夫:門主節哀,沈公子大約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