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活不過三十章 (1)
自從沈家那出逃的公子被掠來那日起, 已經過去了三天。
在這三天裏, 只能見到有仆從、大夫, 以及西陵門門主從那扇房門進出, 唯獨不見那被擒的小公子露面。
一時間便傳開來許多風言風語。
有人說,那沈公子是被鐵鏈子栓在了屋裏, 當狗養着, 手手腳腳都打斷了,為了逼問出窺天鏡的下落, 夜夜都要受刑,哭泣求饒聲一響就是一晚上, 不帶停的。
怎一個慘字了得!
悄悄何大夫那愁容滿面的樣子,何大夫那是什麽人?是門主從暮雲閣請來的回春妙手, 醫者仁心啊,哪裏瞧得了那種血腥場面?多麽清風朗月的一個君子啊,就為了救治這麽個廢人, 憔悴成這樣, 你看他在笑,其實都是強顏歡笑, 太讓人心疼了!
哎,瞧瞧,瞧瞧,何大夫又端着一堆藥罐進去了, 仔細看, 是不是瘦了一圈?多麽善良的一個人啊, 就連沈公子那種背叛家門、親手弑兄的惡人都能生出憐憫之心,啧啧。
……
群衆的腦補力量是強大的。
第四天早上,房門從裏面被打開了。
沈明淵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門框,眯着眼看向天空,整個人沐浴在明晃晃暖洋洋的晨光下。
然後搖搖頭,慢悠悠走回屋裏去,邊走邊打哈欠。
木門發出吱呀聲,被那手往身後一推,眼看着就要合上,忽然從後方伸來一只腳,擋住了房門。
一道白衣的人影随邁步進去,幾步越過了沈明淵,将手中的托盤拿到桌上放下,而後轉過身來朝着那一寸寸往前挪的少爺走去,伸手将人扶住了。
半敞的房門再無人去管了,陽光帶着新鮮的空氣鑽進房內,将那淡淡的腥膻氣沖散。
“何大夫,今日又是藥膳?”
被稱為何大夫的青年點點頭,扶着人在桌邊坐下,“都是對你身體有益的東西,味道也不算賴。”
他将托盤裏的粥菜端到人手邊,勺子筷子都擺放好,又來到沈明淵身後,為人攏了攏頭發,露出後頸、頸側的點點紫紅痕跡。
沈明淵動了動勺子,認真吃了起來,秦煥之不在,他便成了生活可以自理,吃飯喝藥都很乖的模樣。
“吃完飯先不急着喝藥,等會你去趴會兒,我給你捏捏。”
何大夫拿發帶簡單将人的長發束起,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人肩膀,順着脊背向下輕按,直來到後腰處。
沈明淵嗷地一聲,險些扔了勺子,半開玩笑地求饒,“何大夫,手下留情啊。”
身後傳來低低的笑聲,何大夫沒有立刻走開,而是自人身後俯下身來,拿起一邊的筷子,夾了塊茄子,吹了吹,而後送到人嘴邊去,“嘗嘗看?”
沈明淵沒多想,神情自然地咬了上去,鮮美的湯汁帶着些魚香味兒,茄肉外焦裏嫩落在舌尖。
眼睛就忽然一亮,一口還沒咽下,又追着那筷子咬下第二口,将大塊茄子整個吞進嘴裏,塞得滿滿,“嗯!”
好吃!
何大夫笑了笑,将筷子從人唇間拔出,在人耳邊說悄悄話,“多吃點,瞞着秦門主偷偷給你開的小竈,可別回頭把我給賣了啊。”
沈明淵連連點頭,絲毫沒注意何大夫的神情,耳尖微癢,忍不住縮了一下,“嗯嗯,沒問題沒問題,咱倆誰跟誰啊。”
前三天的那些食物,不是苦澀的怪味藥膳,就是清淡無味的清湯寡水,對比之下,這口茄子已經算是大魚大肉的等級了。
也是在這荒那啥無度的三天裏,沈明淵被秦煥之裏裏外外吃了個遍,過着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覺就是被睡的日子。每每被折騰得狠了,便是何大夫陪在身邊,親自照顧他的吃食和身體。
頂着暮雲閣的名頭,除了秦門主,沒有別人會對何大夫說一個不字。
不知不覺間,就連理應讓小賈來做的那些活兒,也到了何大夫的手上,為人束發、更衣、喂飯,喂藥、按摩、甚至在沐浴時擦背洗頭,都是何大夫在做。
不得不說,被人這麽細心照料着,實在是件舒心的事,除了偶爾受到體內的毒素、或受損神魂的折磨,其它的時間裏,沈明淵過得都算不錯。
沈明淵仔細算了算,發現自己的大部分時間,不是和秦門主膩在一起,而是由何大夫陪在身邊的。
倒不是說秦煥之只在晚上來,而是沈明淵被他抓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各路人士都盯上了西陵門,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麻煩等着他去處理。
兩日之前,秦煥之從行三人那裏了解到,除了行五是拿了他的錢,替他辦事外,張三和人六是分別為另外兩家辦事的。目的都是沈明淵,或者說沈明淵身上的窺天鏡。
其中張三的确是奉了沈家的命,不求将人帶回去,只求找到沈明淵的人,然後第一時間将消息傳給沈家。人六則是收了天樞院的錢,目的是要将人活着帶去天樞院。
在最後關頭,張三與人六決定聯手行動,共同為天樞院效力,只可惜他們低估了沈明淵,更低估了秦煥之。
秦煥之沒有為難這二人,看在飛白樓的面子上,問完了話就将人放走了。
若是天樞院的掌門消息再靈通一些,親自來捉人,秦煥之自認不一定會是那人的對手。這幾日,有不少人找上門來,他日日戒備着,卻唯獨沒等到沈家和天樞院的人登門。
有人說,沈家已經不是昔日的那個沈家了,快要落沒了。
有人說,天樞院這次打算護着沈家,為了沈家,甚至和暮雲閣的關系都鬧僵了。
傳言很多,真相如何卻難說。
不一會兒吃完了飯,何大夫過來收拾碗筷,端着托盤出去了。
沈明淵趴在床上開始想正事,一會思考着自己的計劃,一會苦思冥想何大夫到底是哪邊的人。
故意與何大夫拉近距離了這麽些天,可以确定的是,絕非忠于秦門主的尋常大夫,也不像是外人以為的那樣,身出暮雲閣。
他有好幾次想拿出洞天鏡,看看沈家的情況,看看沈和光是否醒了、好起來了,或者偷窺一下秦煥之或沈大夫的情況,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
但被人盯着的感覺始終不散,直覺告訴他現在還不是使用洞天鏡的時候。一旦被人發現,他手裏的是洞天鏡,而非窺天鏡,就等于丢了一張最大的底牌。
趴了有一小會兒,又泛起困意的時候,房門再次被推開了。
他以為是何大夫放好碗筷回來了,拉長了懶音抱怨,“腰疼——”
躺了三天,骨頭都躺懶了,他巴不得何大夫早點給他按摩按摩,讓他早點恢複行動自如的狀态,別再像個廢人似的。
一只手扶上後腰,不輕不重揉了兩把,帶來的卻不是專業按摩的那種酸疼,而是順着脊梁骨往上竄的癢麻感,從手法到力度都不對勁。
“小賈說你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沈明淵猛地回過頭去,對上秦煥之随時會獸化的一雙眼,警惕地把人手給拍開了,掙紮着把自己裹進被子裏藏好,一個肩膀都不露出來。
怪不得剛才沒瞧見小賈,原來是第一時間通風報信去了。
“小賈肯定看錯了。”他滿眼戒備地否認道,“你怎麽在大白天過來了……”
一般不是都晚上才來的嗎,而且一來就是日日日。
導致他現在一看見秦煥之的臉就覺得某處隐隐作痛,下意識就捂屁股。
“咳,”秦煥之難得有點心虛,“今天總算有了點空閑,就來看看。”
“這樣啊……”沈明淵瞅瞅他,眼睛上下看了一圈,“我還以為,秦門主只有想日的時候才會想起我。”
秦煥之覺得他臉皮一日比一日厚了,再也不是那個親兩口都面紅耳赤的小家夥了。
“說反了,”他一本正經地為自己辯解,“不是想做的時候才想你,是想你的時候,會很想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三天前開竅以後,秦煥之的葷話也說得越來越順溜了。
沈明淵默默把臉也埋進被子裏了,瑟瑟發抖——狂掉雞皮疙瘩——在這樣下去我的耳朵就要爛了!
簡直懷疑自己穿的不是原著,是崩壞的同人開車文!
太肉麻了,受不了受不了,啊啊啊啊……
秦煥之以為他又害羞了,忍着笑意連人帶被子抱進懷裏,滾上床鋪,一手鑽進被子裏去捉人‘尾巴’,“明淵,別躲,我有話問你呢。”
身為男子的唯一‘尾巴’被捉在手裏,沈明淵頓時不敢動,認命地冒頭,“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那天,你對行三人其中的一個說,讓他帶你去見他的雇主。”秦煥之湊到人耳邊,說話間有熱氣拂過耳尖,“你想見的……可是天樞尺?”
天樞院的掌門人,名號天樞尺,正是人六背後的雇主。
秦煥之猶豫了兩天,決定不再繼續瞞着審問那二人的結果,而是親口、當面詢問沈明淵。
兩個不同的雇主,一個是沈家的,一個是天樞院,他篤定着沈明淵剛剛從沈家叛逃,不會這麽急着回去。
三日的相處,讓兩人看起來親密無間,像是真的成了心意交合的伴侶。肌膚相親是讓人着迷、上瘾的,可每每從晴事中冷靜下來,秦煥之便忍不住去猜忌,去設想被人背叛、利用的種種可能。
即便是将人困在小小的一個房間裏,也無法阻止他夜夜從身死的噩夢中驚醒。
“天樞尺?”
沈明淵的表情險些扭曲了。
為什麽說這個的時候要捏着他前面的小‘尾巴’,這是打算幹嘛,回答地不滿意就閹了他嗎?!
秦大佬,我給你做人設的時候沒加入變态屬性啊……
“我為什麽要去見他?我要見的明明是你。”
求生欲非常強烈。
秦煥之還是沒有松手,反而把玩起來,“這麽說,你不知情?如果我當時沒有出現,聶辛那小子也沒出現,行三人早就把你帶去天樞院了。”
沈明淵呼吸有點亂,忙捉住人的手腕,“是、是嗎?秦門主,你……你在吃醋嗎?”
“……嗯。”
他願意當吃醋來理解,那就算是吃醋吧。秦煥之靠近過去,在他眼睑親吻,試探道,“你當真不認識賀洵?”
沈明淵想也沒想就繼續否認,“真的不認識。我跟他什麽來往都沒有。”
話剛說完,就心裏一涼。
壞菜了。
秦煥之的聲線陡然冷了下來,“呵,不認識,沒來往,卻清清楚楚知道天樞尺的姓名……沈明淵,你是不是想說,這也是你蔔算出來的結果。”
“唔……不是……”
這次真的是冤枉!
沈明淵有苦說不出。天樞院的天樞尺,姓賀單名一個洵字,是這本書的第三個男主,他當然熟悉得很啊!
秦煥之化身大獅子,再次将奶牛貓摁在了爪子底下。
可憐的貓兒昨晚才被榨幹了一次,就算是長期修行的,也經不住這樣頻繁的折騰,肉呼呼的尾巴被獅子抓在掌心裏,不上不下地欺負。
獅子說,你和那住在水鄉的狐貍是什麽關系?你那麽熟悉他的名字,還說不認識?
奶牛貓委屈,難過,不高興,說我一個神棍,什麽都知道不是很正常嗎。你個大變态,一天到晚找借口舔我毛。
借口?獅子不承認自己找了借口,他的懷疑明明都有理有據,昨天懷疑跟他作對的大灰狼,前天懷疑潛在的威脅大白熊,都是非常合理的。
然後低頭繼續啃啃啃,屋子裏開始發出斷斷續續的喵嗚聲。
聲音聽着很可憐,卻取悅了獸性大發的雄獅,不大不小,正如過去那三日的一樣,從門縫、窗縫、瓦片的縫隙鑽出來。
那些聲音像是有了自主意識,故意要招惹人似的,一絲一縷、若有若無地被風帶着,來到門外,來到那個端着藥罐、如竹如木的青年耳裏。
何大夫就在那站着,院子裏、房屋周圍都沒什麽仆人,只有他自己,端着藥罐。
藥是剛煎好的,還冒着熱氣,若不趁熱喝就浪費了。
他的心思卻不在那藥上,只收斂了周身氣息,細細聽着那房內的聲音。再根據那一聲聲細碎的聲響,将房內發生的旖旎一筆一畫勾勒清晰,印在腦海裏。
這院落四周,除了他和小賈,是沒有旁人能靠近的。
若是有,定會瞧見何大夫的面上逐漸暈染開來的淺淺笑意,然後驚嘆一番他的眉眼之清秀,贊揚他的心性之高潔。
這樣一個仁心的大夫,若是笑了,定是瞧見了樹間花開,聽見了風吹竹葉。他若是要動筆作畫,定是要畫那高山流水、野鶴閑雲。
何大夫給人的感覺便是這樣的,他只需舉手擡足、一颦一笑,便有着讓人信服的魅力。
沒有人懷疑他的心思,就連這地盤的主人,姓秦的門主,也要對他尊敬三分,花大價錢、給足面子,請他在這裏做客,好生為一個淪為禁脔、神魂經脈俱損的落魄少爺續命。
他甚至不擔心真的被人發現,就算有人去傳他的流言,說他在秦門主行那事的時候,端着藥罐在外面站着聽了一炷香的時辰,也只會心疼他,說何大夫這麽辛苦勤懇地煎藥救人,一番好心卻被辜負了,站那麽久,心裏得是多涼、多失望啊。
過了半晌,何大夫終于聽夠了,像來時一般安靜地轉身離開。藥涼了,得重新熱熱才行。
第四天,沈小少爺也沒能踏出屋子一步。
秦煥之将人懲罰完畢,再次冷靜下來,陷入新一輪的自我糾結。
心中隐隐有個聲音警告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再犯同樣的錯,在同一個人身上栽跟頭,不能輕易相信、輕易交付感情。
不能假戲真做,連自己都被自己騙過去。
就算這個少年真的與前世不同了,不再背叛他,也決不能将人輕易放過。
要耐心一點,再耐心一點,等着沈二少放松警惕、露出本性來,然後以牙還牙,一報還一報。
事後,秦煥之閉上眼,埋在小少爺的頸窩深深吸氣,再緩慢地吐出,努力将心底那些雜亂陌生的感覺抛在腦後,不去理會。
沈明淵像是從水裏剛被撈上來的,發絲黏在額角臉頰,指尖卻乏力發麻,擡不起來,連整理頭發的力氣都沒有。
大早上折騰了一番,他忍不住開始擔憂自己的腎,腦子裏冒出一大堆穿越前魔音繞耳的腎寶廣告詞,帶着懷念的複雜心情循環播放。
看起來卻是雙目失神,一副被玩壞的凄涼樣子。
臉長得好看,就是這麽有欺騙性。何大夫的欺騙性還算是有一半來自于自身的氣質,是裝出來的,沈明淵的欺騙性,真真就完全來自于那張無害又無辜的臉。
秦煥之擡眼看着他,完全感覺不到他的神游天外,只覺得心中隐隐抽痛。
下意識地就很想嫌棄、甚至是唾棄自己。他明白,自己是因為心中太過矛盾、糾結,才會在做的時候帶着逃避、發洩的心态,動作沒什麽輕重,将人折騰地下不來床。
報複歸報複,若是這樣過分的行為真的只是出于報複,是他在理智狀态下做出的事,而非一次次的失控,也就沒什麽可丢人的了。
秦煥之不明白,前世他與沈二少相處時,明明只是君子之交,哪怕同榻而眠、醉酒共飲,也不曾生出這樣的強烈的沖動,怎麽重生了一次,就把持不住了呢。
他甚至派人仔仔細細地查過了,并沒有用過那種藥物的痕跡,也不是中了什麽情蠱。
好在修行之人,體質都比常人要好些,不至于因為做多了就損壞身體。
正想着,便覺察到懷裏的人忽然劇烈掙紮起來。
“明淵?”
沈明淵沒有回應,只拼命将他推開,翻滾到床邊蜷縮着,肩背微微發抖,大口大口地呼吸。
毒發了。
秦煥之抓住人手腕一探,脈象紊亂,這才想起,他方才進屋時似乎并未聞到藥味兒。
“來人!何大夫!”
他連忙起身,為人披上件衣服,下床叫人。
只一聲,房門便被推開了,何大夫端着藥罐子進來,眼神刀子似的紮了秦煥之一下,默不作聲來到床前,動作迅速地将人服氣,喂下藥丸,輔以湯藥,再以手心覆在人背心,渡了些靈氣過去。
沈明淵只覺得胸悶得難受,眼前一陣陣發黑,耳鳴得厲害,頭也疼得像要炸開。他嘴裏嘗不到味兒,也不知自己吞了什麽,恍恍惚惚過了許久,神智才恢複清明。
睜眼瞧見的是床頂,屋子裏安靜得很,已經沒了人影。
真是……自作孽。
毒是他自己為了一出苦肉計服下的,只知道藥性很慢,三天兩頭會發作一次,實際奪人性命前前後後得花上一年半載,便覺得無礙。
甚至沒在意過是否能有壓制毒性的藥,這樣的慢性毒,就算不吃任何藥,也不會在發作時就要了他的命,最多難受一會兒。
氣短、胸悶、心髒亂跳,若是情況不好,還會伴着頭疼耳鳴,聽上去比吐血怕冷什麽的好多了,沒想到真到自己身上時,難忍程度遠超字面描述。
每一次都覺得自己要挂了。
偏偏手裏捏着解藥,卻礙于計劃,不能現在就服下。何大夫雖然不是西陵門的人,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向秦門主隐瞞了真正的中毒事件,但若是他突然解毒了,還裝作沒好,難保會不會轉頭就被這大夫賣了。
從顏值來看,何大夫就算是配角,也絕對是占戲份比重很大的那種,看起來在原著中是活了一百章以上的,不能掉以輕心。
好在,苦肉計和滾床計都挺成功的,至少他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金手指的存在了。
總得來說,一切都還算順利,就連被秦門主折騰的時候,也只是事後全身酸痛,過程……過程還挺飄的。
沈明淵面無表情地想着,明明爽到了,咋心裏就這麽不得勁呢。
有點小情緒了。
秦煥之爽完了就走了,他好歹還毒發了一下,那麽慘兮兮的,結果醒來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這種渣賤虐文的既視感真是太日蛋了。
他默默滾了幾圈,拿被子把自己卷成花卷,腦門頂着牆凄凄慘慘戚戚。
當天,直到入夜後,秦煥之都沒再出現。
何大夫像是早就料到這一點,午飯和晚飯都大着膽子,沒再做藥膳,換了他想吃的魚肉葷腥,還帶了些小酒過來。
沈明淵吃得超開心,飯量都增加了一倍,被美食美酒哄得心情好了許多,甚至在微醺的狀态下順着肚子到院子裏去散了步。
不知何大夫給他用了什麽藥,抹在酸脹的肌肉上揉了揉,腰疼便好了大半,後面那處也在上藥後沒什麽痛感了。
就像是……先前的不适,只是故意沒認真治療似的。
若是他再早些好起來,哪怕只早上半天,都會給秦煥之多一個繼續折騰他的理由,讓他再多腎虛幾日。
這個半痊愈的時間點,實在掐得太準、太到位了,讓人不得不多想。
傍晚的庭院被落霞染上了一層豔色,沈明淵散着步,發覺四周靜得落針可聞,本該盯着他的小賈也不知去了哪兒。
何大夫跟在他身後,與他步調保持着一致。沈明淵賞景散步,何大夫便賞人解酒。
氣氛正好。
沈明淵站停了腳步,擡起頭,透過帶着花骨朵的枝桠看向天空,“何大夫,我若是現在忽然逃了去,你會攔嗎?”
何大夫笑着搖了搖頭,忽然又想起對方在賞月,瞧不見自己動作,開口答道,“我會随你去。”
聞言,沈明淵訝異地轉回頭,他的臉頰還帶着酒氣暈染的緋色,眼裏也似乎閃着濕漉漉的酒氣,“為何?”
他不解地詢問,“何大夫,你為何待我這樣好?”
何大夫嘴角的弧度緩緩散去了,他沉下目光,眼底的漣漪也随之凝固,從一汪清泉化作無底深淵,他向前邁了一步,傾身湊到少年耳邊,喃喃低語,
“因為……我心悅你啊,沈公子。”
嘴唇和耳尖的距離不過一寸,他的發絲自肩膀垂落,掃過沈明淵的手腕。兩人看起來暧昧極了,湊得那樣近,肢體卻不見絲毫碰觸,矜持着、克制着,帶着股翩翩君子的隐忍意味。
沈明淵卻笑了,“秦門主也這樣說過。”
“他是個不懂珍惜的混賬東西。”何大夫重新拉開距離,垂眼凝視他,薄唇開合,看起來纖塵不染,讓人無法将這樣粗魯的一句話和眼前的人聯系在一起,“沈公子應當多看看身邊,真正照顧你、關心你,願意哄你開心的人,才是适合你的。”
這個牆角……挖的人無法反駁。
沈明淵忍住內心腹诽,順勢道,“何大夫慎言,若是我當真了可怎麽辦,到時候,秦門主不會放過你的。”
何大夫笑了,像是月下花開,叫人挪不開眼。
他暗示道,“再過不久,就是秦門主的生辰。”
沈明淵心中一跳,猛地睜大雙眼。
“沈公子若是真心厭煩了他,想離開這裏,那一天,會是千年難遇的最好時機。”
何大夫微微眯起眼,繼續道,“到那時,我會助你。”
秦煥之的生辰!
沈明淵幾乎按捺不住指尖的顫抖,險些在人面前驚呼出聲,“你是……”
再要說下去,嘴卻被人遮住了。何大夫不知聽着了什麽聲響,警覺地朝四周瞧了一圈,壓低聲音,“先不說了,走,回房歇息吧。”
末了,他還瞧了瞧人臉色,安撫道,“放心,這兩日秦煥之暫時不會再來,你大可放心睡着,一切有我。”
“……好。”
庭院和屋子挨着,沈明淵很快聽話回了房,門一關,就聽着外面何大夫匆匆離去的腳步。
他僵着臉回到床前,一頭撲向床榻。
心髒還在砰砰跳躍着,不要命似的亂撞,方才太過緊張,他不确定自己有沒有露出太違和的表現,演技有沒有崩掉。
仔細想想,何大夫似乎也因發現了什麽有些緊張,大約沒有心思注意他的細節。
沈明淵長長呼出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
他試探了多日,想知道何大夫的身份勢力,沒想着等到今日,何大夫竟主動暴露了。
不,也不能說是主動暴露,畢竟他是靠着對劇情、設定的熟知,才能一下子就猜着的。
關鍵點是秦煥之的生辰。
原著裏,也就是前世,秦煥之便是在生辰這天,被人暗箭殺死的。
秦煥之以為暗算他的是沈二少,實際放出暗箭的,卻是天樞院。
是天樞院的掌門,賀洵,人稱天樞尺,在背後算計了一切,利用了沈二少,從而暗算了秦煥之的性命。
這個誤會,哪怕在原著中也是到最後才被解開。
重生沒有為秦煥之帶來新生,而是讓他帶着心結,活在怨恨和過去的執念裏,愈發偏執,讓他害死了無辜的沈二少,和同樣無辜的聶辛結仇、厮殺了半輩子,也讓他在死前陷入絕望。
真正的幕後兇手,賀洵,卻是收益最大、損失最小的那個。
賀洵,他筆下的第三個男主角。
第一個男主,聶辛,是個外冷內熱的獵金客,孑然一身,是個活得自由、随心所欲的少年。
第二個男主,秦煥之,是個仗義鐵血、治下有方、行動力超強的一門之主,他可以敗,西陵門卻絕不會敗。
而賀洵,則是城府最深、最狡猾,擅長以智取勝的天樞院掌門。
靈竅是水系,修為雖然不算天下間數一數二,卻往往能将自己十分的實力,借着天時地利人和,發揮出十二分的效果來。
沈明淵忽然想起,白天裏,秦煥之還曾質問過他,提到了天樞院的賀洵。
原來,早在那時,他就被賀洵盯上了。
仔細想來,當時在客棧外,人六趁着聶秦二人鬥得正酣時出手、試圖漁翁得利,的确是賀洵的行事風格。
不……再往深了想,他明明給聶辛下了藥,當時人也的确睡着了,可後來為何聶辛又醒了、還在那時候追了上來?
真的是聶辛本人心眼足夠多,處處提防着他嗎,還是另有其人從中作了手腳?
沈明淵越想越是心驚,是了,行三人是三兄弟,可秦煥之自認為行五收了他的錢,便不會再為別人做事,所以從頭到尾,都沒有審問、為難過行五!
而向來喜歡三兄弟一起行動的行三人,在那一晚,卻只出現了張三和人六兩個!
他當時用洞天鏡查看了客棧四周,前門守着一個,後門守着一個……這兩個人影,經過了後來一番變故,他便下意識以為是張三和人六了。
沈明淵猛地坐起身,摸向乾坤袋——
來不及了。
已經超過三天時限,當時究竟看到的是不是那二人,已經無從考證,除非能回沈家,拿到真正的窺天鏡。
冷汗忽地冒出,沈明淵躺會床上,再沒了睡意,思緒又繞回秦煥之的生辰。
若是沒有何大夫,不,應該是賀大夫,賀洵,若是沒有他,他的計劃,本也是和秦煥之的生辰有關的。
腦殼疼。
忽然就覺得,有了賀洵大狐貍的插手,秦煥之這心結怕是不好解,要變成死扣了。
沈明淵在床上把自己當成了煎餅,來回翻着面烙,烙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神魂受損的後遺症有很多,其中一個就是容易睡不好,睡不好的一個類型就是多夢,夢到人精疲力盡。
沈明淵睡得極不安穩,噩夢一個接着一個,輪番上陣、光怪陸離。
先是夢見了沈家,夢到沈和光,自己一劍刺過去,劍變成了木劍,在鮮血的澆灌下鑽出嫩芽、開了花。
花枝越來越旺盛的生長起來,将沈和光整個覆蓋住了,轉眼間就化作參天大樹,越來越大。
他開始跑,可不管跑多遠,都跑不出大樹的蔭庇,一回頭,就是漫山遍野的花,齊齊朝着他轉過頭來,浪潮似的綻放。
分明是很美的景色,卻讓人想哭、想叫,又将人逼到崩潰的邊緣。
然後又夢到一個金色的牢籠從天而降。
是個專門用來豢養金絲雀的鳥籠,籠子越縮越小,讓他哪兒也去不了,然後從四面八方伸出活了似的鐵鏈來,将他手腳脖子都扣住。
聶辛出現在他面前,又是欣慰又是陰狠地低語,“沈二少,我說過,我會回來救你的。”
他想掙紮,然後就被人抱在懷裏安撫,
“別怕,我已經将所有的危險都控制住了、隔開了,你是安全的。”
聶辛指指那層帶着鳥兒花紋的籠子,對他解釋,被關起來的不是你我,是外面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
然後場景再次變幻,火山噴發,岩漿融化了一切。
樹木、花草、金屬的牢籠都沒了,燒盡了,他卻完好無損地站在原地。
秦煥之抓着他的手,帶他來到西陵門的閣樓之上,壓着他,從日出做到日落。
無數個日月過去,他忽然被放開了。
閣樓上有個小小的露臺,能看到最清晰美好的夜景。
他反握住秦煥之的手,對他說,生辰快樂。
然後指向璀璨的夜空——
一顆、兩顆、三顆……無數的流星墜落而下,仿佛一場無聲的雨。
“流星雨百年難遇,我只是想讓你看看這個,很美。”沈明淵聽到自己照着計劃念起了臺詞。
然後他聽到秦煥之的心聲:不,你是想要殺我。
不是的。
“你不會死,你的噩夢也好,心結也好,執念也好……都是時候讓它過去了。”
話音剛落地,眼前便閃過一道白光。
沈明淵驚訝地看去,漫天的流星,竟在這時化作箭雨,朝着閣樓密密麻麻地飛射而來。
他眼睜睜瞧見秦煥之受了傷,濃黑的毒血流出。
“沈延笑,你這個騙子。”
真正的、屬于原著沈二少的名諱從秦煥之的口中喚出,成了臨終之言。
“……不是我!”
沈明淵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再一擡頭,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年站在了對面。
同樣的樣貌五官,在那少年的臉上呈現出決然不同的氣質,沈延笑也朝他看來,眼底是琉璃般清澈無垢的神采,而後開口,輕聲詢問,
“你在為他感到難過嗎?”
沈明淵被問住了。
他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手可及是一片濕潤。
然後他點頭,閉眼嘆息,
“我為這裏的每個人感到難過。”
那些悲劇、巧合、誤會,那些狗血的虐梗、悲慘的過往——
都是他在崩潰、絕望的最後時日裏,流着淚水一個字一個字寫下的。
他從未想過這樣的一個世界,會在他死後化為現實,帶着他一起活過來。
一切情緒在夢中被放大,沈明淵跪坐在地,歇斯底裏地哭喊出聲。
哭着哭着,就醒了。
他睜開眼,迷迷糊糊瞧見床邊坐着個人影,頓時吓得一個激靈,慘叫出聲。
秦煥之皺眉,“大白天的,胡說八道什麽呢。”
啊。
“你沒死啊……”
秦煥之:……
沈明淵還傻着,就瞧見秦門主一反常态沒有借題發揮,拿出手帕為他擦了擦臉頰眼角,“做的什麽夢,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哭個沒完,哭喪麽?”
不好意思,還真是給你哭喪呢。
沈明淵心虛低頭。
秦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