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家的路上,周小樹和趙莉都沒有開口說話。推開家門,趙莉讓周小樹坐在沙發上,自己坐在他旁邊,緊緊地抓着他的手。
“孩子啊,你聽我說。今天你聽到的那些事兒……都是真的。”
這些話早就在趙莉的腦子裏轉了好幾遍了,從周小樹五年級的寒假倆人離婚開始,每天晚上趙莉都在腦子裏面設想着,自己該怎麽跟周小樹說明這件事兒。所以這些話雖然張這個嘴很難,但是一旦開了頭,就都自然而然的流淌出來。
趙莉一邊說一邊就開始哭,一聽到趙莉哭的很傷心,周小樹的眼淚也憋不住了,像是不要錢一樣往外滾。
趙莉說得懇切,周小樹也能聽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斷斷續續的聽着趙莉的話,周小樹心裏就咯噔一下不知所措起來。
能否理解是一回事,理解之後會怎麽做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周小樹就這麽跟着趙莉哭着,聽着趙莉把事情從頭到尾自始至終的複述了一遍,一種心疼漸漸地湧了上來。他很內疚,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這個家庭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自己卻一無所知。而自己的一無所知又讓自己的母親一個人承擔了這所有的一切,獨自一個人支撐着一個讓人疲憊的善意的謊言。
而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能好好的成長,讓他能夠像原來一樣自信而驕傲的活着。
周小樹完全沒有辦法想象趙莉在深夜是怎麽能夠獨自一個人度過的;他想象不到,每當他帶着一無所知的笑臉傻乎乎的問趙莉“我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帶咱們一家出去玩”的時候,趙莉是怎麽笑着說出“快了,過幾天你爸爸在外地放假回來的時候咱們一家就出去玩兒”;他想象不到,自己出去找吳剛或者其他的同學玩兒的時候,趙莉一個人在家過得會有多麽落寞。
他現在不敢想,但又忍不住的展開聯想,那些畫面就像是電影一樣,卻又強制性的在腦子裏一遍遍的播放那些畫面。周小樹沒有辦法讓那些畫面停止播放,但是每看一眼就會感到無比的自責,然後那種自責的感情就會轉化成淚水流淌下來。
接下來的晚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他沒有任何的印象,趙莉叫他吃飯他就吃,叫他睡覺他就睡覺。和行屍走肉比起來還要好一點,因為腦子裏那些讓他感到自責和內疚的畫面還在不停的向前滾動播放着。那些畫面依然讓他感覺難受,但是周小樹現在覺得自己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已經麻木了,就像是打了麻藥之後的手術,能夠感覺得到有刀子或者什麽其他的東西在自己的身體上一點點的活動,但是卻沒有什麽疼痛的感覺,只有一種鈍鈍的感覺,不痛,也感覺不到自己還活着。
臨睡前,周小樹聽見趙莉跟他說:“小樹,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還是要過下去。媽媽不希望你……你明白嗎?你這樣媽媽更難受。”
周小樹木然的點了點頭,然後就去睡覺了。照例看見周小樹的樣子,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應該這麽做,這樣對周小樹的沖擊力是不是有一點太大了。
然後趙莉又失眠了,她好不容易才從之前的事情裏抽離出來,好不容易才走出來,好不容易才能睡個安穩覺。又因為周小樹,失眠了。
趙莉用了一年的時間從陰影裏走出來,可以強迫自己不再想着過去,不再沉湎在已經過去的那些事情裏面。盡管偶爾還是會哭一場,陷入沉痛的傷心之中。
已經造成的傷痕是不能在完全愈合,而不留下一絲疤痕的,趙莉很清楚明白自己只能忽略它,或者找點什麽別的東西遮蓋它。
那麽周小樹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出來呢?
沒有人能做出這樣的保證。
第二天趙莉很早就起床了,然後看到了已經洗漱并且穿戴整齊的周小樹,正眼神空洞地盯着不知道什麽地方,甚至準備好了早飯。周小樹很早就學會做飯了,因為原來周末的時候趙莉和周平都要上班。不過之前的周小樹總是會撒嬌讓趙莉留下飯或者留下些零錢,或者幹脆去找吳剛。他總是會偷懶嫌麻煩然後躲避這些他本來就不該做的工作,然後像是一只小貓一樣笑得很開心的撲到一邊蜷縮在沙發上。
趙莉也很心疼這樣的周小樹,她這時候多麽希望周小樹躺在床上,窩在被窩裏,然後在自己去叫他起床的時候撒着嬌要求再在床上躺一會兒。現在周小樹表現的越懂事越聽話,趙莉就感覺越難受。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
趙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知道該怨恨誰。怨周平?她恨不起來,好壞參半,他的錯誤也并非是不能原諒,一開始的那些怨恨早就随着時間淡去了。但是趙莉現在迫切的需要找個支點讓自己依靠一下,找個理由讓自己能坦然的面對一個現在背負着不該是現在的他能夠背負的周小樹。
但是沒有人能夠讓她怨恨,趙莉現在只能恨自己,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哪裏做的不對。
“媽,快去洗漱吃飯了。”就在趙莉快要忍不住哭出來的時候,周小樹像是才發現她起床了一樣,笑着對趙莉說。
看見周小樹的笑臉,趙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周小樹不會撒謊,那個笑臉很難看,實在就是硬擠出來的。飛快的擦了一下眼角,然後鑽進了衛生間,趙莉才看着洗手臺上方的鏡子裏那個同樣笑得很難看的自己。
這倆人都一樣,都在努力地為了讓對方安心竭力僞裝出一副和平時一樣的樣子來,但是又都完全不會僞裝,最後只能還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其實自己完全不好。
趙莉洗完臉刷完牙回到客廳,坐在餐桌前,周小樹看見趙莉坐好了,才慢吞吞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吃早飯。
這一頓早飯倆人都沒什麽胃口,但是倆人吃的都不少。
吃完飯還很早,久違的,趙莉打算送周小樹去學校。周小樹把洗碗的活兒也很自然的接了過來,趙莉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心裏不是滋味兒。
家長們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快點長大,能夠更懂事一點,但是他們卻總是忘了——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往往在孩子真的長成了家長心目中的那個樣子的時候,家長們會懷念那個會惹禍,會撒嬌,會犯錯的那個孩子。
然而一切都晚了。
今天周小樹上學沒騎自行車,他坐在趙莉的自行車後座上。這是時隔兩年以後再一次由趙莉送到學校去。周小樹抱着趙莉,輕快的微涼的春天的風擦着臉頰漸漸遠去。
天色是很淺很淡的藍色,街上買早飯的小販的聲音此起彼伏,混合成了帶着煙塵味兒的交響樂。
風吹過油綠的樹葉,東邊剛剛升起來的朝陽褪去了最後一抹水紅色,淺淺地米黃色的陽光在樹葉和樹枝的縫隙之間撒落下來,帶着一絲絲溫暖,帶着剛剛好的溫度,非常的舒服。
清晨外出覓食的鳥兒剛好在這個時候回巢,清脆悅耳的啁啾聲混雜在逐漸鼎沸的人生裏面,給這些煙火氣豐盛的交響樂添加了一點空山凝雲一般的仙氣兒。
臃腫的麻雀用看似不協調的輕快的動作從一根樹枝跳躍到另一根樹枝上,然後用小巧的尖嘴豎立着自己棕黃色和棕黑色混雜的漂亮羽毛。好幾只麻雀聚集在遠方的水泥地上低頭不知道在地面上尋找什麽東西,一個勁的低着頭撥弄着小腦袋。
漂亮的灰喜鵲飛上枝頭,發出一聲長長的鳴叫聲,翅膀上的羽毛在陽光下顯示出一種神秘的閃亮的亮藍色。
上學路上要經過的公園裏有些晨練的老人正在打太極拳,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流暢自然的仿佛潺湲的溪水。散步的老人手上拎着一個蓋着藍布的紅木鳥籠子,黃銅的鈎子因為經常被摸索兒顯得亮晶晶的,帶着朦朦胧胧的金屬光澤。
老人們或銀白或花白的頭發在早晨的陽光裏面,仿佛柔軟的綢緞一樣反射着水一樣溫潤的光芒。
不過周小樹卻什麽都不在意,他的腦子裏面只有“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才能讓媽媽不那麽傷心,讓她過得好一點。”周圍所有的事情他都不想在意也完全沒在意,他的生活在昨晚的失眠過程之後就變成只有學習,省錢,減少一切的外出活動,平時在家裏把所有的家務活都做了。
這就是昨天晚上周小樹冷靜而麻木的規劃了一晚上之後的結果,風月花鳥?煙柳畫橋?這些都不重要了,周小樹像是面臨滅頂之災一樣嚴格的在計劃裏面限制了自己的生活。
周小樹很固執,他覺得這就是滅頂之災,她覺得自己現在在像原來那樣做那就是對趙莉不孝順,那樣就不是一個好孩子。
他不能理解為什麽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為什麽所有人都在勸他活得高興一點,像原來那樣就挺好的。他怎麽可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怎麽可能在面對着所有的已經發生的事情還裝作若無其事一樣嘻嘻哈哈。
到了學校,周小樹站在校門口揮手說再見,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好,周小樹(快樂開朗的)已經下線了。
周小樹的偏執,鑽牛角尖需要有人引導他出來,當然,這個工作落在了吳剛身上。
另,決定改一下文案,求建議
作者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