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去第一人稱的靈魂旅行
周末是短暫的,康明宇用整個周末泡吧,希望能再見到白襯衫,法熙文用周末碼代碼,立志逆襲蓋茨比,菜團子卻在這兩天裏音信全無,活脫脫蒸發了。
南下的火車裏擠滿乘客,将每個車廂的連接處都變成圍觀耍猴的根據點。
菜團子從未見過這般情景,有個大媽坐在他對面,以每分鐘一個煮雞蛋的速度不停咀嚼,她皮膚黝黑,操一口雲貴地區的方言,嘴像兔子吃芹菜似的不停蠕動,一顆接一顆的吃。有時噎到了,她就喝一包紙袋裝的純牛奶,然後繼續發出令人發指的吱吱聲。
停車時分,夏末的暖風轟進來,熱的難耐,隋願卻坐在他身旁動也不動,撇向窗外的瞳孔總現出一片死寂。
一個人的旅途是寂寞的,這道理不置可否。也許有人會說,“我喜歡一個人的旅行”,但不管怎麽說,他們絕不能否認在某個獨自旅行的瞬間能感受到油然而生的寂寞。
他想跟隋願說說話,對方卻愛搭不理懶怠看他。如果康明宇在車上,一定會嘲笑他熱臉貼冷屁股的狂熱;所以,他只好将目光瞥像別處。
經幾站,車廂裏的人頭只增不減,有個大媽背上襁褓包着頭上沒幾根毛發的小孩,兩手挂滿包袱,活脫脫是個人肉支架。
後面中年男子渾身汗味兒,毛糙的鬓發和胡茬連在一起,腋下夾着鐵圈做的的農村放洗臉盆的架子,像螃蟹似的在狹窄的過道裏龜行。蔡仲忍不住避開頭。這跟嫌棄沒關系,只是味覺問題。
此去還有三個小時,長途跋涉的人在小桌上擺攤,啤酒飲料烤雞一應俱全。他們對面的人也是如此,擠得他倆沒地方放胳膊。
他大概想到了這條路的終點,隋願的目光始終在窗外,而他的目光始終在隋願身上,無論多少裏程碑,這就是結局。
隋願的家鄉在一戶偏遠村莊裏,除了一望無際的田壟和供祭拜用的小窟窿沒有其他。
一條河橫穿在村子與道路中間,河裏的水已經死去,幹涸、飄滿垃圾,還有農婦在河邊洗抹布。
他們下車後坐一輛老舊的客車去村裏,如公交站一樣。只經過幾個村莊,成為此地唯一的出行工具。
走土路時途徑墓碑大小的廟宇,每個村子都有類似的土地廟,過年過節在裏面燒香點燈油,抛不下古老的習俗。
隋願家的大門是鐵栅欄,走進去有院子和住房,新舊程度差異很大。進到裏面蕭條空寂,只有一只皮包骨的黑狗豎起耳朵對着大門咆哮,鐵鏈條繃的溜直。
和旁人遠歸至家的情形不同,他溫和的掌心按在黑狗的頭上,狗立刻發出哀鳴,仿佛一個人得到驚天動地的消息,完全不能自控自己的行為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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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吃飯?”蔡仲跟在隋願身後,看他放行李并打開兩尺長的紅色木箱子。
隋願一路上都沒吃東西,菜團子也是在超市裏随便買了牛肉幹和巧克力。但隋願拒絕食用,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吃,就一路背過來,現在餓的心發慌。
隋願回到家便各種忙碌,蹲在自來水龍頭旁接水,甚至不理會他。
“我來我來!”菜團子奪過他手中超大號竹掃把在院子裏來回劃拉,他長這麽大也就打掃過值日區和自己的房間。
隋願的表情尤其複雜,悵恨憂懼,神色忡忡。
天快黑了,兩人坐在成捆的柴火上吃酥餅,本來他們還找到一包開過封的沾糖餅幹,蔡仲伸手摸一個出來,密密麻麻的螞蟻都在餅幹與手指之間亂爬,吓得他仍下袋子撲進隋願懷裏鬼哭狼嚎。
“螞蟻還能吃了你!”隋願把從木箱子裏找出來的酥餅遞給他,眼低波瀾不興,鎮定的模樣中隐藏沉重的空洞與麻木,但仍令菜團子折服。
他的靈魂不禁對隋願豎起大拇指,“真男人也!”然後繼續悶頭吃酥餅。
“我們家沒東西吃,一會兒你去睡覺吧。”
菜團子可憐巴巴的擡頭,假使這裏如果九十年代的村莊,他向別人乞讨時對方無可奈何的對他說,“我們家沒東西吃”,他應該能夠理解,畢竟大家都一樣,餓死的時候可以組成死人團。
但你叫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男生對另一個男生說,“我們家沒東西吃”,估計對方會先愣神幾秒然後把腸子都笑出來!
“你……跟我講笑話?”
“我沒那麽無聊。”隋願冷着臉遙觀天際,削減的下巴異常顯著,“我媽去年病了,姑姑搬去堂哥家住了,堂哥剛結婚,女方家裏特刁鑽。我姐在醫院附近找到一個餐館,就在那裏打工。”
“那你媽媽一個人住院?”其實他該想說,住院的病人必須有家屬陪同,這是規定,但若用官腔說話,隋願可能會認為自己和他之間總歸是有雲泥之別,說不定就會突然不理他了。
隋願風過蓮藕般微微垂下頭,凝視土壤中一朵非常小的黃花,順勢從柴火上跳下去。
“去睡覺了!”
蔡仲:“…………”
這一宿啊,餓的他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本以為睡着了就不餓了,現在的問題是壓根睡不着。煩躁的裹在發潮又發黴的被子裏躺到窗外漫天繁星點天燈,他終于承受不住胃的抗議。
“不行,我的巧克力,我的牛肉幹,我受不了了!”
他沖到水泥地面上擺了張沙發、對面有電視機充當客廳的房間一頓亂翻,算是摸到了他的救星。
他趴在窗臺上借皎月之光看清牛肉幹的開口處,刺啦一聲——窗外一點藍火行走在幽暗中,跳動的火苗周身散發出能量,似風吹湖水有浪,似日照水層變光,淺藍深藍,重岩疊嶂——牛肉幹倒撒一地。
他僵硬的轉身,同手同腳的往卧室裏挪,連呼吸都怕被魔鬼聽見;聽說鄉村常有類似的事發生,水鬼會拖人下水,将死之人的被上被着亡靈,若有能看到亡靈的眼睛,說不定還能描述出他的樣貌。
好容易挨到床邊,呼啦掀開被子鑽進去,整個人縮成一團。蔡仲一夜沒怎麽睡好,總覺得房間裏有人,不時能從潮濕的被子裏聞到一股陳舊衣服的味道,好像太奶奶身上的花毛衣。
不知何時睡着,起來時更不知何時。
金光從一平方米的方玻璃透射進來,随即其他一平方米的玻璃分分盈亮,但層次混亂,光影重疊。
迷糊間,耳邊被奇怪的呢喃填充,類似“好不好”,“跑哦”,“哔哔哔”,目測發聲單位不超過十歲。
“嗨。”蔡團子打着哈欠,水汽朦胧的睡眼在四周無目的的亂轉,便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拾豬骨頭做的石子。
若不是房子的布置沒變,他肯定以為自己穿越了。
“隋願,隋願?”喚兩聲不見人答應,“沒人,咋回事?”
他從床上跳下去,身上光溜溜的只有條三角內褲,腿毛緊貼曲線柔和的大腿,赤腳走向蹲在地上像個青蛙一樣擡頭看他的男孩。
“平安哥去祭拜祖墳,他心情不好就總是去那裏…”男孩奶聲奶氣向他解釋,起身時胸前的衣襟裏抖出一大把牛肉幹,趕緊又從地上撿起來,“今天上午十點半有回去的車,平安哥叫我跟你說的。”
平安?這是隋願得小名?
他觑着把髒牛肉幹又放進嘴裏的小孩,趕緊把昨晚淘出來的巧克力牛肉幹通通給他。“那個,他沒去醫院嗎?”
男孩扭捏的搖頭,“什麽醫院?哦,你是說她媽媽病了啊。他們關系不好,我媽媽說,他們家總是很混亂,以前平安哥的爸爸沒死的時候,媽媽從不讓我去他家玩。”
好吧~_~,有個不争的事實,他被騙了,而且還被無情的抛棄了……
在這鳥不拉屎新號不滿的鬼地方,菜團子餓的前胸貼後背,手裏拉着行李箱,籲唏獨語、如入魔怔。
十點十七,他把一張彩票大小的黑白紙片捏的全是汗,在坑窪不平的水泥路上來回轉悠,偶爾到售票處扒窗戶往裏看,裏面有個穿深藍色職工服裝的中年人坐在飲水機旁喝茶。
忽如醍醐灌頂,他想起隋願,想起他總是一個人,是否也曾像自己一樣游蕩在陌生的地方,把目光投向遠方。
一個人的時候,窗外成為最好的消遣,耳朵裏塞上震耳欲聾的音樂,将靈魂扔進大自然,借此忘記羁絆這種東西。
到火車站,他一直給隋願打電話,始終打不通,孤立無援的處境讓他重新審視隋願的為人,可能他真的沒什麽特別,也不值得珍重,比如他盜用論文的事,是不争的事實。
任何問題都是想的越多越亂套,他在火車站附近買兩個漢堡,吃一個,看一個,就當隋願在他身邊了。
窗外下起迷蒙細雨,水滴從玻璃上劃過,像淚流過面頰,但知事誰的。
“反正不是我的,”蔡仲想,“天下人都各有各的悲慘,就我沒有,這在另一種意義上也是種悲慘。”
暖風等待一場冰雹的席卷,或讓雨水迎來夏蟬,總歸不能讓時間停滞不前。
千載流年,水天承轉,思緒飄遠。
屏窗遙岑,玉龍點黑山,潇潇雨歇,無人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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