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觸即發
她走在校園裏。
理工大學不似戲劇學院那麽風情,花壇裏不養蝴蝶蘭,教學樓亦沒有俄羅斯鐘表。路過的每條水泥路不加修飾,杉葉淩亂,老樹皮上長滿雨水生成的苔藓。
和日本的環境景觀相比,中國的景觀多為文人筆下的菊花高潔、牡丹華貴,濯清漣而不妖,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古人把植物與品格銜接在一起,倒顯不出植物的真實美了。
王小波另有一扇雜文提到過環境景觀,文中的老人精心繪制藍圖,把自家門前的空地種上一片鮮妍的紅玫瑰。
當有人從這裏路過,他們看到窗內孤寡的老人,坐在搖椅裏讀報紙,門外鮮花似錦;然後打心眼裏發出感慨,“人雖然是老了,卻絕不是茍活于世的。”
理工大學的男生碰到她,都要問一句,“你的名字是??”
她薄唇含笑、眉眼如花,溫和的一遍遍重複。
“宗圓櫻子。”
她是日本女孩,在中國留學,從高中讀到博士,每個月末都會去菜團子家一次吃晚飯。她介紹自己時從不特意指出“未婚妻”這種事,不卑不亢,溫如春風。
回答自己名字的同時,她會順便問一句,“你認識隋願嗎?”
好心的同學就替她指引——
“隋願啊,我認識。”
“隋願嗎?他宿舍在三區502。”
“哦,去酒吧上班了吧。”
她不停地走,步履優雅,在每條幹燥的水泥路上出現過,又消失在校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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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FF出現女人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家最熟悉的當然是玲玲,只要貝斯男孩的演出,她準會在臺下搖着小方杯打節拍。
隋願在吧臺對着一排空蕩的椅子發呆,直到有個身影出現,他習慣性的問對方要點什麽,擡頭才發現對方是個陌生女子。
“你好,”櫻子儀态婀娜,笑容更加得體,“隋願先生。”
從一連串的照片中,很容易看出誰是那些交卷的模型。她友善的向隋願伸出自己的手,亦如白蓮花傾斜在吧臺上。
隋願差異這人居然認識自己,櫻子卻笑着說:“你有看到我的未婚夫嗎?”
失戀女孩尋找未婚夫的把戲他見得多,跑gay吧裏找的就略顯可憐。
隋願無法用言語表示安慰,不自然的扯動嘴角,“沒。”
女孩低頭,把玩自己手上的戒指,鑽石在聚光燈下透出五彩斑斓的光。她自顧自的說:“我未婚夫是個很單純的人,待人平和,而且很有同情心。”
隋願當即蹙眉,跟我說這些做什麽,何不去找個垃圾桶傾訴來的痛快。
女孩不間斷的說:“他很愛玩,和小孩子的脾氣如此相像,願意嘗試新東西,對世界的每個角落都很好奇。”
“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他立刻打斷她。
櫻子的目光從戒指上移開,緩緩落在他臉上,逐漸放開的眼角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嬌豔欲滴。
“他最近交了新朋友,是的,他交每個朋友都沒有任何必要的理由,也從不跟我提起。直到上個月末,我去參加晚宴時,他的父親對我說,他周末不回來。我打過電話給他,他沒有接。我從其他人口中聽說,他去一個朋友家游玩,那個人似乎住在偏遠的村莊裏。”而後,她似無意的開始描述這個村莊,“村莊很好,在日本有很多農場和小村莊,人們穿着便衣躺在多間通房裏,彼此并不相識,卻一見如故。”
“我想你找錯人了。”隋願第二次打斷她,這時,他已經得到自己的第一個疑問的答案。
而他第二個疑問的謎底,也即将破土而出。
“我應該沒有找錯,我的未婚夫叫蔡仲,他爺爺是退伍軍人,他父親是銀行職員,他媽媽是知名記者兼撰稿人。”
“你跟我說這些沒有用,我不知道他在哪。”
“不,我跟你說的話總有用處,若不嫌棄,你可以在發呆時多想想,你究竟何德何能,配得上他。”
“你放心。我從來只喜歡女人。”
“我并未懷疑你的取向,只怕他太難纏,給你惹麻煩。”
“既然你都明白,不如去買條鏈子拴緊他,而不是在我這說些不瘟不火的話。”
櫻子嗤笑着搖搖頭,“不,愛不是鎖鏈,我沒權利管他和誰交友。亦如你沒權利介入他的世界,也沒無法挽留一定會離開的那個人。”
Maybe. That's what □□art girls do.
面臨一個有可能被男人搶走未婚夫的困境,聰明的女人總是出其不意。
隋願不再回話,目光呆滞的看向別處,對宗圓櫻子視而不見。
沒人懷疑過他的性取向,包括他自己。他是個嘗過□□的男人,他為自己貧瘠的成人禮準備過女人。那感覺非常美妙,和抽煙一樣,既費錢又上瘾。
從這個角度再來審視他和蔡仲的關系,他們只是朋友,不屬于心理上的,更不能歸類于生理。
就好比,你跟你爸媽介紹某個班裏沒甚交往的同學時都會說,我們是朋友。
蔡仲的魅力在于他的視覺下觀察,會顯得很奇怪,比方說:一個人彎腰撿起自己掉落的鉛筆,而令一個人則彎腰撿起武裝隊扔去敵方的□□。
蔡仲的奇怪之處,就是他腦袋裏有坑,認識他以後隋願都不知道什麽樣的人才算神經病。
蔡仲對他好,沒有任何理由就各種照顧和關懷,他盜用論文讓蔡仲很生氣,可他短暫的怒火就像吃了過期面包然後被拉出去。
隋願知道,沒人能徹底忘記背叛,可蔡仲選擇的不是原諒也不是遺忘,而是透過現象看本質,認為更應該多幫幫眼前這個即将走投無路的人。
從前,隋願再苦再痛再委屈,都沒體會到無路可走的焦慮,直到蔡仲出現了,擋住他所有的路,只剩下一條踩在蔡仲腳底下的路。
他們不是仇人,蔡仲的目的并不是讓他無路可走,正相反,他想讓隋願走最好的路;即便荊棘叢生,仍有人陪你颠沛流離。
一旦接受此番認知,隋願便覺得後怕不已。就好比一個家徒四壁的人,被歹徒逼着進賭坊,硬要你拿自己的腦袋賭一局。
交朋友?這對有錢人而言就是活着的玩具,認真你就輸了。
宗圓櫻子微微颔首,成熟的胸部上有顆閃亮的藍寶石,白金項鏈安穩的趴在鎖骨。她試圖給蔡仲打電話,這次提示音更果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
櫻子朝隋願無奈的一笑,“我知道,你一定希望我能快點離開,但女人的直覺一向很準,我覺得我的未婚夫會來找你。”
隋願不再理會,專心做自己的事。櫻子便坐着聽boom的音樂,她在日本學過小提琴,boom的音樂達到了一種空無的境界,它輕快時,讓人聽得泉水沖擊巉石,悲傷時又讓人在無月的夜裏彳亍,但它總是一個人,總有個理想中的自己未能問世。
這樣的音樂可以深入人心,同時也藏有很大的纰漏。音樂是一種文學,和文章一樣能夠直戳要害,也能使人從牛角尖裏解脫出來。
boom的音樂正缺少後一種元素,它讓你明白自己在世間多麽孤獨,卻不告訴你如何才能找到快樂。
她把目光放在主唱身上——陶醉的握着麥克風,迷茫的歌聲從心底升騰——他本人也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音樂和智者有相似的變革途徑,他們都需要指點迷津,只要有人帶領臺上這個孤獨的男子展開飛翔的荷蘭人號,走出大西洋海域,他會是個了不起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