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節
第二節
攤放在桌子上的稿紙上一行鬥大的字:什麽是英雄?
落筆之後,高建國吸着煙,有些虛的眼神在半空中飄浮
回來以後,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而這樣的問題卻把他卷入了更深一層的思考中去。
近來國內外的政治風潮又隐隐有所波動,我們的那個友邦局勢不穩,由此引發了國內的警惕,尤其是部隊裏,上級更是對他們這些中高級指揮官們下了嚴令,管好自己、管好部隊,更重要的一層卻是沒有講出口的——管好自己的嘴。
所以最近部隊加大了訓練力度,讓所有人都把心思收在部隊訓練中,讓人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外面的事情。
而對高建國而言,他現在也沒什麽精神去考慮那些與他無關的東西,他還沒那個資格。
從西南回來後,看着部隊裏訓練的熱火朝天,他的心思卻總在那幾個問題上打轉,他知道自己這樣想并不太合适,卻也是有點管不住飛奔的心神。
“秀才?”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楊林探進頭。
“有事?”
“沒事不能來啊!”
楊林翻了個白眼,索性走進來,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
“這到是,我正好有事問你。”
見到楊林,高建國到是想起一事,他問,“關于特種偵察大隊分出去的事,底下有沒有什麽意見?”
“能沒意見麽?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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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林嘟喃着,“咱們訓練出的人馬,這轉眼間就歸了別人,這心裏頭誰能舒服啊!”
“我說你們這是什麽土匪想法,什麽叫做歸了別人,都是部隊的人,那是部隊,不是你們家的鍋碗瓢盆。”
無奈的搖搖頭,高建國嘆了口氣。
要說他不心疼被分出去的隊伍,那才是假話,可是,這種改變是部隊前進的必經道路,就算再不舍得,也得要放手。
“哼,就你懂大道理。”
楊林沒好氣一甩頭,他就掃到了桌子上的東西,他咦了一聲,順手就拿了過去,念,“什麽是英雄?”
念完,他懷疑的擡頭看高建國,“秀才,你沒事吧?”
苦笑了一下,高建國搖頭,“兒子問了這個問題,我一直在想該如何回答這個提問?而已給他的答案到底正不正确,我沒什麽把握。”
“我說秀才,你這腦子是咋想的,你這也想得太多了吧!”
楊林咂舌,有些好笑。
“那你說,英雄是什麽?”
“那有什麽難的,我是、你是,我們這些軍人,哪一個不是英雄。”
楊林大大咧咧的回答讓高建國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你可真會說。”
“難道不是麽?”
聽出高建國的取笑,楊林不服氣了,“我們穿上這軍裝,去打仗,出生入死的,難道我們不算是英雄?”
“英雄的概念就是這個?”
高建國自嘲。
深深的看着高建國,楊林搖搖頭,“秀才,有句話我可是一直想說卻沒說,今天我到是要說一下,”他撇了下嘴唇,“你啊,就是想的太多了。”
“想的太多/”
“可不是。”
楊林手指擡起,指着高建國,“你就是想得太多,你是軍人,不是思想家也不是哲學家,有些問題根本不需要考慮的,而你卻總是東想西想的,這不好。”
高建國沉默。
“秀才,其實我們這些人,哪一個人骨子裏沒有種英雄向往,你、我,虎子、雷子、小武,還有狗子,咱們那個大院的軍隊子弟,誰不是在聽着父輩的故事中長大的,誰沒有幾分英雄情節?從我們穿上這身軍裝的那一刻,我們就是英雄。最起碼,我們付出了,僅從這一點上,我認為我們就可以自稱我們是英雄。當然,英雄的名頭沒有這麽淺薄,但是英雄這個名字也沒有多麽崇高,這就是一個稱號。意義也沒那麽高尚。堕落的英雄自古以來也不計其數,如果你非要在這兩個字上糾纏,我說秀才,你真是傻瓜。”
楊林的長篇大論讓高建國又想了好久,然後他笑了。
“棒槌,謝謝!”
“不客氣,你這煙歸我了。”
楊林大刺刺的将桌頭煙包一抹就進了自己口袋。
“喲,嫂子又斷你糧了。”
高建國好笑的看着他的動作,搖頭。
“那黃臉婆子,真是不知道她咋想的,咋個我回去她居然把我口袋裏的煙全都搜了,還說什麽我這是浪費錢浪費生命,有這個精神不如去幫她做點啥的,哼,這老娘門,越來越不象話了。”
看他說的一臉正氣凜然,高建國卻只想笑——咱們兄弟裏,誰不知道你怕老婆啊,你在我這裏裝什麽啊!
注意到高建國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楊林老臉有點燒,他瞪過去:
“看什麽看,那娘門粗魯的很,要不是她給老子生了個兒子,老子早就休了她。”
噗的大笑出來,高建國扭過頭,實在是想笑的忍無可忍,只要見過楊林家嫂子的人都知道,嫂子是個身材嬌小、性情溫柔的小女人,要比起悍來,他老婆都比楊家嫂子多出好幾倍脾氣來。
楊林疼她老婆那是疼到骨子去了,在家裏那是對他老婆言聽計從,偏偏在外人面前喜歡擺出一副大男子主義的樣子,當他們是白癡啊!
被高建國恥笑的臉上有點挂不住,楊林咳嗽了幾聲,“秀才,你不是要去下面檢查工作,你啥時候走?”
好了好了,再不笑了,再笑下去這兄弟會跟他翻臉的,高建國壓下心頭的笑意,看了看表,“呆會就走。”
“那就這樣,我先走了。”
“哎哎,你到底找我啥事啊?”
見他立即要走,高建國趕緊的追問。
“沒事,啥事都沒有。”
楊林對他翻了個白眼,走了。
搖搖頭,高建國起身,收稿紙收起來,那五個字的問題捏在手上,他笑了起來,順手扯了那張紙——是的,棒槌說的對,他是想的太多了。
去下面檢查工作,最後一站,高建國去了特種偵察大隊。
雖然把這支隊伍從他手下底分了出去,不過到底是他幾年的心血,偶爾他也會回這裏來看看。
“師長,您好!”
特種大隊第一任大隊長,雷武,是個長相樸實的黑臉漢子,身材粗壯,雙手厚實,猛的看上去,就象是田間地頭種地的老農,那張風吹雨打劃出了深深溝壑紋路的臉上讓不到是四十歲的他看上去就象是五十歲。大隊長雷武,說起來他的經歷,到也算是有幾分傳奇色彩。
此人畢業于後工學院,被分配在工程兵部隊,這些年工程兵部隊整體被撤編,但部隊的一些工程還是需要有人來搞,所以各個部隊還是保留了一部分工程兵,劃歸于後勤部管理并用于自建項目的施工。
結果,雷武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的在這裏在那裏幹着挖土填坑、修路建房的活,而這支工程兵從軍師級撤到團到撤到營,最後連個營都要沒了的時候,雷武這時才發現,他沒地可去了。
雷武這個人,也不知是他天性沉默而是因為常年在野外施工養成的性子,不愛說話也不太會交際,樸素死較真的性格也使得他除了專業知識外,幾乎和其他人沒什麽話可說。
當然,很久以後,他曾這樣說過:到了部隊最後撤編的時候,他是左看右看,想了好幾天,不知道自己該幹嘛去,其實那個時候他家裏人都說了,讓他趕緊轉業回去,光憑他的手藝,不說養家糊口,就是掙大錢都容易的很,畢竟當時正是地方建築最興旺的時候,包個工程掙錢應該是他最擅長的。可雷武卻一直猶豫,他對于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脫下軍裝,還有點想不通,在部隊多年,雖然他即沒有扛槍也沒有站崗,他們自己常嘲笑自己是穿着軍裝的土耗子,他知道自己如果轉業回到地方是能掙大錢的,可那又怎麽樣,真的要離開這身綠色,這心頭卻怎麽也舍不得。
但當時他已經無處可去,拿着他們被撤編的最後命令,他站在後勤部的辦公室,一動不動發着呆。
結果這個時候,楊林出現了。
說來也巧,那次正是各路人馬往這邊塞人的時候,高建國和楊林也趁機四處多撈了一些物資裝備,那天楊林正好去後勤部找人幫忙拉東西,在辦公室跟人打着哈哈的時候,看到了雷武。
據他對高建國說法是:他當時看到這個一臉蒼桑的中年軍人(當時他不曉得一臉老相的雷武比他要年輕)站在那裏,手在微微的顫抖,不免有點詫異,就裝作無意的過去掃了一眼文件,除了看到撤編的消息外,就是看到讓這個叫雷武的人做最後的整理接交的工作。
楊林說他當時心頭一動,這小子叫雷武,這讓他想到了他們大院的兄弟雷子和小武,他們兩個後來都上了戰場,從此一去不歸。
于是,他就心動了,就直接找了部長說他們要這個雷武。
就這樣,沒打過仗也幾乎沒打過槍的雷武就這樣進了他們這裏。
剛來這裏,雷武除了體能外,什麽軍事技能都是最後一名。不過這人對自己也能下得了狠,知道自己比不過別人,他下了力氣苦練,別人練三遍,他練十遍,不會的東西就到處請教人,哪怕是軍銜比他低的年紀比他小的,只要能教他,他也毫不在意的去請教求教,雖然在最後考核的時候,他的分數仍然不高,但楊林卻毫不在意的私下裏對雷武放了水,理由是我看上他了。
高建國表面上沒說什麽,但在心裏對這個雷武也是印象深刻。
在一幫子狡猾、詭計多端的部下裏面,這雷武可算是一個絕對異數,時間一長,在那幫子混蛋小子們誰也不敢小瞧這個老大哥的時候,高建國知道,比軍事技能他或許不行,但在領導上,雷武是能壓得住陣的,所以他力排衆議提撥雷武成了特種大隊的第一任大隊長。
一開始,大夥都不太明白他為什麽會提撥雷武當這個大隊長,比起隊裏其他的人來說,這個一沒上過戰場二沒人脈的雷武,實在讓人看不出來有什麽能耐能鎮壓得住這一隊狡似狐奸似鬼的牛鬼蛇神們。
可高建國說,這支隊伍不缺軍事指揮也不缺戰鬥人員,唯一缺的是能鎮得住牛鬼蛇神的石敢當,而雷武就是這個石敢當。
但事實證明,高建國挑對了人。
沉默穩重的雷武從不插手他不擅長的領域,在這方面他全權放手讓下面的人管理,但在整體隊伍方向和建設上,他的穩定和大氣使隊內的風氣始終能保持在良好的平衡與進步。隊裏的人有矛盾或是別的糾紛,處事公正的雷武從不偏坦,公正大度,無論底下人有什麽意見,而對這樣的公正坦直的領導,誰都說出不來什麽。
楊林就說,人雖是他挑的,可是在看人眼光上,他确實比不上高建國。
“最近好麽?”
“報告,不錯。”
嚴肅回答的雷武讓高建國沒辦法笑笑,這人就是這麽認真,不過也幸好他是這種人,才能壓得住那幫無法無天的小猴子。
“不錯?我聽說,有人最近給你上眼藥了。”
“報告,沒有。”
“沒有?”高建國繞着雷武走了一圈,“不用瞞我,小猴子有的時候是會放肆一點,雷武啊,該揍的時候要揍的,否則他會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雷武黑黑的眼眸流露出一絲笑意,“師長,我家的小猴子我會管教的,您不用擔心。”
“喲,這就成了你家的,我說雷武,我咋不知道你這人還護短呢!”
“報告師長,小猴子是有點膽大,不過,”他突然眨了眨眼,“這次事件真不是他的錯。”
“哼,都成土匪搶親了,還沒錯?”
“報告,身為革命軍人,他們是自願結合,這是國家法律賦予他們的合法權利,我認為這不是錯誤。”
這話一出,讓高建國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是鐵路結婚了。
鐵路看中陸院的一個醫生,結果還有一個軍區的某個軍官也看上了那個女醫生,鐵路聽說後,請了假後直沖醫院,在醫院樓裏直接把人女醫生拉出來,在光天化日下直接就求婚,女醫生對這個才見了兩次面的軍人就向她大膽的求婚的舉動給吓呆了,在毫無反應下一枚戒指就被套進了手指。
這事的哄動效應,在本軍區絕不下于聽到某彈爆炸的消息,結果那位仁兄不幹了,到處說鐵路違反紀律搶婚什麽的,這事鬧的,三方領導全都是輪番上陣的數落開了,當然這是各護各家娃。
高建國休假回來,聽到的頭一個爆炸消息就是這個,搞得他真正是哭笑不得,他老婆給鐵路介紹了多少個都沒成,反正到他進了一回醫院就看中這個,還直接就搶——TNND的,鐵路這小子啥時候這麽彪悍了,在這背後,他越想越覺得有楊林的竄唆,那混蛋當年的動作也差不多,要不然他在二十歲的時候就結了婚,不就是因為看上他老婆後怕別人搶先他就來個了先下手為強麽!
不過,好似女孩子家的就喜歡這個,那個女醫生居然在呆愣了之後,就同意了鐵路的求婚,摔下一地鏡片。
“師長,我覺得人挺适合咱鐵路的,這脾性和性格,與鐵路天生一對啊!”
雷武笑着這樣說。
“這到是。”
高建國點點頭,“鐵路那小子賊膽大的很,碰上個能跟他旗鼓相當的,還是個女孩子,不錯不錯。不過,”他瞥了眼雷武,“該敲打的時候要多敲打幾下,否則這小子還不知道會闖出多少禍事來。”
“我知道。”
說罷,兩人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